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天,陈奎和李素萍两人再次不约而同的选择遗忘昨晚的事,三人过了一个勉强算是其乐融融的年。

    大年初一,又下起了大雪,厨房屋顶的一角因为被积雪压碎几块瓦,呼呼地漏风。

    陈奎冒着风雪,借着梯子爬上屋顶,用木板暂时压住了缺口,但这毕竟只是应付之举,撑不了多久,所以等雪一停,李素萍就让李凤鸣跟着陈奎一起去县城里买些修理的工具和瓦片回来。

    也不过才大年初四,县城街上的人并不多,陈奎和李凤鸣买完所需的东西就往回赶。

    在李素萍的帮助下,两人薅起平时舞文弄墨的长袖,对着厨房的屋顶修修补补。终于赶在下一次大雪来临前将厨房的屋顶修补好了,虽然从外表看上去不太美观,但好在足够结实。

    等两个人从屋顶上下来,互相一对视,皆被对方灰头土脸的模样给逗笑了。

    谁能想到前不久还官袍加身,威风凛凛的两人,此刻会在这里合作共修一个破屋顶。

    李素萍端来热水,给两人洗脸道:“晚饭已经做好了,你们洗干净就来吃饭吧。”

    “好。”李凤鸣应了一声,却见陈奎唤住了李素萍:“恩姐,等等。”

    “怎么了?”李素萍回过身来,疑惑地看向他。

    陈奎从怀里掏出一支银簪来,送到了李素萍的面前道:“我和凤鸣早上去街上买东西时,无意间看到了这支簪子,陈奎私以为它很适合恩姐,于是就买了下来,想送给恩姐。”

    李凤鸣瞪圆了眼睛,压根没有察觉到他是什么时候买的东西。

    李素萍看着陈奎手里的簪子,面露犹豫,想要拒绝又怕伤了陈奎的好意。

    陈奎看出了她的心思,道:“陈奎知道恩姐一向节俭,但这也是陈奎的一番心意,恩姐就收下吧。”

    李凤鸣眼睛瞪得更大了,好会谄媚的一男的!

    怎么自己就没想到要买东西送给姐姐?他是不是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他姐姐身上了?

    李素萍听陈奎说完,表情明显出现了松动。

    她小心避开与陈奎的手指触碰,从他手中接过了银簪,低低谢了一声,然后就将银簪随手插在了自己的发髻上,转身进了厨房。

    “恩姐,何足言谢。”陈奎道。

    “就别整天恩姐、恩姐的挂在嘴边了,谁还不知道你的心思?”李凤鸣无情的戳破道:“骗得了自己,可骗不了别人。”原本想将对方当做朋友的心情,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他的声音之大,就连刚走进厨房的李素萍都听见了。她与陈奎两人的脸不约而同的一红。

    幸好李素萍人在厨房,弟弟看不见她的脸色,而陈奎则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模样,转头去将架在墙边的梯子收起来。

    李凤鸣看着陈奎的背影,想起姐姐对他的暧昧态度,眼睛一眯,他该不会是什么狐狸精转世吧?

    等到一起吃饭时,他趁陈奎不注意,凑到他身边嗅了嗅,没有狐骚味,倒有一股书墨香。

    李凤鸣不信,打算晚上要趁他洗澡的时候,看看他身后有没有藏着狐狸尾巴。

    -

    一顿晚饭,李凤鸣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姐姐乌发间那根亮晶晶的银簪,他越看越觉得那簪扎眼至极。这根簪子既是在昭示陈奎对他姐姐明晃晃的觊觎之心,又在讽刺自己对姐姐不够贴心。

    李凤鸣想着等下次再去县城,他一定要去珠宝店,给姐姐买件更好更贵的首饰,不知道姐姐会喜欢什么样的?

    他努力回想着姐姐平时戴的那些首饰的样式,却猛然发现自姐弟俩人相认起,他就从未在姐姐身上看到过任何首饰、耳环……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他记得当年姐姐在家里的时候,也是个爱美的小女孩…

    李凤鸣无暇顾及陈奎到底有没有狐狸尾巴了,他现在更在意自己姐姐这十余年间都经历了些什么。

    这种事,他不好直接去问姐姐,而除了姐姐以外,能够告诉他答案的,恐怕只有一个人。

    到了晚上就寝的时分,洗漱干净的陈奎一进屋子,就感觉李凤鸣的目光在直勾勾地打量自己。

    他还以为自己又做了什么惹他不悦的事,下意识地想避开对方,进屋的脚步也随之一滞。

    “陈奎,我问你…”李凤鸣将话说出口后,才意识到自己太过严肃,像在审问犯人,咳了咳,放软语气道:“陈奎,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陈奎一怔:“什么问题?”

    “你且坐下来。”李凤鸣示意自己面前的椅子道:“我们慢慢谈。”

    陈奎量他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于是顺从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倾耳等待着李凤鸣的问话。

    早在陈奎进屋前,李凤鸣就已盘算好要问什么了,所以他没有犹豫,开门见山的问道:“你说你和我姐在富春院共处了七年,不假?”

    “当然不假。”陈奎道。

    “据我所知,富春院那种地方除了龟公和打手以外,从不收留外男,你怎么留在里面的?”李凤鸣质疑道。

    陈奎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道:“是恩姐…是你姐姐用和老鸨的交易,才将我留了下来。”他想到傍晚李凤鸣对他的讽刺之语,便对恩姐换了一个称呼,免得李凤鸣再说他自欺欺人。

    “交易?”李凤鸣现在只关心自己想知道的事。

    “你姐姐的梅花篆字写得好,颇受富春院宾客的追捧,在外头作文一篇,售价白银三两。原本你姐姐与富春院老鸨是平分这一份钱的,但因为我…你姐姐答应了老鸨,只要肯将我留在富春院里,就将她卖字的钱全交给老鸨…”

    时至今日,陈奎说起这件事,仍觉得对恩姐歉意满满。若没有自己,恩姐或许早就脱离苦海了。

    “作文一篇,白银三两?”李凤鸣恍惚道:“所以,姐姐陈三两之名正是来源于此?”

    “正是。”陈奎道:“之所以姓陈,乃是因为那富春院的当家老鸨也姓陈,她让你姐姐随了她的姓。”

    “那老鸨也配?”李凤鸣恨恨道。难怪他姐姐一得自由身就迫不及待的抛去过去的名字。要不是因为这个名字,他怎么会将姐姐错认?

    陈奎已经明白李凤鸣的意图了,主动提及道:“你们姐弟分离之后,你姐姐总以为是自己弄丢了你,所以这十余年来,一直都在内心自责自己。”

    “她误入富春院后,老鸨几度逼她接客,她也曾想过以死保全清白,但都因为想再与你见上一面,才没有了断自己。”

    “她从未跟我提过这些事…”李凤鸣喃喃道。

    “你姐姐不想让你多想吧。”陈奎叹了一口气,恩姐对凤鸣的拳拳爱护之心,他也是亲眼看在眼里的,但他以为有些事情还是应该让李凤鸣知道的。

    “当初老鸨拿走她所有卖字的钱,你姐姐靠平时替小姐妹缝补些衣物,才攒下了一些银子,送我去科考。唯一的愿望就是我金榜提名之后,能帮她找到你。”

    陈奎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冬天里,老鸨苛待她,不给她取暖的煤炭,房间内窗户不严,四面透风,你姐姐拿针的手被冻得长满了冻疮,她也忍着痛,一声不发…”

    所以她找自己的这些年,过得困苦不堪,几欲自尽…所以她才一件首饰也无…

    李凤鸣还以为自己和姐姐走散,差点被饿死在破庙里的那一年寒冬,是他今生最苦的日子,没想到姐姐这十几年来,一直都被困在那个冬天里,从未走出来过…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自己还令她那般失望…

    他低下头去,隐忍住要掉下来的眼泪,在内心底发誓从今以后,他绝不再让姐姐受到任何委屈。

    同时李凤鸣也意识到陈奎对他姐姐的感情一直都有迹可循,并非凭空而来或是单纯的贪图他姐姐美貌。

    “你是个好人。”他坦诚承认到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对陈奎的观感,以为将姐姐交付给这样的人也未尝不可。

    突如其来的夸赞让陈奎一愣,李凤鸣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惊讶。

    “你想娶我姐姐吗?”李凤鸣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一本正经地问道。

    陈奎敛起表情,道:“当然,这是陈奎的毕生所愿。”

    “…”李凤鸣正想说点什么,隔壁突然传来的拍门声打搅了两人的谈话,随后一个男人粗砺的声音随之传来。

    隔壁正是李素萍的卧房,两个人谈话间,时间飞逝,连桌上的蜡烛都燃得只剩一半了,这时候哪里来的男人?

    李凤鸣和陈奎相视一眼,暗道不好,两人急急起身,冲出了屋子。

    今晚没有月光,外头昏天黑地的一片,李凤鸣和陈奎刚离开光源,花了半天时间才适应外头的黑暗。

    只见一个五大三粗的身影站在李素萍的卧房门前,一个劲的拍着门道:“素萍,开开门呀,我是刘海,我不在乎你还干不干净,我想娶你过门,你就嫁给我为妻吧,好不好?”

    从他含糊不清的言辞和空气中飘来的浓郁酒气,可知对方一定是喝了不少的酒。李素萍的卧房里漆黑一片,没有一丝光亮,不知道是已经睡着了,还是被吓到了。

    “刘海,你这个混账东西!”李凤鸣一声怒吼,随手抄起地上的木棍就朝李素萍门口的那道黑影冲了过去。

    那道黑影被吓了一跳,扭头就看到两人朝自己跑了过来,更是吓得连酒都醒了,慌不择路地转身就跑。

    李凤鸣先陈奎一步,追上了刘海,举起棍子对着他的肩头就是一下。

    刘海惨叫一声,抱头跑得更快,连院门都来不及开,就直接翻墙跳了出去。

    “给我站住!”李凤鸣怒火中烧,心中积蓄的对姐姐的愧疚和刘海的不满在这一刻全都爆发了出来,见刘海逃了,也没有打算放过他,打开院门就直接追了出去。

    陈奎想拦住他,却是来不及了。

    他既担心李凤鸣追出去会吃亏,又担心恩姐刚才受到了伤害,此刻还不知道怎么样。两相矛盾下,他决定先去看看恩姐的情况。

    “恩姐,你没事吧?”陈奎轻轻敲着李素萍的房门,温声道:“恩姐,开开门吧,外头已经没事了,我是…”

    他刚想说出自己的名字,门前的房门突然打开了,紧接着一具温热的身体就撞进了他的怀里。

    “凤鸣…”李素萍紧紧搂着面前人的腰,浑身瑟瑟发抖道:“我怕…”

    在富春院的多少个夜晚里,那些对她别有用心的男人就是这样,带着浓郁的酒气和粗厚如野兽般的喘息,在她的门口徘徊,试图破门而入。

    那时候的她只能死死的用后背抵着门扉,生怕那些男人会闯进来侵犯自己的清白。

    害怕、无助、恐惧,是不管过了多少年,只要一回想起来,就会浑身冷汗直流的不寒而栗。她以为自己已经脱离了那里,就不会再遇到这样的事,没想到今晚噩梦会再次降临。

    陈奎从未和恩姐如此贴近过,胸膛里的心脏砰砰直跳。

    同时他也感受到了恩姐的恐惧,抬起的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落在了恩姐的后背上。

    “恩姐,别怕,有我在。”

    他知道在富春院的那七年里,恩姐或许只是把他当作是凤鸣的替身,但恩姐对他的好不曾假过,对他的照顾也不曾假过。

    纵是替身,他也甘之如饴,就像此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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