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前，绛园。
入了春后，这里不再是一幅萧条景象，各处植被冒出绿芽，迎风摇晃。
这些年来，进出绛园的人少之又少，除了周家人，还有一位彭姓先生。
彭来总是戴着一副黑框眼睛，一身笔挺黑西装，手上提着沉甸甸的公文包，斯文内敛。
今天路上堵车，彭来走入合院时天已经灰蒙蒙了。
茶室开了一只灯，周砚川靠窗品茗，三指托着一盏白瓷，其中茶汤清澈。
听到敲门声，他不疾不徐在对坐的位置上添了一只茶杯，“坐。”
铁观音属半发酵茶，今日开的这一罐颜色翠绿，口感清淡带着片片兰花香，带着微微甜意。
彭来分三口喝完铁观音，疑惑着今日怎么还不转入正题，一抬眼，发现周砚川正盯着手机屏幕。
彭来和周砚川相识也有好几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开心。
前阵子周砚川把玩手机被一个红点吸引，由此学会了刷朋友圈。
他微信里好友少得可怜，但周思霄一个顶俩，每日发布的动态数量多得聒噪，全是吃喝玩乐和换了又换的酒吧定位。
同样活跃的还有姜晞，相比起周思霄，她的朋友圈更具观赏性，精挑细选的九宫格，有趣可爱的文案。
学会刷朋友圈的当晚，周砚川在姜晞这么多精致动态中，发现了一条稍显突兀的动态，什么要把露露娶回家。
他点进去，果然看到了姜晞和那位露露的合照，很亲昵很甜蜜。
周砚川仔细回想了一下，姜晞在绛园的时候，确实常常和同一个人打很久的电话，两人之间的话题也总围绕同性之间的恋情展开。
她好像确实有婚内出轨的嫌疑……
周家是恪守成规的大家族，绝对不允许出现夫妻婚内丑闻，更别说她喜欢的是需要更大容忍度的同性。
当即，他摸索一会儿点出人生中一个赞，以示警示妻子能够适可而止，悬崖勒马。
没想到就在刚才，他看到了姜晞最新的朋友圈，【我的露露老婆~】
周砚川蹙了蹙眉，这么毫不遮掩的称呼别人为老婆，她就不怕被他看见吗？
周砚川想不明白，转头去问了号称“最懂女人的男人”周思霄。
【为什么她叫别人老婆？我们国家不是一夫一妻制吗？】
在彭来踏进茶室时，周思霄回复了他。
【三弟，你太老古董了吧。】
【好姐妹之间也会称呼对方老婆、宝贝、宝宝的，表示她们关系很要好而已。】
【而且这条朋友圈弟妹明摆着是为了气你，你看到左下角那排小字了吗，对方提到了你，她故意艾特让你看到！】
这下周砚川搞明白了，他盯着那排小字忽地一笑。
注意到彭来的不明所以的目光，周砚川放下手机，给对方又添了一杯茶，“说正事吧。”
彭来拿出公文包里的一份份文件，还未开口，小方突然闯入茶室。
周砚川不悦皱眉：“做什么？”
“先生！夫人出事了！”
小方递来手机，视频背景是江大的教学楼，在泱泱人群里，一个高挑、面色苍白的女生埋头走过，她抬起的手臂露出一角纯白色纱布。
另一段视频，两个安保架着男人走出来，跟在后面的安保手上，拿着一把染血的水果刀。
周砚川蹙了眉，想要再探究竟时，视频凭空消失，相关词条人间蒸发。
周鸣最讨厌家人被暴露在公众面前，不用想就知道是他的手笔。
“怎么回事？”
小方摇头，“校方论坛关闭了，具体原因不清楚。”
周砚川转头吩咐彭来，“手上的事先停一停，先查她的。”
彭来一愣，“先生，这……”
“彭特助，她是我的妻子。”周砚川又对小方说，“准备去趟江大。”
*
【什么时候有空，我在这等你。】
这条消息发出后十五分钟，周砚川看到姜晞从西门走出来，她做贼似的快速小跑过来，弯腰坐进车里。
姜晞害怕被看见，说：“先开出去。”
小方问：“去哪？”
“随便去哪。”
听姜晞语气不好，小方没再敢多问，他发动车子，驶出幸福街。
周砚川不着痕迹看了她一眼，她的脸蛋看起来比视频里的好了不少，红润有光泽，身上隐隐飘着股重口火锅味。
缠着纱布的手臂被衣袖挡去，只微微隆起一块，看不出伤口的轻重。
“手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
“那个男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吃火锅时，姜晞已经收到这件事情的处理结果，“学校已经报警了，他大概会被拘留一段时间。”
彭来发来的信息更加具体些，周砚川照着资料念道：“曾强，二十五岁，无业游民，凭借他人学生卡进入江南大学次数高达一百十一次，进出图书馆九十八次，舞蹈楼七十八次。”
“所住地址是丰源小区，就是风耀国际对面的小区。”
“个人账户访问半见店铺一千五百次，浏览有你照片的产品一千四百三十二次。”
这些信息全部指向曾强伤害她是蓄谋已久，想到这里，姜晞浑身战栗。
她好不容易冷静了些：“你想说什么？”
“他被拘留半个月就会释放。”周砚川继续说，“所以你的处境会很危险。”
姜晞看向他，“所以呢？我应该换个不引人瞩目的工作吗？”
听她这样讲，周砚川微微点了点头，“是一个办法。”
姜晞冷声说：“所以你也认为，这件事情错的是我？”
不等周砚川开口，她蹙着眉厉声说：“周砚川，我不是任何事都要听从你们周家安排的洋娃娃，我有自己热爱的事情，请不要来干预我的选择。”
“况且有错的是那个心思肮脏的男人，不是我，该羞愧难当退居人后的也该是他，不是我！”
姜晞红着眼睛说：“我不懂你们为什么会认为美好的事物有罪。”
“我今天已经够累了，不想和你说了。”她吸了吸鼻子，扭头跟小方说，“停车。”
先生和夫人都没说要去哪里，想到夫人住在风耀国际，小方只好在附近兜圈子。
这会儿姜晞突然喊停，离风耀国际只差四百米，她打开门怒气冲冲出去。
小方目送走夫人，又从后视镜里打量周砚川，不知他在思考什么。
“先生，回绛园吗？”
周砚川点了点头。
周宸岳适时打来电话，“今天爸让万萍去学校见了弟妹，万萍让我来嘱咐一句，她传达的话不好听，弟妹离开的时候心情很差，你多安慰几句。”
“我已经知道了。”
那头问：“吵架了？”
“嗯。”
“夫妻之间，吵架难免的。”说完，周宸岳又好心地分享自己的经验，“多送点礼物，很快就能和好。”
挂断电话，周砚川揉了揉太阳穴，其实姜晞刚坐进车里时，他就察觉到了她情绪不对劲。
他本以为姜晞是被曾强吓到了，没想到她的负能量来源于周家。
而他送上门来，瞬间点着了她。
车内安静，小方听到了电话，立即开口安慰：“先生，您别放在心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夫人不好对大嫂发火才迁怒您，您是池鱼啊。”
“安静点。”周砚川靠向椅背闭目养神，拇指轻扣佛珠。
“抱歉先生。”
周砚川扪心自问，自己实在算不上无辜的池鱼。
不然他也不会在姜晞问她是否应该换工作时，给出肯定的答复。
被姜晞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后，周砚川逐渐发觉自己的思维因为忧急的情绪而深陷沼泽。
当下这个时代，女性被男性侵犯，人们反而将错误归咎于受害者，指责她穿着暴露、指责她身材漂亮。
穿得严实、身材臃肿难道就能免遭厄运吗？何以见得。
同样，姜晞不做模特就能免受伤害吗？不一定。
该谴责的分明是思想丑陋心理扭曲的加害者。
大彻大悟后，周砚川试图给姜晞发消息。
下一秒，他人生第一次见到了微信拉黑后的红色感叹号。
周砚川叹了口气，想起周宸岳的话，说：“小方，从明天开始每天送一束花去江大。”
他不知道如何跟异性相处，只听周思霄说过鲜花是女孩子最喜欢的礼物，用来道歉最合适不过。
“我会每天挑好样式把图片发给你。”
“好的先生。”
*
姜晞输入密码走进林清露的公寓。
刚换上拖鞋，就看见玄关上贴着一张便利贴——我听说今天的事情啦！我看词条很快消失立马猜到是周家出手了，就没给你打电话。
走到沙发旁边，又是一张——通知书。咳咳，林清露女士已经决定每天陪伴姜晞女士上下学！请尽快签字！
餐桌上同样有一张——签完通知书后，可以享受冰箱里的小甜点，放松心情！
冰箱上时最后一张便利贴——我今天要和同学赶小组作业，很晚才能回来，你先睡（ ╯3╰）
听林清露说这个学期任务很重，她居然还能抽空回来花心思布置小惊喜。
姜晞感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果然全世界闺蜜才是最好最贴心的！
打开冰箱，里头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蛋糕，全是姜晞爱吃的口味。
姜晞拿出一个，一边吃一边给林清露发消息，【吃上蛋糕啦，你真好，我要嫁给你！】
林清露：【克制一点已婚女士！】
林清露：【假装不要其实很愿意.jpg】
姜晞：【不过陪我上下学就不用了，你专业这么忙，小心挂科！】
林清露：【呜呜呜，人家担心你嘛~】
姜晞：【放心好啦，在学校我有认识的人可以结伴，你个外校的别来添乱！】
林清露：【懂了，外面有女人了。】
林清露：【挥手说再见.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