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我走错地方了吗，这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睡眼惺忪的模样，不可置信地揉揉眼，一撮呆毛顽强摇曳着，金发灿烂，犹如揉碎了太阳的光辉，将那金红的幻彩镀在每一根发丝上。

    火花飞舞，迸溅出点点火星，细小如萤光，汇聚成少年人的身形。

    戈达尔站在湛蓝冰面上，状似自言自语，神色不可置信，推出一个以己度人的结论：

    “太可恶了，大家居然集体翘课吗？”

    他忠实的两位下（跟）属（班），朗西德教授被编入本次试炼委员会，早学生一步前往乐园的外围地带待机，这次只有勤勤恳恳的温蒂，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如影子般沉默随行。

    这位外表在四十岁上下的女性戴着副金丝眼镜，单看外表有种近乎苛刻的严肃，和风系法师留给大众的刻板印象截然不同。

    听见戈达尔的话，她只是默不作声地看一眼日头，果然，不管过了多少年也没办法指望自家首席进化到成熟靠谱的成年蛇。

    这都几时几分了，等你姗姗来迟，乐园试炼恐怕都要变成大剧场席地野餐，还不止早餐，更要添一顿午餐。

    真以为是秋游篇·堂堂连载吗？

    微风徐徐吹拂，流动过温蒂身侧，带来秋日特有的凉爽，在心里怒而吐槽一番，她觉得心情平静了许多，对不靠谱上司的怒气也被轻柔地抚平了。

    脚步、心跳、呼吸，血液的流动声，以及人体散发的热量，都是难以避免的东西。

    就比如说，同样的一阵风，掠过一棵繁茂的古树，假如树冠里藏了个人，气流的速度、温度等属性都会发生变化。

    这种变化极其细微，人类的感官难以发现其中不同，合格的风系法师则能从风中读到很多情报，故而常常在队伍中担任侦察者的角色。

    同样，利用风元素隐藏自己的存在，也是一位风法必备的核心素养。

    温蒂就深谙此道，她整个人都被风很好地隐藏起来，存在感降到最低，出现得无声无息，难以感知，难以探测，单看这份隐匿技巧，就连最顶尖的刺客大师也要甘拜下风。

    可惜的是，同为风系法师，她的隐匿对戈达尔毫无用处，在对方的感知中却无所遁形。

    具体体现在，她一到班，眼前的首席阁下就丝滑地开始了自己的表演，中间不浪费一分一秒。

    他先是嗅吸空气，露出疑色：“我好像闻到了奇怪的味道？唔，深渊的硫磺臭，还是这么讨厌。”

    然后似是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不是翘课，是大家都通过传送门走了。”

    继而苦恼皱眉：“走得好快，我还没发表精心准备的演说呢？怎么就走光了？”

    最后垂着头嘟囔道：“大家一点都不尊重我，好伤心。”

    独角戏，但起承转合样样俱全，理论上是不错的一场表演，只不过……

    温蒂瞄一眼他毫不收敛、弯弯如月牙的笑眼，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对“伤心”这个词的理解。

    伤心，是指心灵受到伤害，极其悲痛、难过。

    温蒂眉头紧锁，再怎么冥思苦想，也没法从笑容灿烂、整个人仿佛在发光的金发少年身上找到一点点所谓“伤心”的痕迹。

    下一秒，她对上了首席阁下看来的目光。

    温蒂：(⊙o⊙)

    算了，反正你搓的火球大你有理，你说伤心就伤心叭。

    诸君，都听见了吗，我尊敬的上司，人品很赞、广受元素法师们拥戴的戈达尔阁下，他超伤心的！

    戈达尔满意地继续：“好遗憾，我可是特地来透题的。居然辜负我的心意，真是我带过的最差一届学生。”

    温蒂小心翼翼：“透题？”

    这词可不符合学院的作风，据她所知，试炼委员会里别的不多，较真的老法师管够。

    别说“透题”这个级别的泄洪，放水都不可能放水的，除非……除非出现了某种后果比放水更加严重的情况，以至于要从源头上做出弥补！

    “也没什么，就是菜园那边改了几条规则，先前忘了和你们说。“他语气舒缓，淡然得像是随手从衣摆上拂去一丝灰尘，轻快得如同在宣布什么好消息，抛下的却是石破天惊的消息，”这次试炼，时长不设上限，可允许的损失，也同样不设上限。”

    首席阁下笑容开朗，评价道：“自由度是高了点，但也没什么变化，只能说是微调吧？”

    温蒂……温蒂顾不上纠结“菜园”这个词——说实话哪怕戈达尔叫乐园的主人“菜鸟”她也不会多意外的——她已经彻底麻爪了。

    自从试炼制度出现以来，相伴而生的规则一直是秘而不宣的。试炼委员会给出的理由足够冠冕堂皇，身处陌生的环境中，快速摸清规则、利用规则，这些同样属于考核的一部分。

    另一方面，规则也有固定不变的部分，学院并不禁止试炼者从前辈口中了解这些信息，比如地点会设在羽人密林，学院靠提前设置的“风之耳目”以及炼金道具监测试炼的整个环节，偶尔参考部分高阶魔兽的反馈，由试炼委员会评估学生表现，最后以积分结算，等等。

    而终止机制的重要性仅次于评分，这项制度正是在某次结果惨烈的试炼后提出的，本质上就是为了止损。

    更直白地说，它就是为了保护试炼的参与者，免得死伤太多，乃至全军覆没。

    按照惯例，每场试炼都会有专门设置的核心目标，最常见的是取得高阶魔兽身上的某样材料，方法不限于正面硬来的战胜、击杀，迂回些的盗窃、下毒，甚至还有做完一系列奇奇怪怪的连环跑腿任务，得到魔兽自愿的赠予。

    理想情况下，有人完成目标即意味着试炼终止，最先完成目标的人，即是整场试炼的优胜者。

    但……试炼目标不是总能被完成，于是就有了终止制度。

    根据规则，试炼只能因为两种情况紧急叫停，一是时间太久，耗时远超预期，二是伤亡过多，判定目标难度太大，已然失去锻炼学生的效用。

    而戈达尔轻飘飘几句话，就砍掉了终止制度的大动脉——

    时长无上限，伤亡不考虑，那么，只有完成目标，试炼才会宣告结束。

    按照惯例，试炼目标不对外公布，全靠试炼者自己琢磨。

    这意味着，假如没有人能推测出兰泽洛托制定的目标，或者猜到了也完不成，那么，哪怕死到只剩最后一个人，试炼也不会停下。

    乱来！

    真是太乱来了！

    温蒂原本是坚定的“路克斯阁下与兰泽洛托阁下绝对不会乱来”党，直到从戈达尔嘴里听见隐藏规则的改动，坚定如她也难免生出几分不安。

    而明知这些改动，却因为“睡过头”没能向学生告知的首席阁下，就差直白地将“唯恐天下不乱”写在脸上了！

    温蒂脱口而出：“您是故意的吧？”

    空寂无人的大剧场中，少年形貌的羽蛇满眼无辜：“怎么会呢？”

    他狡辩道：“年年都在羽人密林玩，终于有不一样的戏码，我可是报以十二分的期待呢。”

    温蒂则回以十二万分的怀疑。

    且不说他将学生们最重要的试炼视为玩乐，期待和重视可不是同义词啊，还有……

    这和你故意捣乱存在什么矛盾吗？！

    下属脸上明显的不信任似乎让戈达尔内心受伤，他露出沮丧神情，金发仿佛感应到主人心绪，灿灿光辉也为之黯淡一瞬。

    “我知道你们都嫌弃我，不尊重我，对我有偏见，这都是没办法的事，谁叫我不是人类，永远得不到大家发自内心的信任。”

    温蒂心叫不妙，演起来了，他果然又演起来了！

    委委屈屈，以退为进。

    颠倒黑白！恶蛇先告状！

    精心研究过的装可怜组合技接连打出，配上羽蛇那张讨人喜欢的脸，简直把人打得头脑发昏，油然而生一股负罪感，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做了件天大的坏事。

    哪怕温蒂见惯了他的套路，明知这只是戏耍人类的小手段罢辽，也忍不住心软了一瞬，母爱井喷。

    她背在身后的左手使劲拧右手，以疼痛克制自己，一边在脑子里默数：“一、二、三……”

    果不其然，还没数到“五”，戈达尔脸上的忧郁已经荡然无存，反而露出兴味盎然的神色，显然是找到了新的趣味，立刻把耍弄下属的原计划抛之脑后了。

    ——对捕猎之外的事，他一向缺乏耐心，最多三秒钟热度。

    火焰，猩红的火焰从他脚下无声燃起，没有燃烧的资粮，却如遇上荒野枯草，势头猛烈，一眨眼的功夫，便席卷了目光所及之地。

    意识到上司又双叒叕要搞事，温蒂的戒备心直接拉到满值，无声后退了几步，这还不够，她又默发了一个浮空术，勉强避开那几乎能够灼伤灵魂的热度。

    火焰以戈达尔为圆心延展，令坚硬寒冷的“不化冰”消融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魔法火焰构成的一面猩红转盘，上面还有一根金焰指针，细细长长的来回晃，显出几分伶仃。

    戈达尔正站在那转盘中心，他仿佛根本感知不到可怕的高温，神色轻松，嘴角微微上扬，一副对眼前场景很满意的模样，继而转过头来，与一脸紧张的下属对视。

    这又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举动。

    他在看温蒂，任谁来旁观，都会得出同一个结论，目光相接，金发少年神采飞扬，年长者恭顺谨慎，场面古怪又和谐。

    只有正在被“注视”的温蒂感到不对劲，直觉发出警告：那不是在看她——羽蛇的视线像是穿过人类的躯体，正在与虚空之中某种无形无质的存在对视。

    不知是过了许久，还是仅流逝了几秒的光阴，倏然，那对赤金蛇瞳中浮现出一点真切的笑意：“来打赌吗？”

    他站在火光中心，轻轻笑着：“蝴蝶……落到水中，还能破水而出吗？”

    温蒂不明所以，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可怕的猜测掠过她心头，惊得这位大法师一身冷汗。

    调动精神力、构筑法术模型、灌输魔力，高阶法术的施放一气呵成，仅仅是脑海中流转过一个念头的时间，名为“温蒂”的人类女性消失了，出现在原地的，是一道两人高的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