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横生

    谢归荑仰头去看挂在最顶端随风而舞动的那条红绸带,也双手合十闭了眼,双唇微动,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夕日欲颓,晚风微醺,他们才驱车回了寻阳城。

    暂且安稳的日子过得很快,不过转眼,庄子里的水稻已经及膝,到了能收割的时节。

    只是迟迟没能等到交州前线的捷报,谢归荑每次去信,谢朗玄对军中事情只字不提,只是说一切安好,她心中虽然隐隐不安,却也不能多问,怕扰乱了军心。

    却先收到了江州与荆州毗邻的郡县的军情急报

    ——荆州都督陈勃见江州守备空虚,趁虚而入。来势汹汹,有备而来,江州治下的几个郡县或沦陷、或郡守县令献城投降,所有的加急通报仿佛是在一夜之间到了寻阳。

    满城人心惶惶,街市萧条,人人开始囤粮,一时粮价飞涨。

    更糟的事,无数的难民朝寻阳涌来,偏偏谢朗玄离开的时候下了命令,自大军离城之日起,整个寻阳,只能出不能进。时维七月下旬,最是燥热,城外已经闹起了瘟疫。

    而作为官职仅次于谢朗玄寻阳郡守付征,对此却貌似毫无动作。

    听到消息的时候,谢归荑甚至来不及用刚端上桌的早膳,就匆忙命人套车去了寻阳公衙。

    并没有找到付征。

    情急之下,她不得不再次造访付宅。

    她当初执意和付玠退亲后,也算是彻底和付家撕破了脸,她从没想到,不过短短四个月,她竟然会再次主动前往付家。

    如今谢朗玄不在寻阳,交州线上生死难料,无人为她庇佑,付家的下人也是会惯拜高踩低,谢归荑现下想进付家的门,都成了件难事。

    “谢娘子,着实不巧,我们府君,今日不在家。”门前的下人皮笑肉不笑地往前走了两步,手中已经捏好了腰间挂着的剑的剑柄。

    大有谢归荑再往前走一步他就要动手的架势。

    她知晓自己如今算是暂时失了势,还是本着好好与他讲道理:“我去公衙看过,付郡守并不在。”

    下人抽.出剑对着她,大声嚷嚷:“说了我家府君今日没空便是没空,你到底走不走!”

    此举自然也吸引来了其他下人,门前一阵喧闹。

    他话音刚落,只听得“砰”的一声,他手歪了歪,原本握在手中的剑也就掉落在了地上。

    是身后的裴时戎脚尖用力,踢飞了一块碎石,直直击打在了剑身上。

    下一瞬,裴时戎便快步走上前去,足尖一勾,那柄剑便飞上空中,而后被他牢牢握在手中,对准了先前那人的咽喉,冷声:“让不让?”

    那人身子抖了抖,还是强撑着说:“你是什么人?”

    裴时戎不欲与他过多解释,手腕微微一动,他便下意识地摸了下脖颈,是湿润得。

    他面色一青,往后趔趄了几步,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嘶哑着声音:“让开,都让开!”

    “进来吧。”裴时戎转身看谢归荑的时候,面色一秒柔和。

    他所提的剑上还沾着新鲜的血珠,下人们不敢去拦,任由着他与谢归荑并肩进了付家。

    门口的骚乱自然引起了付征的注意,他匆匆来到前院,看着两人几乎是横冲直撞入了付家,厉声呵斥:“大胆!”

    谢归荑不想与他多做斡旋,开门见山地质问:“城中如此乱象,你作为一郡郡守,为何不出面治理?城中粮价飞涨、城外瘟疫盛行,你敢说这些你全然不知?为何不开仓放粮、搭棚施药施粥?”

    付征拢了拢衣衫,一脸不屑:“本郡做事有我的考量,什么时候轮到你一界女流之辈插嘴了?”

    在他看来,谢朗玄一走,他便完全不必把这个先前伤他面子的小娘子放在心上了,毕竟,失了势的贵女,最是好拿捏不过。

    却没想到谢归荑面上仍然不动声色,甚至还冷笑了声才问他:“你是不是觉得阿耶一走,整个寻阳乃至江州都是你付征一个人的地盘?”

    “难道不是么?”

    谢归荑睨了他一眼,撇了撇嘴角,才从腰间扯下一枚令牌来:“此乃江州都督令,见此令,如同见谢都督本人!”

    此话刚出,裴时戎已经提着手中的剑到了付征面前,剑刃离他的脖颈,不过一寸。

    “怎么?还是要我派人去谢家把御赐黄钺请来?”谢归荑步步紧逼。

    裴时戎看着她眼底的神色,将剑又往近得靠了靠。

    付征只觉得脖颈上一片冰凉。

    以威势逼、以利器胁,“威胁”这两个字,当真是让眼前二人利用到了极致。

    他只好战战兢兢地说:“但凭谢、谢娘子安排。”

    谢归荑握紧了衣袖的手微微一松,吩咐:“我要你现在,立刻,马上前去公衙,开官府粮仓,压下粮价,稳住民心。”说着给裴时戎递了个眼色。

    他会意,利落地收了剑,却还是有意在付征脖颈上带了一下,渗出了一串小小的血珠。

    付征摸着脖颈,有些惊恐地看着谢归荑。

    她不为所动,看了眼裴时戎。

    裴时戎冷声回了他心中顾虑:“皮外伤,死不了。”

    他只能认命地叹了声,朝身边人吩咐:“备车。”

    裴时戎在一旁轻轻地“嗯?”了声,他便立马改了口,“备马、备马!”

    谢归荑这才与裴时戎一起同付征去了公衙。

    在车上,她手心里捏着谢朗玄给她的都督令牌,无比佩服他的未卜先知。

    谢朗玄临走前将江州都督令和能调动寻阳现留守军队的虎符一并给了她,就是为了让她以防万一,还能以此来自保。见令如见人,阿耶这是料想到了他走后付征会为难自己。

    她不禁微微红了眼眶。

    虽是很细微的情绪,但还是被裴时戎捕捉到了,他侧首去问:“怎么了?”

    谢归荑深吸了口气,手里轻轻摩挲着那枚都督令,没有说话。

    如此一来,裴时戎自然也猜到了,温声安慰:“谢都督在前线,不会有事的。”

    这次他的确没有骗谢归荑,因为前世的谢朗玄并不是死于交州线上,而是死于……皇帝的猜忌和小人的暗算。

    话毕他伸出长臂,往谢归荑身边靠近了些,轻轻揽住了她的肩头。

    而谢归荑,并没有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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