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荷醒来时发现只有克达醒了过来，告诉她说现在已经是傍晚了。
何荷吃了一个小萝卜和一些肉干，又灌了一通水，然后才靠在地窖的墙壁上回想着昨天发生的事，伸出手细细数着前进过程中一个又一个的死亡同伴。
一、二，农汝霖和博巍死在大街上；
三，麦拉被障碍光束融化了；
四、五，班芊一和戚嫦在“成为肉糜”机关处牺牲；
六、七，卡布、余占生被散发出血蔷薇气味的魔化人扯掉了脑袋。
在不到两天的时间里就死去了七个人，何荷知道这一切已然发生，却似乎并不真实，仿佛卡布就在那堆布料下面睡觉，麦拉过不了多久就会从梯子上跑下来，戚嫦会一脸严肃地让何荷听从命令，而博巍会笑眯眯告诉她逃脱追捕的计划。
相信他们死了，那就等于承认是何荷自己杀死了他们，虽然农汝霖和博巍可以不算在内，因为他们是在执行预定任务时死亡的，但是其他人则都是在执行她瞎编的任务的时候为了保护她而死去的。
何荷一边摩挲着身边可以触碰到的布料，一边掐指算着她们的死亡人数，不禁浑身发抖、心痛如绞，悔恨不该执行自己那如今看来愚蠢无比的计划，并且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杀了一个没有武装的平民。
她觉得到了该跟大家坦白的时候了。
当大家终于都醒来时，她向大家承认，关于后来的那项任务，是她撒了谎，是她为了复仇把所有的人都置于危险境地。
说完之后，大家久久地沉默。
“我有罪，你们想怎么处理我都行。”何荷低声说。
最后，陆青开口说：“何荷，当你一开口说是堡主派你去刺杀司马翰时，我们就都知道了你是在撒谎。”
“我知道你肯定知道，可是苍狼堡的其他战友并不知道。”何荷回答。
“我也知道。”任凤生虚弱的声音传了过来，“从一开始就知道。”
“嗯。”何荷瞥了他一眼。
“你真的以为戚嫦相信你得到了堡主的命令？”克达问，“她当然不会相信，可是她信任博巍，而博巍很明显地希望你这样做。”
“我的计划从来都没有对博巍说过。”何荷说。
“可是在指挥部的时候你告诉了所有人！这是你当时成为轩辕暗鹦鹉的条件之一，你说，‘我要亲手杀了司马翰。’”
可是何荷觉得与堡主谈判在战争胜利后亲手杀死司马翰和执行进入九宫城中心的任务好像是不相干的两件事。
“是的，我是说过，但我当时说的并不是以这样的方式去杀死他……这代价太大了，简直就是一场灾难。”何荷说。
“我倒是觉得这项任务执行得相当成功，最起码，我们已经渗透到了敌人的大本营，这就表明九宫城的防线也并非牢不可破，而且，现在他们因为寻找我们已经陷入了全面的混乱状态。”克达说，“我敢说，普淮肯定也很兴奋。”她又加了一句。
“那是因为普淮并不在乎谁死了，他还沉浸在他的宿命对决赛的管事掌门职位中呢。”何荷不以为然地回复。
接下来的时间，克达和陆青一直在反反复复地试图劝服何荷，卡洛不住地点头表示同意他们的看法，负伤最重的任凤生也不时附和他们一下，只有周子斐没有说话。
“你是怎么想的，周子斐？”何荷最后问他。
“我认为……你是还没有弄明白你自己所具有的影响力。”他把手铐往支架上面推了推好让自己坐起来。“这些故去的人里面没有一个是傻瓜，他们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但是他们乐意，因为他们认为你能杀死司马翰。”
何荷搞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的话怎么说她都听不进，但是周子斐一开口她就觉得他说得没错。
好吧，这是我欠他们的债，而这债只有一个办法能还清。她想。
她把地图从袖筒里拿出来，铺在地板上，又有了新的想法。“我们现在在哪里，克达？”
根据克达的说法，虎妞的布店与王宫相距五个街区，这一区域的障碍光束出于安全考虑都已经关闭，因此他们步行就可以走到。
可是接下来呢？王宫周围毫无疑问是有重兵把守的，神眼也是白天黑夜都开着的，而且周围必定布满了障碍光束，估计呼口气都能触发任意一个。
“这样吧，咱们想办法把他引出来……只要他出来，我们中的任何一人都可以将他击毙。”陆青说。
“可是，他最近还会在公众场合露面吗？”周子斐问。
“我觉得不会，至少在我看过的最近的几次节目中都没有，事实上，在反抗军到来之前就再没有过了。我觉得，在任凤生披露了他的丑行、人们知道了他对他们家人和朋友的所作所为之后，许多人都恨死他了……他就变得更加警惕了。”克达说。
“所以，要诱使他出来简直是奇迹……可也许……”任凤生若有所思地说。
“也许，为了我他会出来，”何荷接过任凤生的话头，“如果我被抓住的话，他会希望让尽可能多的民众知道，就会在他的王宫门前把我处死，”何荷略微顿了顿，让大家考虑，“之后，陆青就可以混在观看者里将他击毙。”
“不行，”周子斐摇了摇头，“你说的其实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性而已，其实还有很多种可能的情况，比如他可能会留着你，然后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或者在公众面前处死你，而他自己根本无须露面；或者在王宫里把你杀死然后把你的尸体展示出来而已。”
“陆青？”何荷看向他。
“我同意周子斐说的，你刚才说的只能是下下策，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所以，先不要急于这么做，也许等所有其他办法都失败的时候再说……咱们再想想其他办法吧。”陆青说。
接下来是一片寂静，大家听到了头顶上虎妞轻轻的脚步声，她应该是在锁门关窗户准备结束一天的生意了。
没多久，梯子顶部的隔板被拉开了。
“上来吧，”她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我给你们准备了些吃的。”
这是自大家来了这里以后第一次听她说话，她这声音不知道是自然的还是经过多年训练才做到的，何荷不得而知，但她说话的时候确实太奇怪了，就像老虎那样有种低沉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大家上梯子时，克达问：“你和普淮联系了吗，虎妞？”
“没法联系。”虎妞冷冷地说，“他会推断出你们在安全的地方的，无须担心。”
听她这么说何荷马上感到舒心了，这样就意味着接下来他们只需要担心九宫城这边就是，不用担心苍狼堡那边会下来什么指令，不用想着为她鲁莽的自作主张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了。
在布店的柜台上堆着一些梆硬的白馒头，还有一碟子咸菜，这让何荷意识到在这些日子里并不是每一个九宫城人都能填饱肚子，于是觉得自己有必要告诉她其实他们还留存了一些食物，可是刚等她开口说出：“呃……”，虎妞就大手一挥，说道：“不碍事，你们吃就是，我反正几乎不吃什么，只吃些生肉。”
呃……生肉？不会是生人肉吧？果然是虎妞啊，这也太符合她的特点了吧！何荷心下惊异，但是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把馒头和咸菜给大家分了分，然后大家或站或蹲地吃起来。
大家吃东西的时候，纵横镜里开始播放消息，九宫城那边已经将存活下来的反抗者人数进一步确定为何荷她们六人，提供有关情况的人可以得到大笔赏金。
消息强调说他们非常危险，画面上展示了他们与巡捕们交火的场面，但是却没有魔化人撕扯巡捕的画面。
九宫城还找到了那个被荷何刺杀的女人，画面上，那个女人仍然躺在那个被刺杀的位置，箭还插在胸膛里。
“反抗军那边今天发表什么消息了吗？”何荷问虎妞。
她摇了摇头。
“我怀疑科茹堡主知道我还活着以后正不知如何是好吧。”何荷说。
虎妞用她那特有的沙哑声音说：“没人知道该拿你怎么办，姑娘。”然后给了她一副皮草护膝，虽然冷冷的，酷酷的，一副你非得要接受的表情，但是何荷知道这确实是她的一番好意，而且地窖里确实挺冷的，便微笑着答谢过后接受了。
吃完饭回到地窖，大家继续绞尽脑汁地试图想到一个可行的计划，却始终没有好的办法，但大家都同意不能六个人一起行动，在何荷作为诱饵之前，必须先有人潜入王宫。
何荷为了避免争执只得同意了，要不然的话，她还不如自己投降来得干脆利落呢。
给陆青与任凤生换了绷带以后，何荷依旧把周子斐铐在梯子的支架上，然后大家睡觉。
不知道多久之后，何荷从梦中醒来，听到了悄悄的说话声。
是周子斐与陆青。
她忍不住支棱着耳朵听起来。
“谢谢你给我拿水喝。”周子斐说。
“不客气，反正我晚上也得醒来个十次八次的。”陆青回答。
“是为了确定何荷还活着或者是还老实待在那里？”周子斐问。
“差不多吧。”陆青承认道。
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周子斐说：“虎妞说的还真可笑，她说没人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是啊，还真是了解她……就连你我都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陆青说。
他俩都笑起来，感觉像是亲密无间的老朋友似的。但是何荷知道他们根本不算是老朋友，甚至都说不上是朋友，尽管也不能说是敌人。
“她爱你，你应该知道的吧。在你那次挨打之后，我就看出来了。”周子斐说。
“我不相信，我倒是觉得她爱的是你……在那次宿命对决赛中，看她吻你的样子……呃，她从来没有那么吻过我。”陆青回答。
“那是为了表演。”周子斐对陆青说，尽管他自己的语气也有些将信将疑的。
“不，你赢得了她的心。你为了她放弃了一切，也许那是使得她相信你爱她的唯一的办法。”陆青低沉着说。
又沉默了好一会儿。
“早知道，我就应该在第一次天命之战时就志愿代替你去保护她的。”陆青的语气里不乏懊恼。
“不，你不能那么做，如果你那么做了，她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因为，你要照顾她的家人，她们对于她远远比她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周子斐说。
“哎，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反正我觉得战争结束时，我们三个都不大可能还活着，即使我们都还活着，该选谁也是何荷自己的问题。”陆青打了个哈欠，“我们睡会儿吧。”
“嗯，也是。”何荷听到周子斐躺下时手铐在梯子架上滑动的声音，“真不知道她到时候会怎么决定。”
“我知道。”何荷听到陆青在躺下之后说的最后一句话，“她会选那个没有他她就无法生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