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

    这是应执灵失忆后的第一天。

    她苏醒在浮云宗的湖心楼里,小师妹守在一边,却对她失忆的原因一无所知。

    小师妹告诉她,她是浮云宗宗主的二弟子,医修,拥有世人求之不得的先天法相。

    尽管还不知道先天法相是什么,但应执灵乐观地想:“好,我是天才。”

    赶来的师叔告诉她,她是四大世家之一的应家家主,被誉为修真界的第一美人。

    应执灵开心地想:“好,我有颜有权。”

    而后,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那弟子是怎么失忆的?”

    师叔僵了神色,半响后才说:“你今天就会知道答案。”

    他留给应执灵一堆书籍,然后边咳嗽边匆匆走了。

    湖心楼里只剩下应执灵一人。她也不在意被冷落,寻了处露天的亭台,抱着书恶补修真界的常识。

    到了正午,应执灵一目十行地看完正史,发现书籍最下头,压着一本小册子。

    “浮云宗恩怨录?”她轻声念出小册子上的题名,翻开了它。

    小册子上详细记录了应执灵的生平,不乏溢美之词,但在“情史”那一栏,却标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疑似心悦江剑尊,然其修无情道,遂与之闹翻,百年情谊一朝……破裂。”

    应执灵越读越讶异:“应家主爱而不得,十一年过而不入浮云宗?”

    她放下八卦册子,扫了一眼石桌上名为若水的白玉折扇:“作为我的扇灵,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折扇自动打开,流水纹样的扇面上浮现一行字:“主人,孰是孰非我不知道,但你最好查看一下自己的求援符。”

    应执灵依言找出一张符纸,而后,她不惊意间向远处一瞥,目光忽地定住。

    亭台被湖水三面环抱,侧对着湖面上曲折的浮桥。

    微风过,水雾散,一个端方人影手持长剑,正踏着浮桥向这边行来。

    应执灵起身时,那人陡然止住脚步,隔着碧湖与白雾,两人对望。

    明明没有记忆,但在那一刻,应执灵微弯桃花眸,笃定地吐出一个名字:“江濯。”

    江濯刚要抬指,那扇门就被从内打开了。

    他低垂眼眸,正好与应执灵错开视线,而后双手抬起,剑尖朝下,俯身道:“昨晚封魔大阵异动,多谢师妹出手相助。”

    “是吗?”应执灵语调轻悠,眼里有灵力的光芒一闪而过,心里已经凉了半截。

    江濯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锦盒,没有接她的话:“师妹因施展凝魂术而失忆,这件法器可以助人恢复记忆,还请你收下。”

    凝魂术,听起来就不是一般的仙法。

    应执灵接过那个锦盒,而后倚在门边,脸上的笑意已然消失:“这就是师兄的谢礼?”

    “自然不是。”江濯面如冠玉,但神色极为淡漠,“师妹于我有救命之恩,若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

    “不敢当。”应执灵闭了闭眼睛,“以身相许就好。”

    江濯身形一僵,听见应执灵接着说:“以身相许三四天吧,师兄可愿相陪?”

    他面无表情:“……自然可以。”

    “好,最后一个问题。”应执灵点点头,对上江濯的眼睛,“你还能维持这样多久?”

    修真者耳力超群,但方圆五丈之内,应执灵只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她用灵力感知四周,江濯身上也是一片冰冷。

    站在她面前的人,已经死了。

    夜半时分,湖心楼里灯火通明。

    “昨夜封魔大阵异动,江濯以身祭阵。”应执灵对着若水扇,复述江濯给她的解释,“我赶回浮云宗时已经晚了,于是用凝魂术,换他重返人间四十九天。”

    若水扇沉默了半天,浮现一行字:“主人,你对那个修无情道的有情。”

    “同门之情也算情。”应执灵不置可否,她如今没有任何记忆,对浮云宗里的一切都谈不上有感情,走好接下来的路才是正事。

    晚风穿堂而过,翻开那张求援符:“同安镇大疫,求仙人相助。”

    应执灵拨弄着手上的绿松石戒指,转身去了丹房。

    第二日,北号山下,同安镇外。

    一艘小型飞舟伴着晨光,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一片树丛后。

    飞舟内,江濯掀起帘子看了一眼外面的情况,然后转向坐在他对面的应执灵:“师妹,到了。”

    “好,稍等。”应执灵收起小桌上层层叠叠的各色书籍,心累地抬手揉了揉眼睛。

    “你昨晚没睡?”明明是个问句,江濯的语气却十分肯定。

    “巩固药理。”应执灵十分庆幸,脑海的医术并没有随着记忆一起消失。

    她动作间衣袖翻开,右腕上青色的九瓣莲纹便露出了一部分。

    江濯扫了一眼那道莲纹,提醒道:“法相印记最好隐去。”

    “师兄说的是这个?”应执灵施法隐去那道莲纹。

    江濯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素白的丹药瓶。

    “易容丹?”应执灵好奇地看着江濯服下一丸丹药。

    药效立即起了作用,江濯熟练地抬手拉伸自己的五官,将山根按低,双眼距离拉宽,又微调了薄唇和眉骨,变做了一副普通的路人面孔。

    “肤色再调暗些吧。”应执灵端详了一会儿,而后从乾坤袋中拿出一副素色的帷帽,扣在自己头上。

    她起身走出方舟,尾音带笑:“从现在起,我们就是一对为应家效力的师兄妹了。”

    北号山本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山,灵气微薄,修仙人置之不理;土地贫瘠,凡人漠不关心。

    可在七十年前,某个修士途经此地,夜宿山中,偶然发现栖身的山洞因地动而连上了一处矿脉。

    那矿脉横陈于山腹中,一眼望不到边,矿石黑中泛金,内蕴灵气,正是修真界中人最为喜爱,价值极高的炼器材料——玄金。

    那名修士乐开了花,当即飞书禀报了自己的宗门——修真界大派,以盛产器修而闻名的藏锋门。

    藏锋门门主听闻此消息,立即派人向北号山所属的地方官府买下了地契。

    此后的十年里,成千上万的青壮年受藏锋门雇佣,来此挖矿,而北号山山脚下,也渐渐聚成了一个小镇——同安镇。

    应执灵听完江濯简练的叙述,与他一起步入了这个小镇。

    天色尚未完全明朗,大街上却已经有许多商贩摆摊开张,各处人来人往。

    应执灵瞧着街上的热闹景象,转头对江濯说:“这里不像是有疫病的样子,不如我们分头看看?”

    商定好汇合地点,二人分头汇入人流。

    应执灵沿着路慢悠悠地走了一会,见江濯已经走远,从袖中拿出一张镌刻着暗纹的信笺。

    “这是那个同安镇首富的求援符?”趁着这个机会,若水扇从她袖中悄悄探出来。

    “这个小地方的所谓首富,怎么会有你一个世家家主的求援符?”

    此话一出,应执灵就知道扇子是指望不上了。

    “如果我记得就好了。”她叹息一声,将扇子按回袖中,顺着信上的提示拐入一旁的青石小路。

    另一边,江濯立在路旁,见一群布衣粗麻的中年男人们拿着破旧的锤子等器具,出了同安镇,向北号山行去。

    其中唯一的一个年轻人抱怨了句什么,身旁的人露出惊恐的神色,马上捂住了他的嘴。

    青年人似乎也感到了后怕,他朝四周张望了几圈,见无人注意这边,拉着同伴向前跟上大部队。

    江濯望了一眼应执灵离开的方向,抬步跟上了他们。

    同安镇西侧,一栋与周围景致格格不入的楼宇此时才熄了烛火,偏门处,一个瘦弱的身影闪进了楼里。

    那身影熟门熟路地上了二楼,推开门。

    房内有两个人,一坐一躺。

    坐在床边的是个身着华服的女子,虽妆容精致却难掩疲色,听见动静起身,强打起精神来。

    “芙蕖?小声点,这位少爷折腾到天亮才睡”

    被称为芙蕖的瘦弱少女指了指后面:“辛夷姐,他好像真的要醒了。”

    华服女子瞥了一眼身后,见床上那人又闭上了眼睛,拉着少女走出去。

    “辛夷姐,那个好看的哥哥伤势很重吗?”芙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几包药,“多亏了他,康大叔他们才能从矿上逃出来。对了,康大叔他们的红疹消了吗?”

    辛夷理了理自己繁复的袖子,听到少女后半句话时脸色暗了下去。

    而芙蕖浑然未觉,又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半旧的荷包:“辛夷姐,杜郎中发了善心,这回没收我们的银子呢!”

    “什么?”辛夷霎时变了脸色,“你去找了那个守财奴?”

    芙蕖意识到了不对:“是他先在路上拉住我,问我们为什么最近总买药,还说可以帮我们……”

    “几个钱算什么?你把楼里有伤员的事告诉他了?”辛夷问道,见对面少女颤抖着点了点头,她快步冲向栏杆。

    “快!”辛夷冲楼下的几个年轻姑娘们喝道,“把老康他们带出去,药材也带上!”

    那些年轻姑娘们面容憔悴,闻言正要动作,可已经来不及了。

    “砰——”

    随着一声巨响,一楼的大门被人强行破开。

    一队穿着锦袍的修士鱼贯而入,为首的年轻男人一脚踏上桌子,脸上挂着轻佻的笑:“姑娘们,近来可好啊?”

    辛夷平复激荡的心跳,缓步走下楼梯,仿佛不经意地转首,给楼上的芙蕖使了个眼色。

    她整理着繁复的衣裙,扬起嘴角:“天上人间白日关张,姑娘们都累了,官爷们,不如我们晚上再叙旧?”

    她从容地从广袖里拿出一叠银票,向领头的男人递去:“还望宋统领,代官爷们收下这份薄礼。”

    宋统领挑了挑眉,刚要接过银票,另一旁的留着胡茬的官兵却不乐意了。

    他存着趁机抢功的心,向几个相熟的修士喝道:“这小白脸又不专心为藏锋门办事,兄弟们,上啊!”

    一群官兵闻言冲了出去,另一群则将辛夷等女子团团围住。

    宋迁站在原地,脸色冷了下去。

    “这么短的时间不足以让芙蕖带走那些逃走的矿工!”辛夷心道。

    青楼里的其他姑娘们抱作一团,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们的老板。

    兵器碰撞声,桌椅碰撞声,瓷器破碎声混作一团,之后是许久的无声无息。

    宋迁一把拔出镶金佩刀,大声喝道:“怎么回事!抓到人了吗?”

    那一群官兵从后院里陆续回来:“宋统领,没人。”

    “楼上呢?”

    那个胡茬修士从楼梯上挪下来,满脸不甘:“没人。”

    宋迁冷笑一声,将刀收回刀鞘:“回衙门,一群丢人的废物!”

    临到门口,他又回头嘲讽:“辛夷老板,以后可要注意啊!你窝藏逃犯,可是既得罪藏锋门,又得罪广陵乔家的啊!”

    辛夷强自镇定地吩咐手下人关门,而后快步走向后院,姑娘们跟在她身后。

    偌大的院子里只有几株老树,石板地上干干净净,仿佛从未藏过一群染病的逃犯。

    “怎么可能?”有人低语。

    “

    在一群惊呼声里,白光转动,而后场景转换,十几个身着灰色囚服,身形枯槁的人重新躺在了后院里。

    不同的是,院里多出了一个人。

    来人一身绣着莲纹的青衣,挽着一根枯枝般的发钗,通身素色,五官清冷,一双弯着的桃花眼却含着秋波,恰如银雪点胭脂。

    “你是谁,这是怎么回事?”

    “障眼法而已。”应执灵将她从二楼挪来的少年靠在树旁,扬起手中的信笺:“不知阁下可认识这个? ”

    还未待辛夷答话,应执灵突然看向墙头。

    胡茬修士从墙边探出来:“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娼妓果然居心不良!竟敢窝藏逃犯,兄弟们……”

    胡茬官兵还没说完话就跌了下去,几个昏迷的官兵也被从墙头扔下。

    江濯轻点墙壁,越了下来。

    应执灵挑眉:“师兄,好巧。”

    问题来了,她并没有联系江濯,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江濯扫了一眼院里的人,转向应执灵,问道:“这就是向师妹发求援符的人?”

    辛夷从袖中拿出一张符纸,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没想到真的等来了仙家之人。”

    应执灵与江濯对视一眼。

    被撞坏的大门上方,挂着一块用淡雅秀气的笔触所题写的匾额,上书:天上人间。

    楼内摆着琴笛筝箫,诗歌字画,一楼庭堂里搭着精巧的戏台,处处点缀着轻丝宝珠。

    而比这些装扮更惹眼的,是一个个沉鱼落雁的年轻女子。

    他们要找的的人,身处秦楼楚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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