留我

    下了车,关掉Uber,余倾裹紧防晒衣,一脸的生无可恋:“天呐,来这么久了,我果然还是不能适应土澳的太阳,怪不得王博旦和程霁……”

    糟糕,怎么就脱口而出了。

    余倾紧急闭嘴口,忙瞥祈旸一眼,打着哈哈转移话题:“哎呀,那个也不知道今天要做的东西多不多啊,得忙到几点啊?”

    祈旸神情如常,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在意,她撑开遮阳伞将余倾罩在阴影下,“走吧,快迟到了。”

    余倾挽住她胳膊,深呼一口气,决绝地走进园区,踏上了上班的不归路。

    这个季节的澳大利亚气温挺适宜,可紫外线一点不弱,平时出门防晒、防晒衣、防晒帽、防晒口罩、遮阳伞,那是一件都不能落,否则分分钟晒伤晒黑。

    祈旸并不在意肤色黑白,但第一天来澳她就晒伤了,皮肤红肿灼热的滋味太不好受,她紧急买了一批防晒用品,加入了余倾的防黑阵营。

    园区很大,是国内实习幼儿园的五六倍,在这里上学的孩子也很多,有一百多人。现在是午睡时间,园区里静悄悄的。

    和门口人高马大的保安大叔打了个招呼,两人轻车熟路地来到后厨,厨师长正在换衣间门口调整衣物,紧皱的眉头在看到她们的瞬间舒展,大笑道:“终于!你们来了!”

    余倾一层层脱下防晒神器,憋着笑,厨师长长得很像肯德基爷爷,说起中文很认真,可是也很滑稽。

    祈旸笑了笑,耐心纠正他:“应该是,你们终于来了。”

    厨师长表情困惑,弄不懂这两句有什么区别,摆摆手还是说回母语:“没关系。说正事,园长那个讨厌鬼临时通知明天要办亲子活动,要准备很多食物!我们今天有的忙了!”

    两人换好工作服出来,对着满桌的食材很是头疼。

    先前也没说啊……

    “这得弄到什么时候,算不算强制加班?一点好处都不多给?”余倾嘀嘀咕咕地吐槽。

    厨师长听不懂小声叠加速buff的普通话,他说:“可能要花费三四个小时,园长说晚餐请我们吃披萨,而且今天发工资算每小时35澳币。”

    “我可以!来吧!”余倾立马斗志昂扬。

    开玩笑,加工资还包饭,这“求人”的态度她很满意。

    二人能成功打入幼儿园后厨也是段奇缘,她们没有在澳洲的任何资历经验,想直接做老师是不可能的,于是余倾曲线救国,帮着祈旸一起投了幼儿园——后厨帮工的岗位,毕竟没有厨师证只能做个打杂的。

    结果正巧,原本的两位帮工携手离职了,又正巧,祈旸提出的黄油曲奇改进配方得到了厨师长的倾情赞赏。双巧齐下,她们就这样走运地入职,有在西点店的工作经历,做下午茶甜点对他们来说没有多少难度,两次排班下来就得心应手了。

    为保证新鲜,幼儿园的食材和水果都是当天从附近农场运过来。农场货车的喇叭滴滴按了两下,余倾和厨师长去后门搬食材,祈旸留在厨房做准备工作。

    园长忽然过来,肚子上的肉随着动作抖了三抖,他焦急地环视一圈,把她叫了出来。园长是个和蔼幽默的人,年纪和厨师长相仿,两人经常拌嘴开对方玩笑,像是两个老顽童。

    “Sunny, you use this camera?”园长拿着一款索尼的相机问她。

    “Yes.”祈旸略微打量了下,她在学校新媒体中心实习期间用过相机,还有些印象。

    “Great!”园长高兴极了,松了一口气。

    园长对她请求道:“明天的亲子活动老师们要带领不同班级的学生和家长做亲子游戏,录像人手不够,能请你帮个忙吗?工资算你双倍。”

    祈旸熟悉了下按键,欣然答应:“没问题。”

    “太棒了,多亏有你!”园长抹了把眉毛,“对了,现在老师们正在花坛布置,可以请你现在就去拍摄吗,我想记录下完整的活动过程。”

    祈旸有些迟疑:“可以……但厨房这边人手不够了。”

    “放心吧,”园长拍拍胸脯,“还有我呢,我来帮助他们。”

    教室外的花坛连接操场,视野开阔,两棵大树直耸挺立,洒下成片阴凉。

    祈旸拎着三脚架和相机,远远就看见一群人在搬桌椅,画彩绘。他们热烈地讨论布置方案,连有人靠近都未察觉。

    祈旸架好脚架,仔细找了一个好的角度,按下了录制键。

    想着跟他们打声招呼,却没能插进去话,祈旸垂手静静等在一旁,其中一个男老师看见了她,朝她走了过来。

    “ I help you?”他问。

    祈旸抬眼看见是他,眼里一闪而过抹心虚,指着相机解释:“园长让我过来记录一下活动。”

    “Fine,go ahead.”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又回去继续布置。

    脚架固定好,他们的位置没有移动,便不需要一直看着,祈旸走到花坛边阴凉处坐下。

    一群人里只有一位男老师,准确来说,是整个园区只有这一位。不同年纪大小班级的体育活动都是他来带。

    祈旸对他印象很深。

    他个子挺高,是白人,说话温柔很有礼貌,长相显嫩,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体育老师。

    至于为什么印象深刻……

    咳咳,祈旸抿了抿唇,收回思绪。

    片刻后,午间起床的歌声响起,女老师们放下手上的工具,进去叫小朋友们起床。可能起床对全世界人来说都是件困难的事,每次从起床铃响到给他们布置下午茶都要隔近半小时的时间。

    男老师不方便进房间,他留在室外找放置遮阳伞的合适位置,祈旸刚将镜头对准他,就看他往教室门口走去。

    那里站着一位白人小女孩。

    祈旸认识她,她叫Lily,是个内向害羞的孩子,吃饭时食物经常被别的小朋友抢走,祈旸偶尔会给她开小灶。

    男老师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和悦地看着她,隔了有些距离,祈旸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现在也不用管录像,索性拿出手机打开FB小组,看起了农场打工的攻略。

    ……

    听说这次的亲子活动是园长临时决定的,原本定在学期末,可气象台说未来一段时间会有台风和暴雨,干脆就提前了。

    操场上乌泱泱站满了人,家长和孩子一大一小板凳坐着,聚精会神听着园长和各班负责老师演讲汇报。

    今天天气格外热,祈旸站在太阳下,汗珠成股成股地往下流,眼睛盯着相机屏幕几乎要睁不开。

    一片阴凉无声笼罩,余倾撑伞赶了过来:“这天可真热啊。”

    祈旸食指比在唇前,指了指相机,小声说:“还录着呢,我们小点声。”

    “这天可真热啊。”余倾小声又说了遍。

    祈旸失笑,无奈地看她:“你这全副武装不热才怪呢。”

    余倾抖了抖防晒外衣的袖子,隔着防晒口罩都能看出她垮着脸,说:“热死和黑死,我宁愿选热。”

    “水果和甜品都准备好了?”祈旸随口问。

    “嗯……嗯嗯对。”余倾忽地没了底气,说话蚊哼一般,眼珠乱转地瞥了祈旸一眼。

    掌声雷动,演讲结束了。

    祈旸没在意她刚刚的迟疑,立刻将镜头对准台上的园长和老师们,而后自左向右扫过一列列鼓掌欢笑的学生和家长。

    后面的流程是游戏或游园,报名参加了游戏的留在操场比赛,其余的去花坛前享用下午茶,和孩子们一起逛逛园区。

    园长安排祈旸负责花坛边的拍摄,凉快还能吃东西。

    余倾对此十分满意,从小推车底拿出一大盒水果,享受地吃起来,“园长对我们真不错,在这里拍就能摸鱼了。快,吃水果,刚从农场送来的呢,特地给你留的。”

    祈旸随手插了几块含在嘴里,见准时机不断调整角度,拍下家长与孩子亲密互动的影像。

    外国人开放,面对镜头丝毫不胆怯反感,还纷纷送上来让祈旸拍。

    “OK.”祈旸把手机递还给一位白人父亲。

    视线里一道肥胖不灵活的轨迹滑过,园长姿势滑稽地快跑进教室,里面隐约有争吵声传出。

    透过窗户,能看见男老师和一位白人女性面红耳赤地在争论,园长和女老师们聚在周围。

    动静吸引了在场很多家长,伸头探脑的朝那边看热闹,祈旸安抚好众人,对正吃得开心的余倾说:“你看着相机,我进去看一下。”

    余倾嘴巴塞得鼓鼓的,根本没察觉到周遭的变化:“好,你去。”

    越靠近争吵声越大,Lily怯生生抓着母亲的手,表情犹豫不安,祈旸默默站在人后,大致明白了他们在吵什么。

    昨天放学后,白人母亲发现女儿裤子腰带的蝴蝶结系法变了,大腿上出现许多红色抓痕,女儿半答半过地说不明白,于是母亲来幼儿园讨说法。

    她怀疑,女孩被……

    园区里除了园长、保安、厨师长,就只有男老师一个男人,查看监控后,女孩的行动轨迹一切正常,唯有午睡醒来后男老师出现在了本不该出现的教室外。

    男老师解释地脸通红,着急地看向园长:“我真的只是帮她系了下腰带!我不知道那些红痕哪里来的,不是有监控吗,你们看了就知道真相了!”

    保安大叔抱歉地说:“走廊的监控拍到你往教室里走,但你们在教室的监控死角,没办法证明。”

    他指了指门框边放置一大颗盆栽的地方,这里能完全挡住监控视线。

    男老师有些崩溃,他捏紧拳头,看向躲在母亲身后的小女孩,努力平和语气:“Lily,你能把昨天的事情完整复述一遍吗?请求你。”

    Lily眼睛一颤,害怕地摇头,拽着母亲的衣角竟是当场哭了出来。

    哭声和争吵声混乱的揉在一起,祈旸耳边仿佛出现了幻听,神经在被锋利的爪牙撕扯,身体无意识地颤抖。

    直到园长看见了她,从人群里脱身,拍拍她的肩:“你怎么在这里,脸色好难看。”

    “Sunny?Sunny?”

    呼唤使祈旸心神归位,她恍惚地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说:“我昨天在花坛那里,看见了Lily来找他。”

    园长大喜,拉着她走到白人母亲面前:“太好了,她看见了昨天的事情,可以解释给您听!”

    众人的目光一齐盯着祈旸的脸,安静下来等待她的证词。

    祈旸吞了下喉咙,手拧着大腿让自己保持清醒,“我昨天在花坛看见了,是Lily先喊他过去的。”

    男老师终于松懈一口气,感激地看向她,双目泛红差点哭出来。

    白人母亲上下打量祈旸一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女儿,问:“然后呢?之后发生了什么?”

    祈旸微微一噎,“……后面我没去看,但教室门口人来人往,他应该没做什么事。”

    白人母亲听罢,挺直身板说:“请你们拿出百分百确定的证据,并非我不愿意相信你们,只是事情严重,我只想要一个真相。我不是来闹事的,是为了我女儿……”

    气氛陷入了诡异的安静,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他们知道,这件事如果没处理好,影响将非常恶劣。

    白人母亲的话铿锵直白,祈旸听得整个人失了神,良久才缓和好情绪,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却没能及时抓住。

    她抬眼扫视一圈,园长满脸焦虑着急,而男老师僵直地站立,仿佛已被死死地钉在了屈辱柱上。

    事急从权,祈旸心一沉,将园长拉出了教室。

    “又怎么了?”园长急得满脸通红,汗珠直往下掉,拿手帕都颤颤巍巍的。

    “我还知道一件事,不知道能不能证明他是清白的。”祈旸一咬牙说了出来。

    “是什么?”园长眼睛唰的亮了,期待得看着她。

    “He has a boyfriend.”

    这件事是祈旸无意中撞见的。

    她刚获得工作时,担心算不准时间迟到,每次都提前一个小时来,其中一次不小心看见男老师在园外和一个男人接吻,举止亲密,以宝贝相称。

    一个喜欢男人的男人是否也会喜欢女人,祈旸不知道,可通过接触和观察,她觉得男老师不是那种人。

    这个证据够不够说服那位母亲尚未可知,但这是他的隐私,一旦在人前揭露,他该怎么自处……

    果然,园长也考虑到了,面色更沉。

    该怎么办呢。

    “You have a camera.”

    身后,一声好听的男音猝不及防地入耳,祈旸终于抓住了逝去的灵感。

    ——昨天相机一直在花坛录制,说不定拍到了!

    园长上前半步挡住祈旸,有些警惕地看着这位陌生的中国男人,“Who are you?”

    “ame.”

    g,程……

    穿堂风骤起,吹动额角碎发,祈旸蓦然回头,毫无征兆地对上那人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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