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天刚亮起来的时候,驿站外驻守的曹军兵将已经开始吭哧吭哧地铲雪了。范昕在嚓嚓嚓的声响中,不情不愿地醒来。

    美丽的眼眸迷蒙着,红润的小嘴嘟嘟着,白嫩的小脸上是很茫然的表情。过了一会儿,范昕才从床上坐起来,两只手揉着昏沉沉的脑袋,像挠耳朵的小玉鼠。

    曹世矜立在窗边,听着响动,将手里的鹤纹玉佩收进怀里,回眸朝拔步床上看去,像是做了某种决定,眼神中的冷意一点点褪去,变得温和。

    范昕揉揉眼睛,起床失败,又倒了回去。

    曹世矜不禁失笑,这笑,没有算计与功利,不是敷衍和勉强,像冰雪消融后,蛰伏一个冬季的枯败的野草焕发生机。

    *

    午时,红彤彤的太阳高挂在天上,几乎要将雪都烤热了。被饭菜的香气勾着,范昕在梦里嗅着鼻子找寻,迷迷瞪瞪睁开眼,见曹世矜已经在慢条斯理地吃着饭了。

    瞌睡一下清醒。

    范昕捂着饥饿的肚子,脚刚沾地,曹世矜已搁下碗筷,快步走到床边,范昕有点害怕,瑟缩了一下,下一瞬已被曹世矜抱着走向饭桌。

    这顿饭,她仍旧像昨日那样跪坐着,仍旧是捧着手,被曹世矜投喂。

    太奇怪了!

    大反派在闹哪样?

    书里没提一句——大反派竟有这样的怪癖!

    吃过饭后,曹世矜起身离开,留范昕一人在房里。房外重兵把守,根本不给范昕逃脱的机会。

    逃脱无望,范昕躺在床上,恹恹地想着自保的法子,想着想着又开始犯困,索性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也许,好法子在梦里呢。

    *

    第二日,积雪已融化大半,曹世矜决定率军返回并州。范昕等着回到槛车,继续在梦里寻找自保的法子,曹世矜却抱着她走向黑骏马。

    等已坐到高高马背上,范昕才反应过来,立马俯下身,生怕一个不稳跌到地上。

    曹世矜翻身上马,落在范昕身后,一把勒住缰绳。

    黑骏马一动,吓得范昕花容失色,惊叫连连。

    曹世矜扯唇一笑,扶住她平坦的腰腹,稍一用力。

    范昕被迫挺直腰背,靠近他怀里。

    黑骏马缓缓前行,镶着铁掌的蹄子,踩在松软的雪地上,发出嚓嚓的声响。

    马走得不快,风却吹得很急。

    猎猎寒风中,范昕冷得牙齿打颤,想开口求曹世矜放她回槛车,又不敢张嘴,一张嘴冷风往肚子里灌,能把肠子都冻上。

    曹世矜低头看一眼正缩着肩膀打颤的范昕,拉拢身上猩红的披风,将范昕罩在怀中。

    范昕拽着披风两边,缩着身子,埋着脸,只留个脑门在外边,像只藏起来的小玉鼠。曹世矜看着,脸上露出笑容。

    一路颠簸,颠着颠着,范昕终于颠出一个绝无仅有的自保好法子……

    *

    浩浩荡荡的大军进入热闹的并州城。

    城中人口稠密,屋舍俨然,挡风防寒。

    一进城中,范昕便觉得没那么冷了,慢慢冒头,先露个脑门,再露双眼睛,活像一只初到陌生之地的小玉鼠,谨慎又好奇。

    城中百姓拥在街道旁看热闹,议论纷纷。

    “……那女子便是祥瑞?”

    “曹王将祥瑞带回来了!”

    “果然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仙女似的……”

    范昕目光流转,打量着繁华祥和的并州城,书里写并州城乃江北第一大城,商业发达,百姓安居乐业,她想,乱世中的大城不过是矮子里面拔高个,繁华?祥和?只怕都是笔墨粉饰。

    一路来,范昕见着许多破败的村庄,荒芜的田野,饿殍伏尸在地,野狗瘦骨嶙峋,满目荒凉之景,一入并州城,竟仿佛到了“桃花源”,如梦似幻。

    范昕心中震撼,目不暇接地观光着街景。

    街角,一个身着白衣的人影静立着,周身似有光。周遭人头攒动,闹闹嚷嚷,不损他半分仙气。他就像……仙鹤化身成人,玉树临风,气质高雅。

    范昕留意到他,定睛细看,心头升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她皱起眉头,在记忆里搜寻答案,曹世矜垂眸看她一眼,又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街角。

    对上曹世矜的目光,仙鹤一般的男人露出友善温和的笑容。曹世矜点头致意,而后眯缝着眼,在男人眼中仔细辨认着什么。

    他的心是紧张的,手也是箍紧的。

    范昕感到腰腹处的压力,有些不舒服,扭头奇怪地看着他,曹世矜收回视线,对上范昕迷茫的眼眸,一瞬间,心里像有一根弦断了,寒星一般的眼眸变得幽深莫测。

    握紧缰绳,曹世矜高喝一声,黑骏马疾风似地奔跑起来,铁蹄践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

    范昕猛地后仰,靠进曹世矜怀里。黑骏马渐渐跑出闹市,朝并城西北角而去,过桥、上坡……范昕被颠得七荤。黑骏马终于止步,停在一座高台下。范昕抬眼看去——

    十丈高的青云梯,气势恢宏,通往高台。

    台上筑着五层高楼,檐牙高啄,屋瓦锃亮。

    山间的云雾弥漫在高楼顶上,屋脊上若隐若现的金玉骢高悬蹄足,有踏云逐日之姿。

    这是……金骢台?

    范昕愕然。

    曹世矜翻身下马,一把将她捞进怀里,横抱在身前,拾阶而上,行至高台之上,曹世矜缓缓转身。

    范昕抬眼一望,金色日光穿过弥漫的白色云雾,整个并州城尽收眼底。

    金骢台,并州城的最高处,曹世矜的私邸,也是供他遇险藏匿脱逃、秘密遣兵调将的军事要地。

    这里守卫森严,人一旦进去,非曹世矜许可,绝无可能再出来!

    范昕往旁一望,四周果然都有肃穆挺立的曹军守卫。

    金骢台中还有一处不见天日的监狱,里面有天底下最残忍的酷刑……

    曹世矜转身一步步走入高楼。

    范昕心中恐慌,抗拒地紧绷着身子。

    “曹王……我害怕,我想回家……”

    曹世矜:“休想。”

    范昕委屈地瘪嘴,一忍再忍,实在忍不住,眼泪哗啦啦地流,挥舞着手脚,大声嚷着:“救命呀,救命……”

    曹世矜:“再要吵闹,把你关进笼子里。”

    范昕一下噤声,闭着眼抽泣。

    曹世矜垂眸,瞧见范昕可怜兮兮的模样,眼神复杂。

    狐狸少年与猴子少年斗着嘴迎上来,到近前齐声唤一声:“君上。”

    二人瞧见曹世矜怀中的范昕,皆是一脸惊奇。

    狐狸少年:“君上把人带回来了?”

    范昕泪汪汪地看过去。

    猴子少年:“诶?好像和画上不一样……比画上还要美呢!”

    曹世矜:“去,唤兰归来。”

    狐狸少年:“顾公子就在城中,候着君上归来,君上没见着么?”

    曹世矜眸光微闪。

    见着了,只是……

    他再次看向范昕,喉头滚动。

    只是那时,他不愿兰归知晓,他已找到那块鹤纹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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