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撞上坚硬的盔甲,范昕两只素白小手,一只搭在曹世矜强健有力的胳膊上,一只抵在他扎着牛皮塑腰的腰侧。

    她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清瘦的脸颊上有一点油印子,白嫩的腮帮子上还沾着一颗小小的黑芝麻,红润的嘴唇像花瓣一样娇嫩,含着泪水的眼眸美丽而又可怜。

    曹世矜眸中似有一缕春风拂过,带着几许旁人难以觉察的温情,但很快,他的眼眸便冷了下去,仍旧犹如寒星一般。

    撞上这样一双眼眸,一瞬间,范昕觉得自己变得十分渺小,小到被困在曹世矜的幽深的瞳孔里。

    窒息的宁静中——

    咚、咚、咚!

    心脏突突直跳。

    鼓囊囊的胸口起伏着,像两只绵软的小手,一下、一下轻轻推搡着曹世矜冰冷而坚硬的盔甲。

    曹世矜似有察觉,垂眸看一眼。

    范昕立马屏住呼吸,僵直的身体一动不动。

    曹世矜低笑一声,视线重新落到她脸上。

    卷翘浓密的睫毛微颤,范昕猛然惊醒,后撤半步,企图远离曹世矜寒意森森的怀抱。曹世矜握着血剑的右手抬起来,抵在她纤细的腰肢后,让她退无可退。

    范昕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挺直腰板,耸着瘦削的肩膀,眼泪哗啦啦地流。

    这幅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曹世矜看在眼里,眸色变得愈发幽深,眸中情绪愈发难以辨认。

    他抬起带血的左手,一把捏住范昕的下颌。

    范昕仰着脖子,泪涟涟地望着他。略有一丝凌乱的发髻乌黑如墨,衬得白嫩的小脸愈发地白,愈发地惹人怜爱。

    她纤柔的身体微微颤抖,像被雨打了的娇花。

    曹世矜紧盯着范昕,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娇美的脸上游移,将她的胆战心惊尽数收之眼底。

    匍匐在地的董长林抬着眼睛望了曹世矜一眼,急急忙忙解释:“曹王放心,我没碰美人一根手指头!美人还是冰清玉洁之身!”

    曹世矜闻言,讥讽一笑,生了茧有些粗糙的拇指,轻轻擦过范昕白嫩脸颊,擦掉那颗沾了许久的黑芝麻。

    范昕瑟缩了一下,略微诧异地望着他。

    曹世矜在她腰上微微用力,将她整个人翻个转,搂在怀里,一步步缓缓走到董长林跟前。

    长长的影子笼罩住老瘦的董长林,犹如鬼魅降临人间。

    董长林颤颤巍巍地抬起头,看一眼曹世矜,像被恶鬼锁住咽喉一半,僵着脖子毫无动作。

    曹世矜松开范昕的腰肢,将手里的血剑递给一旁下属,看着董长林,眼眸幽深藏着危险。

    董长林怕得牙齿打颤,嘴唇直哆嗦。

    曹世矜忽而一笑,像是换了一个人,弯腰蹲在董长林面前,“在侯相面前,我只是个后生晚辈。”

    他以很谦卑的姿态将董长林扶起来,甚至还为董长林拍干净了膝上沾染的灰尘。

    董长林瞪着眼睛,错愕地看着他。

    曹世矜仍旧笑着,像个知书懂礼的谦谦公子。

    范昕却觉得格外恐怖。

    书里,曹世矜只在别有用心时待人友善!

    曹世矜:“晚辈久闻侯相威名,十分敬佩,今日不请自来,是想与侯相共谋大事。晚辈怎好夺侯相所爱?”

    说着,他拽住范昕纤细的手腕,将人推回董长林身边。

    “美人还是侯相的美人。”

    范昕缩着身子打颤,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往下落,滚过白嫩小脸,在悬在精致美丽的下巴上。

    她那嫣红的嘴唇像花瓣,被白皙的牙齿轻咬着,有些微红肿。

    曹世矜瞧着,眸光微闪,脸上表情仍旧云淡风轻。

    董长林半信半疑地考量着曹世矜,张开一支手臂,将可怜兮兮的范昕护在身后。

    曹世矜没有异议,甚至不再看范昕一眼。

    董长林渐渐放下怀疑,想到曾经听闻的传言,不由得心中一阵得意。

    曹世矜果然是个阉贼!见着如此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却无能为力,还不如他老当益壮呢!

    曹世矜:“一路奔波,晚辈早就饿了,还得向侯相蹭顿饭吃。”

    董长林挺直脊背,右手背在身后,左手抖抖宽博的袖口,轻咳一声,做个恭请的手势,邀曹世矜前往花厅宴饮。

    曹世矜笑着,“啧,何必费事?”

    说着,他迈动长腿走在长廊上,朝范昕先前醒来时的房间走去,竟好似在自己家里一般熟门熟路。

    董长林暗暗心惊,可事已至此,他也无力阻拦。

    走进房里,曹世矜谦让着:“侯相,请。”

    董长林:“还是另传一桌饭菜吧。”

    另传一桌饭菜,他必毒死曹世矜这个阉贼!

    曹世矜:“诶,这好好一桌饭菜,怎好浪费?”

    董长林:“……”

    添了一副碗筷,曹世矜竟真的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董长林颤巍巍地坐下,一双老眼带着防备,一瞬不瞬地盯着曹世矜。

    范昕缩在角落里,偷眼瞧着曹世矜,揣测他的意图。

    董长林自斟一杯美酒,颤巍巍地举起,“曹王有何大事?”

    曹世矜之奸邪狡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可不是傻的,绝不轻易上当!

    曹世矜笑一笑,盘着手中的空酒杯,说:“江北九州,我有四州,侯相有五洲,侯相何不与我联手——渡江!南下!”

    董长林一震。

    曹世矜这是要……谋朝篡位?!

    可他手里只有原州,另外四州,并非他所有!

    曹世矜:“只要侯相肯修书一封与贵侄通气,五洲便是侯相囊中之物。”

    董长林惊诧地望着他,但很快明白他的意思。

    曹世矜虽然只占江北四洲,四洲的土地、人口却比其余五洲都要多。

    其余五洲驻军联手勉强能与曹军打个平手。

    曹军有意南下,若要越过五洲防守,定然损兵折将,自然不敌江南诸军。

    有曹军助力,只要他能让手掌十万兵马的侄儿按兵不动,吞并另外四州并非难事。

    到那时,两军一同南下,必定所向披靡!

    想清楚曹世矜的图谋,董长林心中的疑虑渐渐消除,想到曹世矜无力子嗣,而自己又已得祥瑞,将来这天下必定是他董家,不由得一阵热血沸腾,苍老的面容上出现不自然的红晕。

    曹世矜仍旧盘着手里的空酒杯,似笑非笑看着他,偶尔也看看站在不远处的范昕。

    范昕察觉他的目光,心头一凛,尽管害怕,仍旧要为自己搏一搏。

    董长林起了贪心,结果可想而知。

    如今的她好比是站在一只破洞的大船上,若不尽快登上另一条船,只怕是要被淹死的。

    另一条船——

    只有曹世矜了!

    迎上曹世矜觊觎的目光,范昕的心砰砰直跳。

    她若是能勾住曹世矜,也许还有活命的机会,即使不能保命,至少也能免于被老东西玷污!想到董长林那一身的老人味,皱巴巴的老脸,范昕打心底一阵恶心。

    于是,范昕捏着拳头,含着眼泪,楚楚可怜地望着曹世矜,用眼神向他求救。

    像一只被囚禁待宰的小羔羊,正可怜巴巴地求着大野狼,救一救她。

    董长林为自己不但得到祥瑞美人,即将得到江北五洲,甚至整个天下而得意,见曹世矜在看范昕,他竟出奇慷慨地招了招手,示意范昕为曹世矜斟酒。

    他就喜欢看世矜小儿对美人有心无力的模样。

    这令他觉得很舒心,很快意!

    尽管他已老迈,仍旧比曹世矜强,是个真正的男人!

    范昕一步步走近曹世矜身边,泪湿湿的眼眸,勾人地看着他,惹人怜。

    曹世矜不动声色,仍旧盘着手里的空酒杯。

    范昕站在他身边,犹豫片刻,鼓起勇气探出手,要从他手里取走酒杯。

    凉冰冰的指尖触及他的虎口,感受到他灼热的皮肤。

    范昕本就紧张忐忑的心跳得更加厉害,几乎要从她的嗓子眼蹦出来。

    白嫩的脸颊上飞上两朵令人心醉的红云。

    曹世矜瞧着,咽了咽喉咙,并未饮酒的身体里竟然升起一种酒气发散的热。

    范昕就要将酒杯取走,曹世矜忽然收住手掌,紧紧握住酒杯,连同她凉冰冰的指尖也一并攥在手心里。

    董长林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他的美人!曹阉贼看看得了,怎么还敢上手!

    董长林轻咳一声,表示他的抗议。

    曹世矜看去一眼,讥讽一笑,松开手。

    范昕立马将酒杯拿走,斟上满满一杯酒,没往桌上搁,而是两手托着酒杯,毕恭毕敬地奉给曹世矜,泪涟涟的眼眸含情脉脉地望着曹世矜,“曹王,请喝。”

    曹世矜微微仰头,定定望着她,张开的手掌像是要包覆住她的两只小手,但到底只捏住酒杯。

    范昕有些失望,抿住嘴唇,心一横,手一抖,杯中酒洒在曹世矜胳膊上。

    她惊呼一声,仿佛是不小心,一面哗啦啦地流着眼泪,一面笨拙地用袖口擦拭着曹世矜被酒水打湿的袍子,一只白嫩的手抓着曹世矜的胳膊,像抓住爬上另一艘大船的悬梯。

    董长林板起脸,大声呵斥,命范昕快快退下。

    他现在突然不想炫耀他的宝贝了,他怕他的宝贝被人占便宜!

    范昕一步步退到角落,勾人的眼眸仍旧望着曹世矜。

    曹世矜也是男人,心里也有躁动,不过,此时更重要的是董长林心甘情愿地写下那一纸“家书”。

    董长林已经彻底沦陷在夺江北五州,得整个天下的美梦里。

    曹世矜三言两语,他已迫不及待写下“家书”,命人将之送出原州。

    携着“家书”的仆从刚出房门,曹世矜脸上的笑一瞬消失,寒星一般的眼眸重现,阴冷地看着董长林,不带一丝感情。

    董长林还在得意。

    曹世矜已起身走到范昕跟前,一把将范昕搂进怀里。

    董长林大惊,双目圆睁,死死瞪着曹世矜,“你、你做什么?快放了我的美人!”

    曹世矜讥讽一笑,“侯相老了,别委屈美人了,我会替侯相照顾好美人的。”

    董长林气得手抖,指着曹世矜,正要破口大骂。

    一把长刀挥下,砍在他的背脊。

    董长林倒下了,倒在血泊之中,瞪着眼睛抽搐着。

    范昕吓得大叫一声,闭上眼睛,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曹世矜将她打横抱在怀中,跨过董长林的尸体往外走。

    “侯相该仔细看看那劈天斧的。”

    鲜血沾湿他的皮靴,他走的每一步都留下一个猩红的脚印,走出房门,走出檐下,一直走到覆雪的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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