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山·威尔?名字也是不三不四的。”这是【掌权者】对伏山说的第一句话。
在这世上,姓氏代表着家族,名则是父母的寄望。不三不四,则是说她的名和姓仿佛并不相称。
身为秘书的艾科立刻会意,解释道:“泽菲科先生,威尔小姐是海族人,这是海族语言音译过来的。”
弗里德与实验城中的其他人都有着不同的装束,他身着一件黑色大衣,也并不戴护目镜。
因此他那一头金色短发和同色眼眸便显得突出而醒目。
此时,他那浅金色的双眼,便落在伏山身上,不能说是打量,仿佛就只是观察,冰冷,而带有十足的探寻意味。
“海族人?”
“是的,先生,她……”艾科张口,打算解释。
“不好意思,我希望能听到她自己的解释。”弗里德直接打断了艾科的话,并朝她点头致意。
“好的。”艾科依言退到一边,将位置让给伏山·威尔。
伏山方才还在心中唾弃弗里德的做作与装腔作势,没料到这么快便会轮到自己,也是一惊。她悄悄望了弗里德一眼,发觉她双目紧紧盯着自己,便又很快垂下眼眸,不敢再多看。
这也是她离开甜品店后,第一次要依靠着在心中反复重申自己的职业素养,才能坚定不移走上前。
因为即便心中有诸多不满,她也要保持着平和的面容和完备的礼仪。
“泽菲科先生。”她先是行了一个【真理之礼】。毕竟在中心实验城,【真理之礼】就相当于其他国家的敬礼。
“海族人,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呢?”
身为海族人,独自来到中心实验城,自然是一件奇怪的事,毕竟谁都知道多年前的那场浩劫,发生在北边的【拉泽斯海域】之中的。
伏山低垂着眼眸,沉声回答道:“毕竟谁都需要一份糊口的工作,泽菲科先生。”
这句话漏洞太多,弗里德则是选用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可据我所知,身在甜品城的苏尔红·笛福先生,已经提供给你足以糊口的工作了。”
伏山则是老实回答:“泽菲科先生,在来到实验城之前,我并不了解苏尔红先生的任何过往。但在救助我的问题上,他的确是万里挑一的好人。”
“是吗?”弗里德问了一句。
从声调和语气之中都听不出他的情绪,但见他合上手中资料,伏山便猜测他已经暂且放下了试探她的事。
果然,弗里德的下一句便不再是对伏山的质问,而是向着艾科说的,“艾科,人都带回来了吗?”
“泽菲科先生,95936已经抓到了,但是……”艾科边报告着,边悄悄望了伏山·威尔一眼,才继续说道:“苏尔红·笛福,此时还不知下落。”
伏山·威尔一听见这句话,再怎样自持的神色也不免起了几分变化。
苏尔红了,他们派人裙抓他了吗?他现在在哪?95936又是谁?艾言尼·格鲁西还好吗?
一瞬,所有疑虑都涌上心头,她便短暂地疏忽了周围环境的变化。
待到她反应过来,弗里德已经细细观察过她神情上的变化,将一切了然于胸。
刚才的,不是公事,还是对她的试探!
既然已经查明她的经历和真实身份,竟还准允她来到中心实验城,恐怕这件事,不只有她艾言尼在算计,他们所行,处处也都是谋略。
“……”
伏山·威尔垂下头,一只手紧紧攥住衣角。
但接下来的一句,便完全在伏山意料之外。
“好了,从今天开始,你便开始工作吧。”弗里德璀璨的金色眼眸,直勾勾望向伏山幽蓝的双瞳。
他们直直对望,也不过是那一瞬。可两种色彩相差颇大,一个似烈烈骄阳,一个如湛蓝深海,相互碰撞,亦相隔甚远,无法相融。
只因那两色的主人,一个是胸有成竹的淡然,一个是面临危难的慌乱。可其实他们都很清楚,双方方底色都是冰冷的,从无任何变化。
这一眼,最终还是弗里德先别开了眼,没再继续盯着她。
伏山只觉着眼前空洞,就像心里,也是空落落的。
“是,泽菲科先生。”伏山面无表情地跟上他,最终停留在他身后。
那是她现在应该所处的职位,永远立在他身后,庇护他可能会疏忽的身后。
*
夜里,伏山·威尔也不能休息,必须得在他休息的床榻边,继续守候。
这一天她也真的有些疲累了,蹲在墙边环抱着双腿,强撑着不让自己睡着。
弗里德睡觉的房间不会灭掉所有灯,为防止刺客突袭,床头柜上特地摆有一只小小的台灯。因此伏山·威尔可以凭借灯光,细细观察着四周。
正在她歪过头,忍不住打起瞌睡之时,一块毛毯忽然掩去灯光,刚刚好落在她身上。
大概是这毛毯柔软十分,落在她身上,也只是轻飘飘的。
但伏山不明所以,并不敢随意使用,充斥着疑惑的双目,深深望向床上之人。
他并没有理会她,只是安然躺在床榻之上,也没有对自己的举动做出任何解释。
伏山·威尔还以为是自己疏于职守被他发现了,连忙站起身,将毛毯细细叠好,端在手上。
短暂的交谈和相处,让她总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是试探。
没关系,为了这些她已经尽力做足了准备,即便再怎样困难的考验,她也绝对不会轻言放弃。
她刚刚叠好毛毯,准备就这样站岗一夜之时,危险悄然降临。
“滋滋”电流声忽然响起,床头的小夜灯瞬间熄灭,只余下刹那蓝色电光的残余。
伏山·威尔顷刻间便变化出身上鳞片,一跃向前,手中毛毯落地时,仍是四四方方地叠着。
“泽菲科先生,请站在我身后。”随着骨骼响动和鲜血四溅的声音,伏山·威尔毫无波澜起伏的嗓音也响起。
很快,大楼中的安保系统也启动了,锐耳的警报声响起。
弗里德一下床,房间中的灯光便会自动亮起,照亮了伏山和她控制下的刺客。
那是一个男人,一只手被伏山掰断,耷拉在身侧,一只脚上的筋也已经被挑烂了。最值得注意的,便是男人身上和伏山十分相似的鳞片,以及他们同样发出奇异光彩的双眼。
伏山见男人已经失去行动能力,便渐渐收起身上锋利的鳞片,双瞳中的光彩也逐渐退散,晕开几分哀戚和讶异的色彩。
那个男人显然并没打算伤害伏山·威尔,很快便也收起鳞片和法术,用剩下能动的两肢挣扎着,口中喊道:“伏山,你也是海族人,你的父母亲族都因为这些人类的实验而丧生,你为什么还要帮他们?”
伏山一言不发,面色上则愈发惨白。
弗里德作为险些受害之人,本该是最着急要审问刺客的。可他却不慌不忙,目光落在墙边叠好的毛毯上,凝神望了很久。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安保队长和秘书艾科便已经到达现场。
出了这种事,安保队长首当其冲。
他立刻便上前,行过【真理之礼】后,向弗里德道歉道:“泽菲科先生,非常抱歉,是我们……”
“没事,”弗里德摇摇头,说道:“快去审问吧。”
一旁的艾科则提醒道:“泽菲科先生,不宜在您的卧室中审问,还是让我们带人去审讯室吧。”
“不用,就在这里吧。”弗里德即便是睡觉时,也会穿着齐整,因此并不显得突兀。
审讯已经开始。
但弗里德不是对着刺客,而是同伏山说的,“伏山,你和他是同一种族的,那目的呢,也是一样的吗?”
换句话说,便是:你,也是来刺杀我的吗?
伏山对答从容:“不是的,泽菲科先生。中心实验城拥有全世界最高层次的科技水平,我想不论是谁,一旦有机会,都会想来的。”
伏山的确不只是来刺杀他的,她不擅长说谎,因而总是真话混着假话说。
可虽然她答得还算缜密,眼中悲戚而无措的色彩还是被弗里德精准地捕捉到,他又提出了一个新的疑问。
“伏山·威尔小姐,在认识你之前,我已经做了很多年关于人类与机器人的研究。放下仇恨对于机器人来说几乎是伪命题,但对于人类而言却是难以做到的。”
伏山本不该有所慌乱,但在眼角的余光中,她望见了被自己掰断手臂的海族人,也在观望着她的一切反应。她表面上已然能够强装镇定,但手腕已经轻轻发着抖。
一句答错,她便也会成为试验品,从此万劫不复。
“先生,这世界上还有很多重要的事,不该总是执着于过去,不是吗?”
这句话不单是说给弗里德的,也是告诉旁边的男人。她在同他解释自己的迫不得已,并不是奢求理解,只是单纯地希望他能有所宽慰,不再执着。
为了力挽狂澜,还不等弗里德说下一句,伏山便马上继续解释起来,“先生,实验城的人相信【最终世界】的存在,还有总是追求着【真理】,这些都是我在海族不会听到的词汇。我只想看看究竟什么才是【真理】,人类能否真的到达最终世界。”
“先生说自己研究过人类和机器人,想来我的工作,机器人也是可以代替的。但您却没有选择更值得信赖的机器,而选择了疑点重重的我。我想大概是因为,在这么多年的研究中,您还有一些未能破解的秘密。而对这些,我也是同样的好奇。”
在她说完之后,房间内沉默了许久,在晨间第一抹曦光之中,弗里德告诉伏山:“今天不是你值班,去人事部做资格鉴定吧。”
伏山行礼后。才先行离开了房间。
在门口时,她听见了关于人鱼刺客的最终判决。
“不用审了,交给你们处理吧。”弗里德的嗓音仍旧有种不容置喙的气势。
伏山·威尔深吸一口气,随后便继续向前走去。
走吧,继续向前,前方的路还很长,也还有许许多多的拐角需要面对和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