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这就是【他心通】的作用吗?她只觉得身上一阵轻松,接着她便能知道了宫玉的情绪,就像知道自己开不开心一样。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别人的感情,感同身受,就仿佛那种自怜、自傲、怅然若失、魂不守舍的感情,是自己产生的。

    幽密的感情从心头蜿蜒而入,她忽然明白了宫玉所想,怎么能叫人不等同地喜欢他呢?

    她首先意识到他的情思,其次是他的志向。他嘴上说的,“山下危险不宜涉足,他绝不想下山”是骗人的。

    他心里向往,向往人间,向往感情,向往爱,他想爱世人。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去爱,自觉自己是祸患,不断压抑自己,躲避在山崖底下,每日和自己煎熬。这样,才造成了他出尘之余又夹带几分凄幽的气质。

    她掏出宫玉变幻的石头,拇指摩挲石头边缘,石头是冷的,偏偏有一颗火热的心。他通人性,知道人心复杂,却还......爱着世人。这是哪个穷乡僻壤里出来的淳朴石头精?

    既然已经知道他怎么想的,说服他一起去人间,已经是手到擒来了。

    “我要去人间了,师兄你是想和我一起去,还是来去在这里继续修炼呢?”

    石头没有反应。

    但她已经知道答案了。她说“一起去人间”的时候,忧郁的石头变成了快乐的石头。而她说“留你一个人修行”,石头又如遭雷击,变得忐忑起来。

    “不过,我想你去,和你一起,就什么也不怕了。”

    呀,石头变得暖洋洋的了。乔嘉霖默默唾弃自己的恶趣味,将石头收入囊中,整整衣服,琢磨着离开这里的事。

    现如今,娇娘已经知道自己好好地活在山下,虽然一时从她手里脱身,但终究是隐患,还是早溜为妙。

    不出去,功德从哪里来呢?

    这么耗下去风险会越来越大,不若今晚就走。下定决心,抬头看看天光,估算着时间。

    其实也不用收拾什么包裹,她自己孤身一人,当然没有什么东西,宫玉有收纳的神通,平常也没有什么东西留在外面,带上宫玉就可以走了。

    她静静地体悟着他心通的玄妙,心中不免忐忑:外面到底是什么样的呢?外面是什么朝代,有什么神仙,她是不是熟悉呢?

    “师兄,娇娘已经发现我们了,再久留恐生不测。我打算今晚就走,你——”

    乔嘉霖停顿一下,品尝石头传来的患得患失的情绪,像混着橘皮的柠檬汁,酸涩里夹杂着芬芳馥郁。

    “我虽然很想和你一起去,可是我知道你不想去,我怎么强人所难呢?”

    柠檬汁变成冰镇的了,冰里包裹着一团火,随时要爆发出来的样子。

    “你就是想丢下我。我、你休想抛下我,一个人去外面逍遥。”

    石头从乔嘉霖手里蹦出去,落地变幻出人形。他面色苍白,额头上青筋看的分明,碎发汗湿了粘在额角,两只眼睛却狠狠地盯着她,像是两颗火星,烫得她良心生疼。

    “你脸色好差,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我绝对不是有意留下你,我多想带你一起走,可是不过问你的意见,总是不好。”

    “那你抛下我走了,就算是过问我的意见了吗?”

    “虽说是这样,可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我终究还是有决定自己去留的自由,但我怎么敢决定你走不走?”

    “哈,你这是尊重我,还是瞧不起我?你有,你当然有这个权力,去决定我能不能留在你身边。”宫玉眼神迷离,神情恍惚,又用眼睛细细地描摹乔嘉霖的面庞,“我何苦来哉?”

    “对、对不起......”乔嘉霖被吓了一跳,宫玉的反应怎么这么大?她有些后悔,不该逗他玩。

    “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是我心甘情愿地让你有这个权力,在你不知不觉中,我也不知不觉中,你就有这个权力了。是我自作——”

    乔嘉霖心中觉得不妙,握住他的手:“你的手好凉,你生病了?先不说了好不好?你养好了病,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听我的?那我要你不下山你也听吗?”

    “等你好了再说,好吗?”

    “不,我非要现在说,是,我是生病了。正是这样,有些话,才非说不可。”

    “师兄,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我答应你,下山会带着你,不离开你,你先坐下来,歇一会儿,有什么话,都等气顺了再说。”她知道,以宫玉的性子,气顺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她为什么不让宫玉继续说下去呢?直觉里,她害怕,就像是蝴蝶害怕被猫儿扑杀的恐惧。

    她一无所有。唯一有的,只有自己、自由。

    况且,看他现面色苍白、浑身汗淋淋的样子,跟一个病人计较什么呢?

    都说生病的人,多愁善感,敏感多疑,有限的精力要对抗无限的痛苦,是需要别人给他力量的。

    她骤然能察觉到他的想法,就这样玩弄他,是她的错。也是因为她的缘故,才让他险些被阴风吹走,成了这幅大病中的样子。

    念及如此,她的语气更和缓了几分:“你放心,我就算走,也一定和你一起,不会抛下你。再说,我怎么会嫌弃你呢?师兄,你这样风光霁月的人,不说自高自大,怎么反倒自卑起来?”

    宫玉急促的呼吸闷闷放缓下来,苍白分明的指节握住影影绰绰的树枝,依靠着树干静静坐着,两只眼睛松松往前看。乔嘉霖顺着他对视线,穿过梅林、穿过崖壁,直直延伸向无限远。

    “我和你一起去,是我愿意的,我主动希望的。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承认呢?”

    他的话像是泪水一样打在她心里。脸上忽然一热,接着便是冰凉的触感。乔嘉霖微微睁大眼睛,是宫玉在为她拭泪。

    冰凉的手指把泪水也变得凉凉的,在脸上晕开。“你为什么哭呢?”

    乔嘉霖摇摇头,“我不知道,你难过,我也跟着难过,你还没哭,我怎么能哭呢?难道我比你还难过吗?”

    “你当真如此关心我?”声音凉悠悠的。

    恐惧沿着脊背袭上心头,乔嘉霖矢口否认:“我只是痛恨自己,自己的事情尚且伤心不过来,居然为别人的事请动容,实在是太软弱了。”

    “现在你又自觉软弱了,你的刻毒就在这里了。玩弄人心,又披着无害的外皮,你要这个,要那个,却一点也不愿意付出,说是害怕。”

    乔嘉霖面容僵住了,想要反驳,又不知道从何反驳起,她绝对不是这样的人,也不能是这样的人。

    “我不在意你本来是什么样的人,你一直以来都表现地这么可怜可爱,现在又有了一点聪明,其实更好。”宫玉轻轻叹息,“只是还不够好,让人瞧出来的聪明都是笨拙。外面的人,你对他们坏,他们也对你坏。你对他们好,他们反倒对你更坏。只有比他们聪明厉害十倍才能活得好。我认识你不久,冷眼看着,你言语行动和他们处处不同,这样出去,可怎么办好才好?”

    “就当我有十分的蠢笨,两分的刻薄,我就不配去外面吗?怎样才是过上了好日子?和常人一样不特别聪明,也不特别愚笨,难道就活不下去了吗?”

    “我没有不让你去的意思,就算真遇到什么事,我拼全力去保护你,想来应该是够了,虽死也无悔。”

    “师兄怎么这样悲观?我们又有武功,又有法术,出去自然天高任鸟飞,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了。”

    宫玉无力地叹息,“我恐惧的是命运,神仙鬼怪去到人间,三灾八难,步步是坎,处处皆不顺心,没有如意的时候。怎么算天高任鸟飞呢?”

    乔嘉霖忽然心中一跳,“师兄,你看看我,我去人间也会这样处处不顺吗?”

    “就你?”宫玉上下打量她,“才会念几部经文,会使几招剑招,就算修仙,神奇得也有限,并无什么影响。”

    “我不修炼,不就没有问题了吗?”

    “怎么顾头不顾尾的,我难道不跟着你一起吗?我倒霉的话,怎么会不连带着你一起呢?”说着他的眉头皱在一起,“况且唯独修行这件事,是不可以放松的。”

    “这难道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有了修为行动不自由,难道没有修为,就没有人妨碍着你吗?我认识你不久,但觉得你说话做事,很与别人不同,你就这么过去,又无技艺傍身,才叫自找罪受。”

    “照你这么说,还是不出去的好。”

    “我当然没有这个意思,你想去,那去就比不去好。”

    说话间便到了晚上,乔嘉霖瞧瞧外面的天色,道:“之前你变作石头,一动不动,我也唤不醒你,又急着走,心里想法也不周全,真是对不住是你。现在你清醒了,恢复好了没?我总算是有了个依靠。你预备着我们今晚怎么出去? ”

    “我才刚说你说话做事和别人不一样,你说话就这么熨帖了。其实你对我,不必这样迂回的。”

    “我烦你做事,倘若说话还不能让你开心些,不是太过分了吗?”

    “我做石头的,铁石心肠,口头的功夫,我不在意。”

    即便宫玉不说,她也知道,他在意的是心。

    见她不作声,宫玉浅浅一笑,只是笑容像是被冻住了,大觉没有意思,忽然换了个话头:“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受了阴风煞气的缘故,我先天带的神通不好使了。或者说,全然失灵。”

    乔嘉霖心知他的猜疑,一时拿不定主意,应不应该把自己会【他心通】的事告诉他。他若是疑惑自己如何学会他们石头精的先天神通怎么办呢?

    她试探着问道:“倘若不是你的神通失灵呢?”

    “我还没和你说过,我这项神通名叫【他心通】,能体察别人的感情,练到极致,便能知晓旁人的心声。我这次醒来,只觉四周静静的,什么别的声音也听不到了,和许多年前我一人独自待在这里一样。”

    说道这里,宫玉顿了顿,“要是神通没有失灵,除非我面前的人,也有这个神通。两个有【他心通】的人面对面,就互相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了。”

    “师兄之前是怎么看待这项神通的?”

    “我神通大成也就是这几十年的事,除了守林老头,很少听别人的心声,并没有觉得因为这项神通受了很大益处。反倒是它的害处更大些,骤然去人多的地方,身周人的感情都在你心里回荡,迷失在其中,就难以找回本心了。甚至,你会不知道,你的感情到底是你本来就这样想,还是受了别人的影响,才有如此想法,如此感情。”

    乔嘉霖将自己之前的推测问出来:“这就是师兄久居深山的原因吗?”

    宫玉点头。

    乔嘉霖低头沉吟,权衡再三,终于道:“之前师兄曾经用醍醐灌顶的法子,让我于睡梦之中参悟修行法门。我当时便隐约能感觉到这项神通。”

    话说到一半,乔嘉霖下意识瞧了瞧宫玉的神色,但其实她知道宫玉没有心中平静无比,继续道:“只是一直不得其门,我便当没有学过,没和师兄提起过。直到今日诵读《度亡经》超度魂魄万千,忽然心有所感,便会了【他心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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