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场雨

    七月,

    天气炎热,窗外的蝉拼命地叫着,一声接一声,让人心生躁意。

    衡家的一楼客厅里,

    李时泽叼着冰棍都坐到电风扇跟前了,还是觉得热得要命。

    “衡苒,我说你能不能装个空调?”

    衡苒摊手,“没钱。”

    陈小英虽然回来了,但刘浩宇还是经常过来玩。此时,他热得小脸通红,也挤在电风扇跟前,牵着衣领让风灌进来。

    刘浩宇:“苒苒小姨,我好热啊!”

    衡苒瞥他一眼,“忍着,小姨也热。”

    李时泽叹一口气,“得,本少爷出钱,电费我也一并交上,你找人来安总行了吧?”

    衡苒和刘浩宇眼睛一亮:“真的啊?”

    李时泽嗤道:“本少爷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刘浩宇高兴地蹦起来,“太好了!”

    他扑过去抱李时泽,“时泽哥哥,你是我的神!”

    李时泽无情地推开他,“离我远点,热死了。”

    衡苒犹豫:“不好吧?让你破费……”

    李时泽微笑:“那就只安我房间的好了。”

    衡苒:“……嗯,要不然还是一起装上吧。”

    李时泽笑了,“早这样多好,跟我装什么客气!”

    刘浩宇:“就是就是!”

    衡苒:“……”

    她愤愤看向刘浩宇,前几天还说人家是渣男,结果吃了人家一箱子零食现在态度就变了?

    .

    镇上只有一家卖家用电器的小店,货不全,所以衡苒准备去县城里挑,反正买得多,让人送过来就行了。

    衡苒正好接了一个大单子,需要在半个月内完成六十多杆秤,仅靠她和衡正两个人从头开始做根本就做不完,所以衡苒准备进城进一批半成品的杆秤,这样会快得多。

    在一个没有那么热的天气,衡苒开车带李时泽踏上了去县城的路。

    蜿蜒曲折的灰色水泥路就像一条沉睡的长龙,盘桓在青色的山岭之间,为人们提供一条与外界沟通的路径。

    这还是李时泽第二次从这条路上经过。

    想起他第一次长途跋涉过来这里时,还被这样狭窄曲折的盘山公路震惊过。

    他在清溪村呆了快三个月,已经习惯了这满目郁郁苍苍的青山和这样蔚蓝的天空。

    花了一个多小时,他们进入了县城。

    衡苒先去取提前订好的半成品秤杆,这种已经安装好了秤钮、秤钩和铜皮包头,省事多了。

    衡苒之前在这家拿过几次货,质量一直很不错,可是这次却出了点儿问题。

    她皱起眉头,“老板,你这里面夹着不少软木吧?”

    “我记得我之前特别强调了,这六十根秤杆必须都是硬木的。”

    硬木的秤杆比软木的好,但是软木便宜,所以有的商家会以次充好。

    老板以为衡苒一个小姑娘不识货,还想要糊弄人,“你看错了吧,这可都是硬木,里面还有不少上好的楠木。”

    衡苒点头,“是楠木,不过是不值钱的水楠。”

    老板这才知道对面这小姑娘竟是个识货的,心里慌乱起来,但他铁了心咬死不认,“你这小姑娘是不是就是不想付钱啊!我进货的时候都是检查了的,明明都是硬木,哪来的什么软木!我看你就是想压价!”

    衡苒不与他做无谓的争辩,只说:“我只要里面的硬木,剩下的软木我不要。”

    老板摇头,态度坚决道:“那肯定不行,我们都是打包一捆卖的,你挑剩下几根我怎么做生意?”

    衡苒面无表情:“那我就不要了。”

    老板声音一下子提高,很凶地说:“不行,你订都订了!怎么能不要?你不要了,定金我也不会给你退的!”

    衡苒冷静地去翻包里的手机,“你要不退,我就报警。”

    老板见衡苒根本不怕他,一时慌了神,凶神恶煞扑过来要抢衡苒的包。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身形魁梧的壮汉,以衡苒的小身板根本躲不开。

    李时泽听见里面的争吵声,恰好进来。

    关键时刻,他一把拉过她,一脚把老板踹翻在地。

    李时泽把衡苒护在身后,居高临下俯视倒地的老板,“怎么?一个大男人不要脸到光天化日之下,直接来抢小姑娘的包了?”

    李时泽面沉如水:“你到底退不退钱?”

    老板没想到衡苒还带了帮手,还是一个身高一米八几的年轻男人,知道来硬的不行了,态度顿时就软和不少。

    他从地上爬起来,好声好气地狡辩:“行业内的规矩就是这样的,定金大家都是不退的嘛,这小姑娘不懂规矩。”

    李时泽冷冷觑他一眼,“你就没按人的要求做,凭什么不给退定金?”

    “你今天要不给退,我们就报警。一旦报了警,今天这事儿街坊邻居都会知道,不知道你以后的生意还做不做得下去。”

    老板咬着牙,“退,我退总行了吧!”

    .

    在李时泽的帮助下,衡苒拿回了定金。

    他们从那条狭窄的老街出来以后,沿着种满高大栾树的宽阔街道慢慢走着。

    李时泽突然放慢了脚步,“你以前……遇到过这种事吗?”

    衡苒轻轻嗯了声。

    他又问:“那……怎么解决的?”

    衡苒露出了淡然的笑容,随口敷衍道:“就那样解决的呗。”

    李时泽也没有追问下去。

    他真正想知道的,不是她如何解决当时和现在类似、甚至比现在还困难的处境,他只是想确认,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她是不是一直都过得如此艰辛罢了。

    李时泽声音有些哑,“衡苒,跟我回京市吧。”

    衡苒顿住了。

    僵硬地侧头看他,眼中盛满了诧异,然后——

    轻轻摇了摇头。

    他知道,她在无声地拒绝。

    他蹙起眉头,“为什么?你在京市无论如何都会比现在过得要好得多,为什么要吃现在这种没必要的苦?就为了那几杆破秤?”

    衡苒点点头,“对,就为了那几杆破秤。”

    她忽然抬头看他,“李时泽,你做非遗保护研究的,你比我更清楚,如今有的非遗项目的现状。”

    她的目光停在很远的地方,很平静很温柔地说:“我生在清溪,长在清溪,如果我都不去学清溪杆秤,还能指望别的人千里迢迢到这个山旮旯里来学么?”

    “如果没人学,再过几十年清溪杆秤就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再过几百年,可能杆秤都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她收回目光,“那个时候,我这种靠爷爷和爸爸制秤养大,享受过清溪杆秤带来的好处却没有尽到相应责任的人,就是最大的罪人。”

    李时泽忽然恨起她来。

    恨她总有这样强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的责任感,他们当年也不会走到一起。

    当年,她像一道光强势地出现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却又在他事业初见起色的时候劈腿,然后拉黑删除他所有联系方式,毅然决然地离开,让他再也找不到她。

    时隔三年再见到她,却发现她混成了这步田地,让他胸腔中积攒三年的恨意一时都变得可笑起来。

    他是恨她,可是在内心深处的一方隐秘角落里,他不敢承认的是——

    他竟会心疼现在这样的她。

    他认识她这么多年,衡苒这个人,除了出轨那件事以外,几乎没有任何污点。

    虽然她做了一件让他至今都无法原谅的事,但在他们恋爱那三年,李时泽很清楚,衡苒是怎样好的一个人。

    无论从能力还是道德层面来说,她都不该是现在这样的处境。

    怔了一会儿,李时泽恨铁不成钢道:“好了,劝不动你,你就在这个地方当一头倔驴吧!”

    衡苒好脾气地笑了下。

    李时泽问:“这家店的秤杆是不行了,那你的单子怎么办?”

    衡苒道:“明天去隔壁县看看吧,那边也有一家做秤杆生意的。”

    李时泽点头,“好。”

    衡苒侧头看他,“今晚就找个酒店住下来,这里的酒店对你来说可能有些……简陋了,你可以吗?”

    她想了半天,联想到李时泽的正常消费水平,最后还是用了简陋这个词。

    李时泽乜斜她一眼,“不可以能怎么办?你还能待会儿把我送回去?”

    衡苒想了想,“嗯……你可以开我的车回去,我明天坐大巴去隔壁县城。”

    李时泽把脸转过去,“算了,就当本少爷发善心陪你好了。”

    衡苒看着少年在阳光下愈发精致的侧颜和脸上那别扭的表情,忍不住露出笑颜。

    .

    两人简单地吃了午饭以后,去商场挑空调。

    衡苒不太懂这个,跟在李时泽旁边,听导购热情地介绍各个品牌空调的优点。

    她甚至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李时泽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没过多久,李时泽就挑好了四台空调。

    挑完空调以后,衡苒难得大方了一回,带李时泽去了附近很不错的一家酒店,并且主动抢先付了钱。

    李时泽还惊讶了一刹。

    衡苒解释:“空调让你破费了,酒店这点儿小钱就我来吧。”

    李时泽也没坚持。

    毕竟,能让现在的衡苒为他花钱,那是真的不容易啊。

    他们的房间在十二层。

    他们俩的房间挨在一起,衡苒在阳台打电话给衡正说秤杆出了问题今天不回去了,李时泽在隔壁房间里听得一清二楚。

    .

    莲城夏季多雨。

    天刚黑,毫无预兆地下起了大雨。

    “轰隆——轰隆——”

    窗外电闪雷鸣,随着白光在漆黑的夜幕上闪过,一声声惊雷在空中炸响,声音大得好像要将天撕开一个口子。

    十二虽然不算特别高的楼层,但是雷声依然很明显,近得好像就在人的耳边炸开一样。

    突然,灯灭了,整个房间漆黑一片。

    酒店停电了。

    李时泽本来坐在椅子上看手机,突然想起了什么。

    猛地蹿出去,冲到隔壁的房间门口。

    在外面轰鸣的雷声中,“砰砰——”他拍着门。

    “衡苒——”

    “是我,你把门打开,让我进去看看好吗?”

    他等了好一会儿,都准备叫酒店工作人员来开门了。

    “咔哒”一声,门从里面开了。

    在应急灯微弱的光照下,看见那个黑色的影子时,他脑子里都是完全空白的。

    他一把抱住了她,“衡苒,你没事吧?”

    怀里瘦瘦小小的女孩儿,正双手捂住耳朵,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让他别担心。

    可是,李时泽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很明显地在发抖。

    他关上门,将双手附在她的双手之上,替她更严实地捂住了耳朵,带着她走到了床边,让她坐下。

    “轰隆——”

    外面又炸响一声惊天巨雷。

    衡苒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她开始挣脱李时泽的怀抱,往床底下滑,想把自己蜷成一团,好寻求更多的安全感。

    李时泽也跟着她靠在床边,任由她缩成一团,但仍然将她牢牢地圈在怀里。

    他在她的耳边,用一种旁人从没有听过的温柔声音,反复地安抚她:“别怕,衡苒。”

    “别害怕,我在你身边。”

    衡苒的头本来埋得很低,听见他的声音,慢慢地抬起头,看着他漆黑的眼眸。

    他说:“别怕,我在你身边。”

    衡苒的一滴泪落下来。

    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李时泽的小臂能感觉到她脸上那一处冰凉的潮湿。

    惊雷刚在耳边炸响,酒店停电,眼前一片漆黑时,衡苒脑子里只有一片恐惧,她甚至想尖叫。

    现在她好像没有那么恐惧了,但她脑子里很乱。看着李时泽清澈得可以看见关心与担忧的眼睛,她心里有一块地方好像被戳了一下,变得柔软,也泛着酸。

    她的嗓音有些哑,“李时泽,你知道吗?”

    衡苒哽咽着:“我以前怕打雷的时候,我爸妈他们都说我没出息,说上辈子做了亏心事的人才怕打雷,他们还故意让我站到大门口去听雷声。”

    她的委屈带着丝丝浸骨的凉意,李时泽也被冷得忍不住抖了下,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难过。

    她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濡湿了她冰凉的脸颊,李时泽能感受到那一片冰冷和黏你。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住了一般,有些发疼。

    他紧紧地抱住她,“衡苒,别听他们瞎说,你这么好,怎么可能是上辈子做了亏心事的人?谁都可能做亏心事,唯独你不可能,你是我见过最正直最善良的人。”

    “是他们不对,他们不该这么残忍地对你,他们说的,都是无稽之谈,你可千万不要相信。”

    “衡苒明明是天下第一好的人。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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