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北方，仲春。

    宿舍二铺老式收音机中插播了一条消息。

    “明日降温，最高气温11℃，最低低温0℃，西北风三级，友情提醒，目前正是春冬交替之际，注意防寒保暖。”

    播报时，言梓才刚刚推开宿舍门。

    老式收音机是宿舍王渝庆同学的，作为今年的导演系毕业生，她的毕业设计主题是《晚钟》，跟的研究生导师是业内知名的导演教练孙楚。

    孙楚老师什么都好，只是话从来不说全，每次只有半句，另外半句还需要猜，不告诉你需要做什么，只会笑眯眯的告诉你这里不行，让你去想为什么。

    王渝庆同学像一块被连续磋磨半个月的天然璞玉，每片质地都是圆的、润的、一定不会咯手的，好不容易定下来了主题，却在摄制大纲被打了回来。

    “拍来拍去，你拍到的都是假东西，既然是虚构故事，为什么不研究商业喜剧逻辑，反过来跑去拍所谓的文艺纪录片？”

    “这是本末倒置。”

    为此，王渝庆同学苦恼了很久，她的主题是复古与革新，反应近现代几十年思潮生活变化，为了更好的呈现效果，还专门买了个复古收音机作为拍摄道具。

    没能从收音机中得到灵感，反而从收音机中得到不少消息。

    比如最近处于倒春寒，脱了一半的衣服还要继续穿回来。

    “北方这真的是春天吗，哪有比脖子还短的春天。”

    她焦头烂额，无端坐在床上叼着一根笔，膝盖上放着好几天都没有改动一个字的摄制大纲，密密麻麻抱怨，“能不能别太有病，一个今古对比纪录片要什么内容简介。”

    说话时，收音机内的天气预报已经播放完毕，开始播放娱乐茶话会。

    “首先欢迎我们今天的嘉宾，影视评价家、知名编剧、剧本医生冯才生。”

    “冯老师，陈谋安导演作品入围今年国际金奥奖，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老式收音机信号续断，人话听起来像是嘬了一口热烫浓汤，齁的声音沙沙变质，只有关键词无比清晰，“陈谋安导演是一位擅长谋划的好编剧。”

    “哦？这话怎么说。”

    “所有剧本都会过他的眼，每句台词都要耐心打磨，我们知道，一部戏能成不能成，除了团队，还有女演员。”

    “这部戏选角初期，业内几个老朋友都猜测，这次他会用谁，当时给出了许多答案，老搭档倪唯，符合一贯用人审美的言梓……可惜他都没选，选出了当时没有任何作品的新人盛晏之。”

    “事实证明，他眼光极其毒辣，盛晏之这位演员……”

    听到这里，宿舍其他人闷咳一声，王渝庆似是意识到什么，尴尬地关掉了收音机，又合上床上的电脑。

    “言梓，你回来了啊。”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

    这两年内，言梓考了个研究生，出人意料的是，她没有考本专业方向，而是跨专业，考了导演相关。

    这个消息刚下来时，她粉丝又失落又沸腾。

    沸腾于很少有顶流艺人会在流量尚在的节骨眼上做出转行决定，失落于她们担心言梓未来不会再拍戏了。

    为此，言梓工作室还专门发了个声明，告诉所有人不用担心。

    “只是想做点其他尝试，希望能够站在不同的角度体会不同的戏剧脾性。”

    读研这两年内，她的时间仿佛被劈成了两个人，一面是依旧繁忙的演员工作，一面是正经学业生活，许多课程都在交通工具上完成，充分体现一只陀螺到底要转多块，才能把二十四小时掰成四十八小时。

    因此，她并不经常回来。

    这次回来，是因为毕业设计。

    她推掉了整整半年的档期和许多杂七杂八的广告商务，一心准备这一件事。

    进门第一件事，便是笑着给宿舍所有人送去见面礼物。

    一个宿舍四个人，其他三个要么是在社会蹉跎几年，又返回来考的导演梦想家，要么是大学毕业后直接考上来没有半点社会经验的学生党，总之普遍没有知名度，也没什么作品。

    目前最大的知名度，大概就是作为她的舍友。

    她是整个年级知名度最高、流量最大也最受关注的那一位。

    许多媒体记者无孔不入，想要打探消息，时常从她这几位舍友这里入手，蹲哨拦人的事情屡见不鲜。

    因此，言梓虽然不经常回来，每次回来都要给宿舍其他人带点小礼物，只当是补偿。

    送给王渝庆同学的是一张老城区古艺术展览门票。

    接到东西后，王渝庆同学的眼睛都亮了。

    “哇靠，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个。”

    “我最近都快要被逼疯了，正需要找点灵感，听说这个门票很贵的，你是怎么弄到的。”

    她话刚说完就被旁边同学拍了一下。

    “你也不看看是谁送的，言梓这几年拍戏明显减少，都没能从顶流位置上掉下来，不是没有道理。”

    言梓温和，唇畔含笑，“没关系，这是一位合作老师送的赠票，今天晚上开幕式，我有点事，去不了，就拜托王同学替我去一下了。”

    王渝庆立刻原地坐正，摆出一副严肃表情，“放心，渝庆同学，使命必达！”

    逗的言梓直笑。

    毕业设计是压在所有人头上的一块秤砣。

    言梓也不例外。

    她的导师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老式收音机中提到的陈谋安。

    陈谋安这几年产生了缓退的心思，直接坦言盛晏之就是他最后培养出来的高光艺人。

    路演的时候，他带着盛晏之，当着媒体闪闪耀耀的补光灯，“我现在郑重其事的把她交给市场，今后怎么用她，如何用好她，就要看我的老同行们的本领了。”

    台下有记者提问，“陈老有想过为自己培养一位接班人吗？”

    陈谋安站在所有人面前，淡淡开口，“可能有，也可能没有，接班人不接班人的，一切只看悟性，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不过我也累了，大概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名义上言梓跟王渝庆一同挂在孙楚老师名下，实际上，同专业学生都知道，她目前是知名导演陈谋安的学生。

    陈谋安对她的要求比旁人高的多。

    他要求她在毕业这半年，拿出来一部能够经过大众认可的作品。

    “不一定要票房大满贯，但是要我的摄制标准。”

    陈谋安导演笑着给她拔高门槛，“对别人来说很难，对你来说，似乎也没有很难。”

    “选题太大众，会很无聊。”

    “选题太过于小众，会……”

    不用他说，言梓也心知肚明。

    会拉不到投资。

    现在业内投资人，多数都是一些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如果说是她来出演，或许还能够通过她的名字拉到一些联合投资，但若是说她来拍，那没有一个好的本子和好的团队，简直寸步难行。

    今天晚上，言梓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忙碌奔波。

    地点就定在距离学校往北不足四环处的“尚江南”小馆，舆兴园。

    方姐开车从学校接她，却不进门，而是不紧不慢地给自己点燃一支细烟，在烟雾缭绕中告诉了她的两件事。

    晚上可能需要她一个人应付。

    如果实在应付不过来，随时打电话联系。

    第二件事，是告诉她。

    今天晚上的古艺术博览会，盛淮会去。

    言梓沉默片刻，点点头。

    表示她知道。

    加回盛淮微信后，虽然聊天次数少得可怜，但偶尔也能从他朋友圈中窥见生活一二，盛晏之得奖那天，他难得拍了一张她的正脸照，只是被秒删，约莫半小时后，被换上来精修图，下面还有一句盛晏之的评论。

    ——美貌是用来还原的

    言梓只有哑然失笑。

    站在“尚江南”门口，言梓随着礼仪小姐进去，前往包间，路上收到一条消息。

    胥绍发的。

    确切的说，是那个写着XS.的黑白头像。

    ——今天没见到言梓老师

    言梓带着墨镜，口罩和帽子，一身黑色长外套，把自己捂的严严实实的，站在昏黄不明的走廊间，停下脚步。

    回一句。

    ——有事，让别人代替我参展了

    ——这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言梓觉得对面这位胥助理发消息慢吞吞的，像是带点斟酌和意味不明。

    快一分钟，才重新收到对方的消息。

    ——嘉宾席有名字，空着不太好

    言梓犹豫着，又收到了对面慢吞吞地回复。

    ——不如言梓老师告诉我今晚什么事，在哪

    ——帮你协调主办方

    这样也好。

    言梓稍稍松气，没有过多怀疑什么，把自己目前的定位发给对面，告诉对方一会儿要见东阳影视的李总。

    ——东阳影视？小公司？

    ——不算小，只是这几年才小有名气

    最后一句，明显是语音转的文字，还带点语气词。

    “小心被骗啊言梓老师，你这样的纯情女学生，最容易上当了。”

    言梓：？

    想了想，还是回复对面。

    “胥助理，谢谢你，我会小心的。”

    这两年来，她跟盛淮的最大联系，就是通过胥绍。

    盛淮不主动联系，但是圈内就这么大小，正常商务往来避免不了，何况现在盛淮如日中天，这两年手底下连连爆人，在圈内算是半手遮天的存在，是多家公司共同攀附的香饽饽。

    连严森都偶尔感叹，“江山代有才人出。”

    方姐更是时常叮嘱。

    “可以不私下来往，但是表面关系不能搞僵。”

    言梓都懂，所以胥助理来联系她的时候，她没有拒绝，久而久之，竟然也像个商业伙伴一样能聊上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