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事

    僵尸已近在眼前。

    轰然一声,僵尸倒地。

    王银蛾泪流不止,眼神却极冷厉,冷眼望着地上不能动弹的僵尸。一柄乌黑小剑扎进了僵尸身体。

    这把剑是梁月庭送她的,上面有许多符文法阵,有辟邪奇效。

    一时,凝固的空气又流动起来。

    梁月庭突然扑过来,一把抱住她肩膀。

    王清源大松口气,语气无奈:“我真是要被你吓死了。”

    突然间,僵尸荷荷出声,显然又要扑上来,梁月庭一剑挑开,紧跟着拍一张符箓把它定住。

    “你没事吧?”

    王银蛾恍然回神,盯着僵尸身上的那截小剑,突然开口:“如果不是我爹,这身体也绝不能被任何人利用!”

    另两人犹不解:“这话是何意思?”

    王银蛾没吱声,径直拔出小剑,转头对王清源说道:“麻烦师父帮我把我爹的尸体烧了吧。”

    “好,但是,不用过问秦大婶她们吗?”

    “不必,人死了,就和活人没有关系。”她冷道,“再说,有人为了某种目的利用我爹的尸体,留着是夜长梦多。”

    说时,她忽然记起陆邢台那日古怪的行为,脸色微变。

    王银蛾猛然惊醒:“对,说不定是他!”

    “谁?”

    “陆邢台,他到过灵堂,还敲了棺材。”

    王清源沉思不解:“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但这会儿,王家院子的动静已传到外边人耳里,官府的人也赶了过来。

    大门被拍得砰砰作响。

    王清源同两人打声招呼,便和梁月庭把僵尸锁进棺材里,用符箓和钉子封印住。

    王银蛾则迎官府的人进来。

    刚要说话,秦母突然扑过来,一把将她抱进怀里,泣不成声。

    “娘亲,我没事。”

    “你!”

    王银蛾抬头看去,是那个长老,两人一对上目光,那长老又畏缩地挪开。

    胆小怕事!王银蛾暗笑了笑。

    有人指着她说道:“官爷,就是她,她把我家阿坤丢进院子。阿坤啊,你好苦——”

    官府的人同王银蛾有过交情,走过来询问一番。

    王银蛾笑得无辜,朝那个亲戚瞥一眼,说道:“是阿坤哥自己好奇,要我送他上来看一眼。”

    那人气得几乎昏厥:“她、她明摆着是说假话!”

    官吏环视一圈,问道:“是这么回事吗?你们有谁听到了?”

    众人嗫嚅,却细若蚊音。这隔得那么远,当时又心神全副在院子的僵尸身上,哪里听得清楚。可这正常人哪里会冒着生命危险看僵尸?

    秦母动了动,被王银蛾反手轻扣住。

    “银蛾。”

    “娘,嘘——”

    突然,族里的一个年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伙子站出来,指认她:“啊,对了,就是她把王老二气成僵尸了!”

    一众衙役闻言陷入沉默,一会儿,突然噗嗤大笑起来。

    “啊哈哈,你没开玩笑?死人还能被气得变成僵尸,这样,那乱葬岗岂不是成了妖魔乱舞的地方!”

    小伙子被说的脸通红,不再吭声。

    也有人觉得:“但总归是因为她,这才酿成如今的局面。”

    秦母气得挣开手,回怼道:“这和我女儿有什么关系?你这人良心贼坏,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那人怒目圆瞪,被身边人拉住。

    衙役扫了王银蛾一眼,语重心长道:“大家讲话要凭证据,可不能开口乱讲。这位姑娘哪里得罪你们了,不都是族里人吗?”

    “胡说,分明她昨天——”

    长老突然喝道:“住口!家丑不可外扬。”

    衙役思觉这事不好掺和,但王银蛾毕竟是曾经的同僚,况且如今又升了职,地位不可等同往日。

    遂道:“你们家里的事,就自己解决去吧!可是这冤枉人的话就不要讲了,不然,全抓进大牢!”

    一经衙役威胁,众王家族人不敢作对,只忿忿不平道:“你这人凭什么护着她?”

    衙役反问:“我只看证据。难不成我还不分青红皂白地站到你们这边?”

    那伙人红了脸。

    “好了,僵尸呢?不是说有僵尸?”另一位衙役站出来,和稀泥,打岔道。

    “僵尸已被封印在棺材里。”梁月庭舒朗清冽的声音飘来。

    众人看去,他一身青衣儒雅地走下石阶,朝王银蛾走来,轻言细语:“怎么样。”

    王银蛾低头,浅笑着,一派乖巧温和,却暗地里向那个“刺头”威胁地弯了弯眼角。

    众人想不明白,这么个大逆不道的白眼狼,却找了这么个神仙公子样的人物。难不成如今流行美人眼瞎?还是说坏坏的人更讨人喜欢?

    这事没有答案。

    王银蛾已随着衙役走进灵堂,惊呼一声,看着法台东倒西歪,血迹干涸在鲜艳的幡上透出一丝腐朽。

    大堂里的棺材还在砰砰作响,上蹦下跳,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吓得衙役和王家人心肝乱扑。

    “这棺材不会破开吧?”

    王清源正拿着手巾擦汗,闻言,笑道:“应该不会。但是现今是白天,僵尸的威力比较小。但到了晚上——”

    众人吓得脸色发白。

    王银蛾眼尖地注意到手巾是女儿家的,上面绣了朵浅蓝的兰花。

    衙役问道:“那该如何是好?可别霍霍了其他街坊邻居。”

    “为今之计,马上火葬。”

    “不行!”原来那位长老突然站出来,语气坚决。

    王清源苦笑道:“我不能保证,这僵尸晚上会不会破棺而出。”

    闻言,长老恨恨地看向王银蛾:“都是她造的孽!”

    王银蛾直装作看不见。

    笑道:“长老这般肯定,不若进棺材问问我爹,他是怎么被气活的?也免得拿不出证据,平白污蔑人。”

    “你、你还敢顶嘴!”

    “你是天老爷,我还怕你?”王银蛾讥笑一声。

    “好了,都别吵!”一直沉默的王金银突然喝道,“银蛾,这都什么时候了。能不能让咱爹安心地走?”

    王银蛾却走近他面前,迎上王金银的目光,一字一字道:“从我爹短气的那一刻,他人就走了。面前的不过是一具腐烂的尸体。”

    王金银气得脸色发抖。

    王银蛾轻瞥一眼他,扭开身子。

    “你变了,银蛾。”王金银直盯着她道。

    “没有人不会变。”

    “你从前不会这样。”

    “所以我活该被欺负。”往后,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

    王银蛾是坚定地要实行火葬,可王家人却不这样想,受老家影响,他们认定了入土为安。

    到后来争执不下,衙役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一拍板,命令道:“来人,把棺材抬出去火葬!尸灰会留给你们家人。”

    棺材被颠簸地抬起来,运出灵堂。

    “苍天无眼呐!”长老突然悲愤地高喝,拄着拐杖狠狠戳了几下地,竟然吐血晕死过去。

    王家人惊慌失措,忙得手脚同步,赶快把长老拉进屋里救治,竟还不忘口诛笔伐王银蛾。

    王银蛾拍拍手,倒是心情轻松。

    “娘亲,我先去火葬场,到时候把灰给你拿回来。”

    王金银满脸复杂,看着她:“银蛾,你——”

    “哥哥,如我们不能互相理解,那请不要擅自开口。”

    语罢,王银蛾同梁月庭出了院门,梁月庭穿着青衣,她却穿着黄衣,鲜亮的颜色里隐约有许多蝴蝶欲待翩跹。

    真是大逆不道,而她以此为乐。

    衙役的动作可真够快,她们刚走到火葬场边上,火柴堆已经燃烧起来,浓烟密布中棺材的形状若隐若现。

    王银蛾把脚伸出去一小截,小片灰烬落到绣鞋尖,像泥巴一样软碎了。就和她此刻的心情一般,无缘无故,莫名其妙。

    待了近两个时辰,梁月庭抱着一只灰扑扑的小坛子走来。

    “走吧,回家。”

    王银蛾沉默地跟着他。

    梁月庭问:“你要抱一抱吗?”

    一丝犹豫从眼里逸出,旋即伸出手,接过那只装骨灰的小坛子。

    坛子是凉的,这让她生出一点不切实际的想法。万一哪天大宝长大了,误把骨灰坛子当成酒坛开了,岂不闹个乌龙。

    她把这话说给梁月庭听,梁月庭笑弯了眼,打趣道:“那在上面写几笔字。内置非酒,汝祖父也。”

    一路笑着回去,把骨灰坛安置到灵堂上。

    王银蛾看着周围的亲戚哭得凄凄惨惨戚戚,心里烦躁,索性磕了几个头后就走了。只要她走的快,别人的指指点点就跟不上她。

    梁月庭早先就离开了。

    一只白鹤落到他手心,口吐人言,说是风凌霜急叫他过去。梁月庭向她为难一瞥,她递给他三支香,他上了香后,飞快地离开。

    徐氏痴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才对她说:“你上来找得这么好的夫婿?”

    王银蛾笑:“不是夫婿。”

    “啊,那多可惜,你还要守孝三年。这中间变数大呢。”

    王银蛾却转过身,给王父的灵牌上了一柱香:“我不守孝,也不成婚。”

    “什么?”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要守孝的话,我就不能做官,谁养我?爹在天上,恐也不想看到我吃苦受累。既如此,何必遵守这条条框框?总之,我守孝,天上的人也收不到好处。我活的好,天上的人也心里舒坦。”

    她吓死别人不偿命,丝毫不在意,说的话也极其离经叛道。

    听见一声拄拐杖的声响,王银蛾讥笑道:“长老,你好了?”

    “你、你怎么能——”

    “我并非对爹不敬,只是,我一直怀疑,这守孝的条条框框究竟对死人有用吗?还是活着的人用来虐待后人的手段罢了!”

    “这是老祖宗的规矩!”

    “老祖宗再厉害,还不是要埋进黄土里,腐朽成烂尸,最后给那些蚂蚁虫子当家!”

    “朽木不可雕也!”

    “老木不能善听,不能容人之见,真是天下悲哀。”

    “你、我怎么说一句,你都要顶回来!”

    王银蛾摇头叹气:“见你不快呗。”

    既然爹的丧事已了结,她也没有再留下听人闲言碎语的必要,撩撩袖子对秦母道:“娘亲,我先走了。剩下的事你们自己处理吧。”

    说完,人已扎进院子的浓荫里,一会儿像鱼溜出院子。

    刚一出来,不想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她惊呆了。

    “沈玉篇,怎么会是你?你来找我做什么?”

    短短时日不见,沈玉篇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可以说是形销骨立,双目无神。莫非又是来找她说白虎的事?白虎牵扯甚重,不是好解决的。

    就在王银蛾满腹揣测之际,沈玉篇开口了:“王银蛾,求求你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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