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梓不只是嘴上功夫，她这么说真的就这么做。
当着沈又若的面，一样一样把有自己缩写的东西挑出来，放到自己那堆中，快速，沉稳，不动声色。
当着沈又若的面，捡走了大多数。
沈又若在旁边帮忙挑，戴上手套，也不多看，从容整理好，顺便叹息，“小梓做事实在干净利落，当初听说你考上圈内专业院校，我就曾向你母亲提议，把你接到我身边来，相互也能有个照应。”
她顿了顿。
“可惜姐姐对于当初的事情始终耿耿于怀。”
“我没有机会跟你接触，没想到真正熟悉起来时，你都已经大学毕业了。”
言梓没有多过表态，只说：“大概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际遇吧，过去也就过去了。”
风轻云淡，又从沈又若眼皮底下挑出来一张，放到自己眼皮底下。
零零散散堆了一堆，她想着，过去自己在陈老师这里待着的时间也就一个月左右，没想到竟然留下了这么多影像学习资料，大概是陈老师真的上心，将她的一举一动都拍了下来。
再也找不出来有自己名字的缩写，言梓问：“老师，东西就是这些了吗？”
陈老师此刻戴了一副眼镜，在自己手机中翻找，终于找到了一张总结图。
“啊在这里，你瞧，虽然东西当初有些混，还有一些标签掉了，但是数量我都有记着，小梓一共是……30张盘，还有资料盘20张。”
言梓粗想，大约一天一张半。
“小梓看看找全了没有。”
言梓眼皮微掀，心中清楚。
没有。
她心里都算着数，把能找的都找出来，现在还差5张，但是她没有立刻表态，而是重新开始数自己的东西。
同时对沈又若说：“小姨，您回国也没有跟我联系，如果提前联系的话，我还能去接您，现在都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沈又若笑着解释，“听说最近你都在剧组那头，忙得不可开交，我实在不想再为了这件事情打扰你。”
陈老师在此刻蓦然抬头，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来回逡巡，“小姨？”
言梓在旁边笑着点头，“小姨好像没跟您说。”
“怪不得，从小梓一进门，我就觉得跟又若哪里有点像，原来你们是亲戚，这可真是太凑巧了，又若她这几年一直在国外，最近这段时间才回来。”
她说着，又笑盈盈，眼角微挑，温和。
“最近也挺忙的吧，不如今天就先到这里，改日再聚，就先让你侄女陪陪我。”
沈又若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她温和勾唇，“来都来了，不差这么一会儿。”
问言梓：“看起来似乎是没找够，还差多少。”
仿佛一举一动都在她眼皮底下打转，言梓这才硬着头皮，报了个数，“就三两张了。”
沈又若微微一笑，“三两张也不是小工程，多个人帮忙，还是能快一点。”
这样说，从拿起来一张，放进了家用放映机，点快进，熟练跳过前期冗长的预告，快要跳出字幕时，言梓心思揪着。
看似若无其事，实际上紧张得不行，额角隐隐渗着点汗渍，手指攥握在一起。
直到开头字幕全部滚过去。
没有盛淮的名字。
她的心思倏地从高悬的云层上跌落下来，像一根被骤然松劲的弹簧。等到进入正片，出现真正的男女主角，她说：“这个应该也是我的。”
她念出片名。
“《无间思念》，一个文艺片，记得我有跟老师一起做这部戏的人物分析。”
陈老师也好似想起来些什么，连连点头。
沈又若在旁边，若有若思，直到言梓把放映盘拿出来时，才用近乎开着玩笑的口吻说话。
“哦这个片子我也在电影院看过，是非常经典的一部片子。”
“我记得阿淮也蛮喜欢这部戏中的男女主角，在后期投资的综艺节目中专门邀请两个人上去飞行。”
一句话，让言梓又提了心神。
“是……是吗。”
她说话微微磕绊，垂敛眼皮，开始给自己倒水。
“可能是巧合。”
沈又若却又自顾自开口，“嗯，我记得很清楚，当初这个男主演有闹出解约的新闻，还有传他跟阿淮关系比较好，所以阿淮在帮他联系人。”
直到此刻。
言梓正好喝完了一杯凉白开。
她终于缓缓抬头，对上沈又若的眼睛，看着她从容不迫地拿起来一张，放进去，连着看了五分钟，甚至没等言梓开口，就直接表态。
“我猜，这张大概也是小梓的学习资料。”
她说：“这张虽然没有阿淮的名字，但是里面的女二号，是阿淮后来用过的女演员，甚至还因为阿淮的任用爆了冷门。”
一时间，言梓没有了声音。
这一瞬间，她深刻且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瞒不过眼前这个人，也不会是她的对手。
这位小姨敏锐得可怕，记忆力强，还能够快速洞察到本质。
言梓在她面前，实在显得太稚嫩了。
沈又若说得没错。
言梓过去在这里的每一份学习资料，都跟盛淮有关。
盛淮是那时候她够不到的人，像天上的月亮，盛名在外，圈内经过他手的项目个个爆红，他自己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多少人攀附着他，甩下重金只求他去项目挂名。
而那时候，言梓与他没可能有交集，就算伸手摸攀，也攀不到他的衣服边。
她别无他法。
她偷偷收集有关盛淮的一切资料，不论是道听途说，还是杂志采访；
她找出来所有他经手过的项目，观察项目特征，写项目总结；
她给自己唯一可能搭到边的、同样也可能熟悉盛淮的陈青投试镜视频；
她利用陈老师的欣赏，以“要像前辈学习”为借口，大肆窥探盛淮用过的演员。
想知道他用的人都是什么样；
还想知道到底什么样的演员才会被他看中，进入他的项目。
陈老师不知道，只说她格外专注、认真。
她大学室友知道，却不理解——
——明明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盛淮一个投资人，为什么一定要是他？
——为什么不能退而求其次？
一开始她们说她只是眼光高一些。
后来她们说她疯了。
像沙漠中人梦见绿洲，缩压的海绵浸入泉涌，她吸收、她消化，她执迷不悟没日没夜刻苦钻研，她为了一丝机会付出万分努力。
从小到大，看人最准的就是她的母亲。
母亲说，他们一家子读书人，没有一个人如同小姨沈又若一样，想要得到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
除了她。
她慢慢抬头，放下手中摸到的另外一张碟片，只觉得总会有这么一程，睫扉抬起，直勾勾与沈又若对视。
她说：“这是我的。”
沈又若既惊讶又仿佛早有预料，轻轻叹气。
“我早应该想到。”
“如果只是普通老板和艺人的关系，不会站在那幅画前露出那种表情。”
“小梓是最好的演员，平常都可以不是自己，可旁无他人时约莫会是真实的自己。”
“我只是没想到，你从这么早就……”
言梓没有立刻承认，也没有否认。
她把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找出来后，跟着沈又若一起出门，把东西放进了车里，然后在助理讶异的目光下，风轻云淡交代。
她要跟沈又若出去吃一顿饭。
“可是言言老师，经纪人姣姣姐说，一定要我亲自送你回去。”
言梓神色平静、寡淡。
“这是我小姨，亲的，不会有事。”
这样说。
跟着沈又若的车走，去了一家地方菜馆，点了几样特色菜。
沈又若看着上来的豆制品，没动筷子，只说：“刚刚来这里时，这里的菜我一道也吃不惯，偏偏有话语权的几个人喜欢，我陪着他们吃，吃了再吐，吐完继续吃。”
“小梓，你命好许多，签给阿淮早，他护犊子，也有能力护住你。”
“我那时……”
言梓静静听，为自己添酒，也为小姨添。
听她念叨，“幸好我碰到了老盛。”
“相信你也应该知道了，盛家要变天了，我跟老盛这么多年，手底下人个个兢兢业业，但一山不容二虎，阿淮要接这摊事，这些老臣留不住。”
“我想跟他聊，可现在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她勉强一笑，“阿淮表面对我恭敬，实际上始终防备，本来动静要更大，没想到那几日晏之跟家里吵架，一气之下搬到了他那里，再加上……”
骤然停顿，看向言梓。
言梓却没有注意到沈又若怪异的神情，只是心中蓦地一突，有些不应该被联系起来的细节开始串联起来，径自问：“晏之？”
“明晏之，阿淮亲妹妹，跟在阿淮母亲身边长大，以前随母性，这几年改过来了。”
“小梓应该知道才是，毕竟跟你也算是同一个公司的艺人，抬头不见低头见。”
言梓却只觉得脑海中轰的一声。
有什么东西在分崩离析，在膨胀，在炸裂。
她不知道。
翻查过这么多明面上的资料，竟然也没能查到这层关系。
盛淮只说盛晏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原来这个所谓的长大，竟然是亲生兄妹。
所以。
他可以明目张胆地让改了姓氏的明晏之大摇大摆出现在自己身边，也能够让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言梓的面色实在不太好看，让沈又若骤然止住话头，看了她一会儿。
问：“小梓原来一直不知道吗？”
言梓唇瓣抿着，视线略垂。
随后就听到沈又若浅浅叹息。
“阿淮这个孩子，从小就是如此，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没有人能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