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

    最近京城盛传一件荒唐事:右相虞盛柏要纳一个青楼女子为妾!

    在此之前,众人皆道虞大人与妻子恩爱有加,伉俪情深。

    从穷乡僻壤的秀才,到炙手可热的状元,再到位高权重的右相,二十年来虞盛柏与爱妻安氏相互扶持,都未曾纳妾。况两人育有一儿一女,长子师从万剑峰掌门万重山,尚未立冠便是翩翩君子文武双全,幼女将将八岁,却已初现艳色,和她娘一样的美人胚子,只是身子骨弱,但也早早与隔壁靖国公世子结缔了姻亲。这虞大人有儿有女的,清白半生,竟也逃不过美人关。

    这小妾乃何人?有人好奇。

    醉雪楼之艺伎雪璃。

    原来如此!

    醉雪楼乃风花雪月之地,众人虽认为其上不得台面,但暗地里仍是将其誉为帝京四绝之一。其内里妓子若姿色艳绝则赐名“雪”,喻醉雪楼之牌面,而雪璃,正是连任多届的花魁。

    但对于知晓虞盛柏为人的人来说,这也委实荒谬。

    更让人诟病的事,虞盛柏居然还择定良辰吉日,让小妾坐轿从虞府正门进去!

    “呜……戎昀哥哥,你说我爹是不是被下迷魂药了呀……”

    虞锦鸢已经伤心好几天了,眼皮子红肿一片,小脸上的婴儿肥都消了一圈,露出尖细的下巴。

    唐戎昀心疼地给她涂润面膏,自家未婚妻的脸这几天被眼泪蛰得有些粗糙,只是刚涂上去,又被滚滚而来的泪珠子冲掉了。

    他哄她:“别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

    “爹爹不要我了,连你也敢嫌弃我!”

    娇纵的大小姐正值急于宣泄的时候,无论好说歹说,她总有理由哭上一场。

    “才不会呢。”

    唐戎昀笨拙地拍拍她,结果看她眼泪又是噼里啪啦一顿掉。

    作为小辈和外人,他无法真正帮上锦鸢什么,暗戳戳给锦鸢出点主意已经顶天了,他也没想到虞伯父会如此执迷不悟。

    起初锦鸢陪着她娘亲安氏一起找父亲要个说法,但虞盛柏躲在书房里闭门不见,安氏伤透了心,这几天日日在房中垂泪,无意管束小女儿,锦鸢便从狗洞偷爬进他院里,找他哭诉。

    他无奈地叹口气,想方设法地转移她注意力:“我带你出门逛逛可好?”

    “当真?”

    “真的。”

    虞锦鸢很少出门。唐戎昀哪怕与她自小定了娃娃亲,也只是听闻她身子骨病弱,常年泡在药罐子里,但看她现在能跑能跳、哭得生龙活虎的样子,觉得只是出门一趟,问题不大。

    “抓紧了!”

    一大一小从院墙上消失。

    大街上熙熙攘攘,虞锦鸢新奇地看看这摸摸那,一会嘴馋了,便嚷嚷着要去玉宴楼吃糕点,唐戎昀自是依她。

    结果就在他们排队时,唐戎昀要拿钱袋子,牵着她的手一松,虞锦鸢顿时不见了踪影。

    虞锦鸢趁人群拥挤时,拔腿就往对面跑。

    “昭昭!”

    她才不管唐戎昀多着急,老早就瞄准了目的地,闷头往那儿冲。

    “呼……呼……咳咳!”

    有点喘不上来气了,虞锦鸢强忍胸口的痒意,闯进醉雪楼。

    哼,居然敢抢走我爹爹,我要报仇!

    “哟,谁家的小娘子,这儿可不值当来……”

    老鸨笑眯眯地走过来,正要劝说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富家大小姐赶紧离开,忽然眼前一闪,虞锦鸢将一个银闪闪的腰牌重重拍在台上,赤裸裸的“虞”之大字映入眼帘。

    “我特地替主母相看未来小妾,雪璃是你们醉雪楼的吧,叫她过来见我!”

    老鸨脸色一变,瞧虞锦鸢气势汹汹,自知是虞府嫡系前来找麻烦。

    “这……原来是虞小姐!只是雪璃姑娘身体不适,我先去看看。

    ”

    眼神示意左右侍卫拖住她,老鸨退到侧房,正要差小厮报信,就听楼梯上一阵“叮叮当当”的铃声,一个身姿窈窕、蒙着面纱的女子款款而来。

    “不必了。”

    声音也是极好听的,柔柔的,像是耳边有羽毛在轻搔。

    虞锦鸢不服气地瞪着她,只见那雪璃轻飘飘地一甩纱袖,立住了,那双露出来的眼睛微微眯着,真是活脱脱的狐媚子。

    “低、低俗!你是要进虞府的,怎可穿着如此暴露!”

    “我若裹得严严实实,小姐便欢迎我吗?”

    像是气她一样,雪璃解掉披风,双手高高扬起,纱衣隐隐绰绰,勾勒出曼人的曲线。

    零星几个客人从楼上探出头,指指点点嘻嘻哈哈。

    虞锦鸢一噎,纵是养得再骄纵,也是官家士族出身,良好的教养让她做不到指着她破口大骂。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娘亲再怨恨雪璃,也不曾找过她麻烦,原来大庭广众之下和一个不知廉耻的妓子扯上关系是一件如此掉份的事。

    幸而白天楼里没有认识的人,这让虞锦鸢滚烫的脸好受了些。

    “给我个房间,你进来,我瞧瞧你有什么厉害才艺,尽管使出来!”

    雪璃“噗嗤”一笑,意味深长道:“我的才艺,您可消受不起。”

    虞锦鸢自然没听懂,她年纪小,自幼深居简出,被保护得太好,以为雪璃言下之意是自己配不上。

    这种被人看不起的屈辱让她自觉丢了母亲和虞府的脸,不由气急攻心。

    “区区一个青楼女子,你居然瞧不起——咳咳,咳咳咳!”

    雪璃皱起眉头。

    老鸨见势不对,慌里慌张地催人去喊大夫。

    虞锦鸢身子软了半边,手撑在台子上,眼前一阵阵发黑,摇摇欲坠。

    “把虞小姐抬我房间……算了,你们不要动,我来。”

    虞锦鸢昏昏沉沉间,觉得被谁扛了起来,被晃来晃去,最后一通天旋地转,被放在软软的褥子上。

    有人给她把脉,虞锦鸢没有闻到大夫身上特有的药材味,眉目间隐隐挣扎。

    不一会,那人掐着她的下巴,把嘴捏开,一勺勺腥苦的汤药味儿伴着浓郁的胭脂粉香滚入喉咙。

    不是大夫!不是娘亲和嬷嬷!有人要害我……

    虞锦鸢害怕地紧锁眉头,眼皮下眼珠子剧烈地滚动,想从梦魇中挣脱出来,那双手却轻柔地摸了摸她的脸,带着怜爱。

    “……还挺像虞郎……”

    仿佛感受到温柔,虞锦鸢有了安全感,沉沉睡去。

    当她再次醒来时,已是在自己的床上。

    娘亲和奶娘满目焦灼地守在她床边,父亲和隔壁的靖国公被关在门口,一个满腹心事地走来走去,一个扯着背锅的唐世子指责斥骂。

    一听虞锦鸢醒了,唐戎昀急哄哄地往房间里钻,靖国公紧跟其后。

    虞盛柏没有进去,他舒了口气,目光投向房内,手却凝重而坚定地握紧,像是下定了决心。

    “夫君……”安氏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她揪着手绢,一双美目盈盈含泪,“您为什么不让请大夫?您要让……进门,是因为昭昭的病吗……”

    “夫人,”虞盛柏愧疚地垂着头,他想拥抱她,但忍了下来,“……一介烟花女子而已,你多虑了。”

    他连女儿也不看了,甩着袖子匆匆离去。

    安氏眼泪夺眶而出。

    “娘亲!”

    “昭昭,你怎么下床了!快躺回去!”

    “我好多了。”虞锦鸢现在浑身有劲,暖洋洋的。

    她看不得娘亲哭,也是一阵酸涩,小心翼翼地抹去安氏的泪,赌气道:“哥哥就要回来了,到时候让他把我们带走,不要爹爹了!”

    “胡说什么,”安氏拍拍她的脑袋,语气严肃,“先告诉我,你去那不入流的地方都干了什么?”

    最后的结果是,虞锦鸢被禁足一个月,连她去找戎昀哥哥的狗洞也堵上了。

    一个月不到,足够发生很多事了。

    首先,虞锦鸢发现,她的汤药换成新的了,以前的汤药她喝了好几年,早就被腌入苦味了,新的不算苦,但总有股腥味,唐戎昀说可能是放了猪血,可把她恶心坏了,却又不得不咽下去。

    第二件事,虞闻洛在第三天回来了,得知事情种种,他和虞盛柏大吵一架,最后不欢而散。

    然后便是雪璃,她在月末进了虞府,安氏见木已成舟,无可奈何又心有不甘地简单张罗一下,给她安排在一个偏远但装饰华丽的院子,既给了她一个下马威,又不失主母的身份。

    虞盛柏对此满不在乎,只是佳人好不容易进门,也不见他沉湎于温柔乡,依旧兢兢业业上朝下朝,忙于公务,夜夜留宿书房。

    “……无论之前的山盟海誓再动人,得到了就食之无味了,不是吗?”

    安氏坐在主位,慢悠悠地吹了口茶,睨了一眼站着的雪璃。

    雪璃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默不吭声。

    雪璃态度越柔顺,安氏挑不出刺,越看越烦,茶水被放在几案上,“砰哒”一声脆响。

    “雪璃!”

    大清早,虞锦鸢一被放出院,直奔而来。

    “上次你给本小姐……母、母亲。”

    虞锦鸢被安氏冷飕飕地看了一眼,乖乖闭上嘴,坐在她身边。

    安氏继续道:“既然从了良,以前的花名自是用不得,你以前的名字呢?”

    雪璃神思恍惚一瞬:“回夫人,唤我璃娘即可。”

    “哪个li?”

    “从玉之璃。”

    “太贵重了,你压不住,瞧你丰姿冶丽的,就改为这个‘丽’罢了。”

    “……”

    “昭昭,叫丽姨娘。”

    “丽、丽……”虞锦鸢被母亲的一番操作惊得目瞪口呆,她别别扭扭地叫不出口,最后勉强折了个中,直接喊她名字。

    “丽娘。”

    “也行。”安氏皱了皱眉,转头看向丽娘,“之前昭昭不懂事,这事就算过去了,以后好好服侍老爷,莫要生事。”

    “……是。”

    不知怎的,看着丽娘低眉顺眼的姿态,虞锦鸢对她的敌意减少了一些。

    事情许是解决了,她天真地想。

    小孩贪玩,对主母训话不感兴趣,才一会,虞锦鸢就有些坐不住了,把茶一饮而尽,就跑了出去。

    这么不知礼数,以后嫁人了可怎么好。

    安氏无奈地摇摇头,幸亏唐家人武将出身,对礼仪并不严苛。

    虞锦鸢回到院子时发现唐戎昀送给自己的香囊不见了,她疑心是丢在了路上,便原路返回。

    走到池塘那儿时,她看到父亲正在喂鱼,刚要过去,便看见丽娘出现在亭廊尽头,不由得一激灵,急忙躲在假山后。

    看见了虞盛柏,丽娘似乎有些激动,提着裙子快步走来,虞盛柏闻声一看,皱紧了眉头,鱼也不喂了,扭头就走。

    丽娘急忙追上去,两人拉扯了一阵,虞锦鸢只隐约听到什么“用完就丢”“我不想”几个词眼。

    虞盛柏被她缠得不耐烦了,用力把她甩开。

    丽娘痛呼一声,跌坐在地。

    虞盛柏一愣,急忙把她扶起来,还没等丽娘借机倚在他怀里,便大惊失色,连连退了好几步,对着不远处又摇头又摆手地极力解释。

    虞锦鸢转眼望去,就看见母亲倚在栏杆处冷笑,身后跟着的几个丫鬟一脸悲愤。

    安氏冷眼看了一场闹剧,恨得牙痒痒,见虞盛柏心虚的模样,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虞盛柏追了上去,丽娘静静地站了一会,慢慢地走回院子。

    虞锦鸢想了一下,跟了上去。

    丽娘的院子毫无人气,都走到她的房门口了,连丫鬟也没看见一个。

    虞锦鸢觉得直接推门不太好,便溜到窗户底下,戳开一个洞往里看。

    她不由睁大眼,险些惊呼出声。

    丽娘坐在榻上,衣衫半褪,正解着血迹斑斑的纱布,一条葱白如玉的胳膊上伤痕深深浅浅,一看就是为利器所伤,最新的一道还在渗着血。

    虞锦鸢直觉撞到别人的秘辛,转身想跑,余光突然瞥见桌子上的东西。

    “我的香囊怎么在你这!”

    门被撞开,虞锦鸢像一只小狮子,愤怒地冲进来。

    “路上拾到的,刚好想着怎么还给失主。”

    丽娘若无其事地拢好衣服,温和地解释。

    “这是我的。”

    虞锦鸢抿抿嘴,被那双平静的眼睛一看,忽觉自己的无理,拿了香囊就走。

    末了又忍不住折回来个头:“你……被人欺负了吗?”

    “我自愿的。”丽娘笑起来,眼睛却里流露出悲伤和怀念,“小姐,你走吧。”

    “哦。”

    虞锦鸢干巴巴地应一声,闷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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