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北峰大殿前,苏青提着昨夜的绿罗裙,慌慌张张地想闯进去。
殿外,一众弟子正在习武,为首的弟子见了她面生,横手将她拦下,冷声问:“干什么去?”
苏青看到这师兄腰间所挂令牌,知他也定是凌云长老的入室弟子之一,一瞬间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她抓住了这师兄的衣角,仿佛要哭出来一般道:“师兄原谅,我是想进去找凌云长老,顾恒师兄他......一夜未归,我怕,他是出了什么意外。”
“顾恒?”男子皱眉,同为关门弟子,他自然是知道他的。
思考片刻后,他对着苏青道:“好吧,你与我一同进去面见长老,跟他把事情说清楚。”
苏青眼角带泪,却笑开了颜。
大殿之中,他们见到了凌云长老。听闻顾恒一夜未归,原本和和气气的凌云长老突然震怒。
“你说什么!他一夜未归?是宵禁前还是宵禁后?”
苏青不禁低了头,声音也微微弱弱的道:“宵禁前......检查的师兄来时,顾恒师兄未归,我,我便擅自做了主,谎称他在洗澡......替他瞒了下来......”
“大胆!”凌云长老怒上眉梢,“你明知他性子顽劣,不知轻重,竟还帮他掩瞒?”
苏青长期生活在小院中,哪里被人这样吼过,又是委屈又是害怕,眼泪止不住地流。
她哭得可怜,一旁的男子终是不忍心,抱拳低头转向凌云长老道:“师傅息怒,师妹她尚还年少。”
凌云长老未说话,只是在大殿内不停地走动,然后沉声道:“将他走之前的表现全部告诉我。”
于是苏青便将顾恒从斗剑大会回来时似有忧虑再到吃完饭后独自坐于院中的大大小小的事皆说了出来。
斗剑大会回来后心中似有忧虑?莫非顾恒是察觉到了什么?凌云长老心中暗叹,哎这些恩怨是非,究竟何时能了?
“景玄。”
那男子答道:“弟子在!”
“我要离开一会儿,顾恒失踪一事,切不可告知旁人。”
被称作景玄的弟子心知,师傅这是要亲自去寻顾恒,这么说他已经知道顾恒在哪儿了?他严声道:“是。”
凌云长老做梦也未曾想到,自己的徒儿竟会满身鲜血地躺在这苍雪峰石碑旁。
”顾恒!“他上前抱住他,努力地稳住心神。
双手搭上脉搏,心脏止不住地颤动......还好!还好......
凌云长老连忙背了他往医馆赶。
顾恒伤的极重,失血太多,但好在没伤到要害,性命无忧,只要用上好的汤药养着,痊愈只是时间长短。
凌云长老知道后长舒了一口气。
“景玄,你在这儿守着顾恒。”凌云长老交代下这句,便挥袖离开。
景玄弓身行礼,却满腹疑惑了起来,顾恒还躺在这儿,师傅他是要去哪儿?然而凌云长老不说,景玄也自然不会问。
况且,他还有棘手的事要处理呢——景玄偏头看着那哭泣不止的女孩。
“嘤嘤......都怪我,要是我...要是我早些告诉掌门,顾恒师兄他也...他也不会变成这样......”
苏青想进医馆内室看看顾恒,却在意料之中地被拦了下来。
看着她蹲在医馆门口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景玄不禁皱眉,这女孩明明是苍山弟子,却好像丝毫不会武功,性子也这般娇弱。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了她身边,“别哭了。”
景玄的声音略有些沙哑,且他性子冷淡,话语中总带着几分严肃。
苏青以为他恼烦了自己的哭声,便急忙擦了眼泪,扶着门站了起来。她尽力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可那重重的喘息声又哪里能被压得下来。
见她居然这般强忍,景玄连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啊?苏青有些不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景玄。
这个师妹......景玄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不过看她此刻没哭了,便出口安慰道:“顾恒师兄已无大碍,你不必太过担心。”
“我、我知道,可是要不是我......”
“是他自己要找死,跟你有什么关系?”
哈?苏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貌似没有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什么不对,景玄继续说道:“师傅这人就是这样,一急起来就喜欢乱发脾气,他说话重了几句,你别往心里去。”
“不是的师兄,凌云长老他骂的该,我确实不该这样帮顾恒师兄。”
“......”
景玄想不通,怎么安慰了半天又绕回来了?算了,只要她不哭就好。
他抱着剑,静静地站在门口,不再说话。
苏青看着他的脸庞,似乎他看起来不再像从前那般遥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景玄师兄,谢谢你。”她轻声道。
景玄看了她一眼,算是会意,没再多言。
“你杀了他!?”
“不错。”那女子冷眼一横,不屑地答道,“他们既然想要我们死,我们又何必手下留情。”
易寒淅语气冷酷,可她自己心知,那一刀根本就没捅到要害,他根本死不了。可是说来也怪,她为什么没选择杀了他?
“你......”
听到老者略有些颤抖的声音,女子似乎是有些心疼,“师父,你放心,我一定会查明幕后主使是谁。”
老者无奈地摇摇头,“我不想你再涉险,更不想你再滥杀些无辜的人。”
“就算我不去招惹他们,他们也一样不会放过我们。”女子拉着那老者的胳膊,坚定道:“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去探探他们究竟想要干些什么!”
“如若,他们非要逼死我们不可......”女子眼神阴狠,“我也绝不会给他们留活路。”
老者看着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话还未说出口,便被一声“吱呀”的开门声给打断了。
两人警惕地看向院门外。
默契地对视一眼,女子侧身躲在门侧,老者则缓缓推开了屋门。
院子的矮门被打开,凌云长老正背着手望向那棵高耸的雪松。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头来。
那老者扶着门,面上一怔。
凌云长老见了此人,眉眼忽皱,他嘴角微微颤抖,惊疑道:“萧师弟,是你?”
闻听此声,萧明远摇摇头,言道:“凌师兄,时过境迁,转眼已是二十余年,你不识得我了也是应该。”
“你,你怎么会......”凌云长老看着自己的师弟,他头发花白,胡子长长,眼间皱纹不似深,却也不浅,一身雪白长袍,清风徐徐下,仍然难掩老态。
萧明远摸摸胡子,笑道:“我这般也挺好。”
你怎么会挺好?凌云长老忍不住地想说出来,可他又怎么说得出来,他的师弟曾是多么英姿飒爽的一个人,如今却为了一个女人,委身在这苍雪峰二十多年,白发顿生,苍老至此。
“你......与我回去吧,我向掌门师弟求求情。”终是不忍,他说出了这番话。
意料之中的,萧明远只是摇了摇头,随后道:“我发过誓,此生此世再不踏进苍山五峰,这是我自己的誓言,与他人无关。”
“你!”凌云长老上前一步,余光正巧瞥到了屋内的易寒淅,她此刻抱着剑,充满敌意地看着他。
凌云长老皱眉问道:“是为了她的孩子吗?”
萧明远摇摇头,“与她无关。”
“是与她无关,还是与她的孩子无关?”他质问道。
“都无关。”
话说到这一步了,便不必再留情面。凌云长老握紧了拳,“我徒儿昨夜私闯禁地,不知你可曾见到他?”
萧明远一咬牙,道:“从未。”
都是从小一起习武长大的师兄弟,凌云长老怎么会看不出他在撒谎。
“他腹部中刀,伤及血肉,你可知凶手是谁?”
萧明远沉默。
“师弟,你当真是疯魔了,竟纵容那恶女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是我做的。”萧明远轻轻道。
“什么?”
“是我杀了他。”
“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凌云长老怒极。
“我徒儿三日前就离开了,苍雪峰上只有我一人。”
“哈哈哈哈哈,”凌云长老瞪着他,“好啊,好啊,萧明远!你曾经被那个女人害的如此下场,现今又为了她的女儿揽下这滔天罪名,置同门情谊不顾!我若向掌门禀明,携同门围剿,纵然你武功盖世,也难逃一死!”
“闭嘴!你这老东西,”易寒淅忍无可忍,从门侧绕出,“你一口一个同门情谊,可是这二十多年来,你看过我师傅一眼吗?你口中的‘情谊’,未免太过冠冕堂皇了些!”
“寒淅!”萧明远厉声喝道。
“看来你便是那妖女了,”凌云长老冷笑一声,身上的杀气再难压制,“口无遮拦,我便替我师弟好好教教你!”
萧明远反手护住易寒淅,正色道:“师兄!寒淅是我徒弟,师兄若想伤她分毫,休怪我,不念旧情。”
他的声音很淡,甚至听不出波澜,可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拒绝的霸气。
“没想到,你能为了那个女人,对我说出这样的话!”凌云长老瞬时怒气冲天,愤然道:“今日在这院子里,你可还记得我们师兄弟们这么多年来的情谊!”
“与她无关,寒淅是我的徒弟,师兄你对她有恨,对我有恨,也莫要迁怒于寒淅。”
对你有恨?我怎会对你有恨?凌云长老心中暗叹。他竟忘了,易寒淅是这二十多年来唯一陪着萧明远的人。人都是有情的,莫说那是他所爱之人的女儿,即便是一个毫无牵连的人,这二十多年的师徒之情,也当情似金坚了。
他瞪着易寒淅,威胁道,“今日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计较,倘若你再敢伤我徒儿,我必叫你好看!”
易寒淅还想上前再呛他两句,好在被萧明远及时拦下。
“师兄,我代我徒儿向你道歉。”
凌云长老见此暗暗叹气,他不想,二十多年来的第一次重逢,竟会是这般针锋相对的场面。他本以为,他们能像三十多年前那样,在这院子里,对坐比棋,把酒言欢。
“师弟,你若坚定如此,那我也不再多劝,你自己......好自为之。”
说罢,他挥袖离去,长长的背影投射在坑洼的石板地上。他的背微微驼起,虽不明显,但萧明远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师兄,亦不再值壮年。
“师兄,你的徒儿他......”
凌云长老闻言脚步顿了顿,却终究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