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5 章

    几日后,杨逍与凤宁终于回到了中原。

    一叶扁舟在茫茫大海行几日本来一件非常疲惫的事情,他们二人也不例外,可凤宁知道殷天正此时就在江南——金陵天鹰教的大本营而归心似箭,一刻也不肯多歇息,弃船换马便直奔金陵而去。

    因殷野王北上主持起义等相关事宜,如今坐镇江南的正是前天鹰教教主如今的明教护教法王之一白眉鹰王殷天正。

    他正在房中读儿子的家信,只听外面先是隐约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然后传来殷无寿的叫声。

    天鹰教在殷野王的管理下高度秩序化,大多数时候都是井井有条,甚少有这般慌乱情形。“老爷!老爷!!!”他听到外面传来殷无寿有些嘶哑的高呼声,殷天正不由得眉头来,无福、无禄、无寿三人都跟了他大半辈子,年轻时候也是一方恶霸豪强,并不是轻浮之辈,怎的此时如此大呼小叫不成体统。殷无寿三人疾奔而来,边跑边大声疾呼,声音都有些变了调的亢奋,带着些微微的颤抖,殷天正放下信正想斥责一二,内心却莫名的一阵抽紧,这感觉来的莫名其妙,就像是天降灵光一闪而过的穿过他的心,这突如其来的攥住心脏的感觉让他微微皱起了眉头,不知是何缘故,已经到了嘴边的呵斥之言生生顿住了,只是这一瞬的时间,只听房门外殷无寿叫道“老爷!小姐回来了!!”殷天正先是一怔,大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可是心脏却跳的更加剧烈了,随后只听殷无寿的声音更加清晰了,已经到了他的门外,他喊道“小姐回来了,是阿宁小姐回来了!!”

    殷天正“霍”的一声从椅子上猛然站了起来,完全没有注意到椅子已经被他这突然起来的动作“哐啷”一声向后倒了下去,与此同时,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门被推开的十分急切,往日里也就殷野王有时候这般不拘小节的闯门,而且殷天正定也要训斥的,可是今日,他似乎一时之间失去了言语,所有的声音都梗在喉咙里,就看一人推开了房门直接冲了进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门口至书房,只有短短几步路,凤宁直接推门而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书房眼前,这般举止可谓是前所未有的失礼,可是她却是按捺不住想早一刻见到殷天正。

    书房挂着薄纱帘子隔开,凤宁站在帘子外,突得止住脚步,原本伸出的、不管不顾便要掀开帘子的手也“怵”的缩了回来,转而有些尴尬的抚上了自己的鬓角,然后垂下手抻了抻自己的衣裳,浑身上下的摸索着抚平衣服褶子,下意识的转过身去找穿衣镜却又想起来这是殷天正房里,并没有女儿家房内那些落地宽大的穿衣镜,这般尴尬失态,她浑身不自在的又僵硬着手指蜷缩了起来。

    杨逍见她甚少有如此手足无措的时候,她一会儿给头发都捋到耳后,一会儿又给额发刘海都打理到了额前似乎是想遮掩什么的样子,几息时间,已经变换了几番主意。杨逍觉得有些好笑,凤宁难得有这般时候,随后又觉得有些辛酸难过,所谓近乡情怯,谁人不是呢。

    沉默,隔着帘子也能听到骤然加重又刻意压抑放轻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只听殷天正的声音从帘子后传来,“是……阿宁吗?阿宁……是……你回来了吗?”

    他的声音缓缓的,虽然刻意做出一副稳重平常的样子,可是依然没有办法完全克制住因为激动而导致的颤音。白眉鹰王一生杀伐果断,看惯生死离别,向来是冷静自持,极少有这样时候。

    这是她自出走以来以来第一次见殷天正,之前那次在武当山上不甚愉快的见面该是不算的,毕竟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回复记忆,若如此算来,他们父女二人已经是有十七年没有见了,凤宁自幼时便被殷天正收养,父女感情深厚,她听到殷天正的声音,哪里还忍得住,原本就在眼眶中打转的泪珠夺眶而出,成串的滚落了下来。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哭道“凤宁不肖,累爹爹费心了。”然后便再也说不出话来,呜呜哭了起来。

    凤宁这一下跪的十分扎实,殷天正听这声音,忙一把掀开了帘子,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握住她的胳膊扶住了她,顺势就把牵挂了十七年的女儿搂进了怀里,一生刚强的他也跟着湿了眼圈,嘴里只道“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离家时,她还是亭亭玉立的少女,如今她的两个孩子都要谈婚论嫁了。

    当年她遭遇了人生那样惨痛的变故,他身为父亲,却不知道该怎么宽慰她,而更重要的是早就知晓一切真相的他却选择了隐瞒,造成了这样的悲剧,他自觉自己也是有责任的,他对她的亏欠,让他也觉得无法面对她。

    他一心以为时间可以抚平一切伤痛,以为给她一些时间,给互相一些时间,一切总会过去,因为她一直都是一个温柔懂事的孩子,谁知她最后竟选择了离家出走。

    她离开后,殷天正异常震怒,骂了殷野王,打了杨逍,斥她不孝软弱,发了一通火气之后,却难掩浓浓的焦虑担忧,他一会儿担心她一时想不开做傻事,一会儿又担心她独自在外缺吃少穿过得不好,无数夜晚辗转反侧,或从噩梦中惊醒,这一切都是一个父亲对女儿深深的牵挂。其实,他最责怪的是自己啊,无人知晓他有多内疚,作为一个父亲,是他的粗心大意忽略了女儿真正隐藏的情绪,才造成了这番悲剧。

    原本曾经想象过要是找回来她定要狠狠的训斥一顿,如今真的再见到了,一切的斥责到了嘴边也都化为乌有,只剩下一颗心终于落地的安定,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的女儿终于回家了。

    杨逍默默的站在一边,看着殷天正、凤宁父女团聚,眼前的情形,让他也觉得眼睛有一点酸,他从小就没有家人了,很难说真正体会到凤宁的感受,可是午夜梦回,他也曾深深渴望过家人和亲情的。自她离开,他也无时无刻不自责愧疚,她是他的爱人,可不仅仅如此,她还是殷天正最疼爱的小女儿,他把她从她的父亲身边带走了,却没有照顾好她,把她弄丢了。如今,他终于亲手把她找了回来。十七年,漫长的煎熬,终于结束了,想到这里,杨逍有些感慨,随后欣慰的轻轻笑了笑,默默的推到一边,看着她扑进了殷天正怀里大哭起来。

    十七年未见,父女重聚,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凤宁性子内敛清冷,这么多年也没改变多少,倒是殷天正,大大的出乎了她的意料。这一下午时间,主要是殷天正再说,凤宁在一边听。这个时候的他,像个普通人家的老太爷,而不是叱咤风云一辈子的白眉鹰王,絮絮叨叨的与女儿讲着几个可爱的孙儿从小到大的趣事,和所有隔代亲的老人一样,一边数落着女儿女婿的不是,一边满口子不住的夸奖孩子有多么聪明可爱又懂事,连杨疏寒、杨疏雨小时候在天鹰教玩耍的时候调皮捣蛋揪掉了他的胡子、在殷野王脸上画小鸡吃米这种事情都是能拿来当成孩子聪明的证据,骄傲的宣传一下。

    这意料之外倒是让凤宁有些哭笑不得。

    殷天正拉着她说了一个下午,三人又用了晚饭,才放她回自己的院子,此时已经满天繁星。

    杨逍牵着凤宁的手沿着湖畔散步,竹叶沙沙作响,湖水静静地拍岸,水汽淡淡弥漫,清冷的竹子香若有似无的飘荡在空气中,处处都是让她安心和熟悉的感觉和味道。

    风荷苑和从前一个样,没有因为她的离开而败落,依然处处精致,景色优美,清幽怡人,殷家父子始终叫人细心打理这里的一切,没有一丝敷衍。一切都与主人离开前一样,仿佛她不是一别十七年,和从前无数次一样,只是暂别一段时间,到了日子便会自然而然的回家了。

    两人沿着建在湖面上的回廊漫步,最终来到湖中水榭,两人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色内心都有些感慨,不约而同的想起了那个充满了戏剧性的午后。他在这里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作弄她,调戏她,欺负她,偷走了她的初吻,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他,和登徒浪子还真没什么区别。

    那时候的他年少轻狂,还不等理智分辨清楚见到她内心不受控制的悸动是什么,身体反应已经比大脑快,一心只想求得窈窕淑女。年轻的时候的喜欢像烈火,一旦心动便是燎原之势,轰然荡开席卷整个灵魂,凤宁便是他的那颗火星,从此点燃灵魂,亘古不灭。

    杨逍从身后圈住凤宁,把她搂在怀里,那个时候他时时刻刻的压抑着自己亲近她的欲.望,如今终于可以随时随地给这姑娘光明正大的抱在怀里,是他的杨夫人了。想到这里,杨逍心里又是一阵心满意足。

    他目光一动,眼神流转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低头凑近她耳畔,柔声道“坐忘峰风景雄浑大气,美轮美奂,凤宁姑娘如今可愿意随我去看看?”

    她听杨逍以二人未定情之旧时称呼相称,先是疑惑,下意识的转头看他,只见黑暗中他的双眼眸光湛湛,深深的凝望着她,嘴角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浅笑,只听他接着道“莫非凤宁姑娘还得要在下再跳一次这湖中才肯垂怜一二。”说着杨逍故作一副可怜讨饶的样子,有些委屈的看着凤宁。

    这些凤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就是见她的院子一向清净,趁着四下无人又调.戏她。

    “说什么傻话。”凤宁被他看得有些羞怯,低头嗔了一句,心道都这么大年纪,他怎的还和逗小姑娘一样的逗她,净说些疯话,说着扭过头去,试图从他怀里挣出去。杨逍却不依不饶,哪肯让她随便脱出,手掌轻轻一推,便给她转了个身推在柱子上继续禁锢在自己怀里,“你还没回我呢……阿宁……坐忘峰还在等着它的女主人,你愿不愿意,随我去看看?”

    这是杨逍心底隐秘的遗憾,当年他们的结合本就是一场阴谋之下仓促促成,虽说那时候二人已经情投意合,可终究,他得到她的方式不是那么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后来她远走天涯,让他许给她的三书六礼、八抬大轿终究都成了空。

    如今两个人孩子都已经江湖上人尽皆知,若再补办婚礼必会落人笑柄,背地里还不知道要被脑补出来多少龌龊来。

    他倒不在乎流言蜚语,可是他不想凤宁被人以那般下.流.龌龊的心思臆想猜测,还不如就让人以为他们二人早以成亲,只是低调并没有大肆宣扬,所以知道的人不多罢了,中间又因天鹰教和明教的冲突,致使二人分开了一段时间,这样又合理的解释了为什么“她”总在天鹰教。

    于她的名誉,这也是最好的结果,否则“未婚先孕”、“淫.乱”等等恶意中伤一定会接踵而来。

    可是,正是因为这样,杨逍才觉得分外遗憾和愧疚,她本应该有十里红妆、风光大嫁,可是却在一场算计里失身于他,那之后,一系列的打击和变故更是让她意志消沉,就更不要提其他了,那一个关于坐忘峰的约定,终是没有得到她的答复。

    凤宁如今又何尝不明白杨逍的心思,回想起那时候的他,一副轻浮浪荡子的模样,才见过两面便叫她跟他走,叫她如何能信,她为此还暗自伤心难过了好久,以为他把她当成什么浮花浪蕊可以随意调.戏轻薄,却不知这人不动情则已,一动情便是天崩地裂,任从前如何聪明绝顶、潇洒风流,在她一笑一嗔里却早就方寸大乱,行为举止有失平常了。

    黑暗之中,杨逍还在等着她的答案,一点放开她的意思都没有,这是杨逍的遗憾,又何尝不是她的,她一个女孩子当然向往过自己的婚礼,可是她的恋爱似乎总是有些怪异,上辈子陪郭少欣枪林弹雨,这辈子又在猜忌和矫情里互相伤害,罢了罢了,她轻笑着摇了摇头,她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蜻蜓点水的掠过,“我答应了。”

    得到她的回应,杨逍按捺不住心中狂喜,脸上笑容逐渐加深,并没有放开她,反而凑近深深吻了下去。

    暧昧的浮光里缠绵着两个人的身影,星月为证,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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