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思一时绷紧，转头。

    胥绍站在门边，不卑不亢。

    “盛先生，车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您准备现在离开吗？”

    目光不动，摆出严谨认真而公式化的样子，西装革领，连领带都拉到最上方，规规矩矩夹好，跟言梓认识的助理一模一样。

    还是跟盛淮性子截然相反的那个人。

    言梓无比尴尬，脚下仿佛黏了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索性不自在地听。

    胥绍问完，才意识到身边还站着旁人，转过头——

    ——看到她。

    恰好盛淮也在看她，仅一眼，又慵懒回头，没搭腔。

    率先搭腔的是胥绍。

    “言梓老师，好久不见。”

    不是昨天晚上才刚刚见过。

    言梓差点这样说，她莞尔，“胥助理，下午好。”

    “昨天谢谢你的照顾。”

    胥绍露出半疑惑的神情，“那个……言梓老师……”

    有人兀自截断他的话，带点调侃。

    “言梓老师站在那里这么久，却只跟近人打招呼？”

    嗓音瓮沉，人也散漫不经。

    与笔挺的西装截然不同，碎散发丝蓬松地搭上深邃眼窝，不太有型，也不够正经。

    说话时阳光顺着俊挺的鼻梁往下滑，滑过薄唇，流入下颌线边缘，衬得整张脸庞刀削般立体，连一枚喉结都界限分明，随着他说话上下滚动。

    没有太多其他情绪，言梓只听得出心情约莫不错。

    站在旁边的程嘉其也能感觉到，先看了眼盛淮的侧脸，随后打量般的目光飘向她。

    “言梓，那位著名的演员老师？”

    她目光晃晃，“你看起来跟这位老师好像很熟悉。”

    盛淮好整以暇，微微歪头，视线忽明忽暗地扫着她的脸，慢悠悠的，“是挺熟悉。”

    他半眯眼睛，“言梓老师可是我曾经的……”

    “艺人。”

    生怕盛淮突然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让她瞬间变成瓜田，言梓抢先一步，忽略掉他似笑非笑的表情，进一步补充，“盛先生曾经是我的老板。”

    这段过往，当初也算是在圈内闹风风雨雨、人尽皆知。

    程嘉其本身就是圈内人，站在冲浪前线，大小八卦都从耳旁飞过，这段也有点印象，只是随着时间而模糊不清，如今旧事重提，她略来了兴致，“哦？”

    目光复杂，深意寥寥地在两个人身上来回逡巡，转向盛淮，“圈内竟然还没有你得不到的人。”

    亲昵，游刃有余。

    言梓下意识解释，“只是两个人的选择出现了分歧，没有什么……”

    话音未落。

    某人瞥她一眼，悠悠接过话头。

    “我不是神仙。”

    “不能保证想得到就一定就能得到。”

    暧昧，又让人浮想联翩。

    到了盛淮这里是稀松平常的，他惯会指东扯西，也不深入讨论，而是带点慵懒玩味的腔调，绕开这个话题。

    “你说，想怎么样？”

    这话问得程嘉其，却眯着眼睛，略有深意地从言梓身上瞟过去，唇畔略弯，“想让我看看新demo，是吧。”

    一身懒骨松散地靠着，不紧不慢瞥向言梓，话中有话，“言梓老师好像也很喜欢程老师的作品，快要闭馆还特意前来。”

    言梓只觉得窘迫。

    这种像是观摩竞争对手作品的行为，实在是不太上台面，她脸上染上薄红，没回。

    程嘉其没注意到言梓的表情，她的心思都在盛淮身上，“可以吗？”

    没有得到盛淮的答复，才注意到言梓。

    “说起来，我还没注意到，言梓是最近两年才转行做导演。”

    “演员转导演……该说不说，可能有些优势，劣势也蛮大的，言梓老师能半途做下这样的决定，也实在是勇气可嘉。”

    “如日中天的顶流老师突然转型，应该不是因为爱情。”

    她笑，“作品最能反应一个人的心思，尤其是处女作，往往是一位导演的初心，言梓老师选择跟我相同的主题，就说明至少现在心思并不在此。”

    言梓蓦地抬头，眸光纯净、晃晃。

    原来程嘉其知道。

    知道两个人是竞争对手，在她抱着观摩的心思站在展映厅门口时，大概对方也早已经将她提供的部分信息看过许多遍。

    尴尬的感觉下去，她从容许多，直视程嘉其，主动伸出手，“程老师，正式介绍一下，我叫言梓，未来还可能有交流的机会。”

    程嘉其伸出手，莹细手指浅浅碰触到她指尖前缘，轻轻摇晃一下，又缩回去。

    “真的很高兴更多有想法的人加入我们这个行业，虽然它并不好做，也不是想做就能做，更不是随便一个想法就能做。”

    “不过如果是言梓老师的话，应该还是容易一些的，毕竟这也是一个只要搞到钱，就能力挽狂澜的赛道，我相信言梓老师的能力。”

    话里带话，不算友善。

    言梓并不在意，淡淡扯唇，真诚开口，“看来程老师深有体会，程老师愿意分享自身经历，我也相信你。”

    瞳眸乌黑、发亮，轻轻松松把回旋镖扔回去。

    姣好侧颜藏进蓬松散发，又几根沿着脸庞顺至细颈，像用墨汁拨弄清水，不太正式，可也不凌乱，比精英职场人更显一分慵懒。

    两个人不浓不淡地互呛，盛淮没管，反而懒洋洋站在一边，眼底含笑，看戏般观赏了片刻。

    两年不见，她身上的锋芒更张扬了点。

    除了不太需要他。

    半晌，他捡着程嘉其的话，“来都来了。”

    “欣赏一下。”

    他转向言梓，“老师觉得怎么样？”

    突然变卦。

    程嘉其神色复杂，目光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来回转，停在言梓身上。

    她在看盛淮，“我没有意见。”

    同意了。

    程嘉其没多嘴，让所有工作人员撤出去，把展映厅留给他们三个人。

    灯光变暗，12分钟新demo开始播放。

    精致化展现完整故事脉络，从地铁开门瞬间，某个背着小包、踩着高跟鞋的城市白领被撞掉手机开始。

    播放到白领因为找手机而迟到，错过部门关键会议时，盛淮忽而问，“女主是蒋纯？”

    昏暗环境让他声线更醇，震着她的鼓膜，酥酥痒痒，言梓下意识想去揉自己的耳垂，却不偏不倚，碰到旁边温热的腕骨，下意识回缩，却被男人攥住手腕，扣紧。

    她转头，“你……”

    盛淮并不看她，却压低声线，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

    “这里不是礼堂、也不是电影院，没有带扶手的椅子。”

    他低笑，“言梓老师，将就一下。”

    慢悠悠地，松开攥紧她的手腕，昏暗中深亮的眼眸淡淡扫过她，从容不迫侧过头，跟程嘉其漫不经心地搭话。

    “正片也打算用蒋纯？”

    程嘉其没怎么注意到这边的一点小互动，自顾自开口，“她也算是当下新兴流量演员，价格不便宜，档期也不好约。”

    盛淮淡淡说，“你要我意见，只能告诉你，她不适合这部戏。”

    “不如换新人。”

    言梓坐在旁边，听着两个人的对话，明明不是在说她的项目，却无端紧张。

    盛淮与她们这种没有做出多少项目的新人导演不同，他最早就以眼光毒辣在圈内闻名，现在更是如日中天，上下游产业一把抓，拥有极大的项目话语权，换掉不合适的人与改掉不合适的主题，也只是他一句话的小事情。

    但不论是对于正在组盘子、拉投资的言梓，还是已经有了团队，只等着正式开拍的程嘉其来说，换人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经过多方考量。

    程嘉其当下便拢了眉头，只是在昏暗环境中模糊不清。

    “为什么觉得她不适合，新生代流量小花，年龄不大，长相清纯，再加上……”

    盛淮轻哂，不答反问，“谁推的她？”

    “老齐，冯太太？总不能是程叔。”

    他每念出一个名字，程佳其的面色就难看一些，她沉默一会儿，才压低声音，含糊不清，“我母亲推荐的人。”

    “她说蒋纯演技不错，长得像我父亲初恋，前两天，我父亲又被拍到私底下给他初恋送温暖了。”

    好大一口瓜，就这样毫无预料地送到了言梓面前，她切也不是，不切可就在嘴边，一口就能咬个汁水淋漓。

    作为成熟的圈内人，言梓也懂得不能随便吃瓜的道理，她干脆沉默，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预告片，做一个充耳不闻的透明人。

    只是偏偏挨着盛淮这个挑事精，就算不可以看，也能知道他此刻一定是好整以暇的、懒意丛生的。

    “拍戏不是意气用事，程大小姐也不是真的初出茅庐，这点道理该懂。”

    程嘉其被说得愈发沉默，“所以这就是你拒绝我的理由吗？”

    “演员好坏都要经过调、教，没有人从一开始就会演戏，这个演员能不能胜任这部戏，除了看她自身，跟导演水平也息息相关。盛淮，我有这个自信。”

    盛淮单手托腮，淡笑。

    “如果合作人不想担负调、教成本呢？”

    程嘉其深吸一口气。

    眼看着预告片进度条已经快要走到了最后，盛淮却还是无动于衷，她抿唇，余光瞥到言梓，忽而指责。

    “盛淮，这样不公平。”

    她的目光有一搭没有一搭往言梓身上落，“你的助理告诉我，你最近对小人物题材有些兴趣。”

    “所以这个兴趣，只限定给你的前艺人言梓老师？”

    程嘉其的话无可谓不一针见血。

    不说惊悚，但这样的说辞还是让言梓心中掀起些波浪，只是无风不雨，波澜不够壮观，她视线低垂，下意识挪动一寸。

    拉开与他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