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意

    程毓秀点头。上次她受秦韬委托,约张姝出来喝茶,当时开玩笑说她贪了秦韬一样东西,就是那本机关术残稿。

    更早之前,他们从津口坐画舫到通州码头时,秦韬就答应要把这本书给她借阅。结果秦韬在通州码头直接被范大人带走,等他受了廷杖后出来寻她,就把书赠与了她。

    秦韬以前翻看这本书时,只是捡一些自己感兴趣的来看。程毓秀看书涉猎广泛,也看得更细致一些。

    这会儿杨敏之一提,她就发现了问题。

    杨敏之的脸也沉下来,以手止住秦韬的辩白,沉声道:“勿多言,我信你,此事不可声张。含光,你可还有办法解决?”

    “能!”秦韬果决答道。

    “好,”杨敏之拍了拍他的臂膀,又道,“还有件事,拜托你转告吴宣林即刻启程回京,让他速赶回五城兵马司去。”

    秦韬不懂他为何不亲自去给吴二郎下令,还是答应下来。

    杨敏之交代完,朝他和程毓秀一拱手,转身朝外面大踏步走去。

    宫门外,喜鹊和杨清翘首张望。

    喜鹊去公府别院取马车,吩咐车夫和仆妇套车出来,到行宫门口接姑娘。

    她到公府别院时,正好碰到杨清依自家公子的吩咐,来寻吴宣林却没寻到。杨清跟她一路过来,忍不住跟她讲前些日子京中的流言。

    喜鹊听完也是一惊一乍,勉强憋在心里,恨不得见到姑娘马上就告诉她。

    杨敏之追上张姝,在她身后落了半步,轻唤了一声,“姝姝......”

    她身子一顿,停下脚步,却不是为了和他搭话。等程毓秀从后头跟上来,邀她一起坐马车回城。

    程三郎中毒,程毓秀一夜未睡,清早打马出城,又冒雨上山,这一天着实疲乏。

    程毓秀笑着道谢,说也好。早上她去美人巷寻杨敏之没找到,反倒惊动了钟夫人,这会儿回去应该跟钟夫人说一声,免得她记挂于心。

    张姝不去公府别院,杨敏之心中不免惊喜,面上清冷依旧,“在下护送两位娘子回城。”

    张姝这时才转过头来,隔着帷帽,鼻腔里还有些堵,柔声道:“如此甚好,大人还可以再与一娘手谈一局。”

    杨敏之客气的微笑僵在脸上,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发虚,连腿脚都是软的。直等她和程毓秀都上了马车,才叫杨清牵马过来,打马远远的跟了上去。

    秦韬目送他们离开,转身回头,脸色比刚才还要沉重。

    他父亲年轻时仕途不顺,也曾沉溺于机关数术。他擅营造搭建亦是受父亲的影响。

    那本机关术残稿,是几年前父亲赠与他的。当时他心中很感动,时隔多年再次感受到父亲对他的关爱,虽然短暂,已弥足珍贵。

    前些日子他伤势刚好,父亲就把他叫回去,说工部员外郎在行宫监造高台遇到麻烦,委托他帮忙。父亲当时跟他提了一嘴,建议他按照现在这种办法来做。

    当时他只当父亲随口提点。

    原来,还是要拉着他泥潭深陷。

    秦韬心寒。

    幼时曾有过的父子亲情日复一日的消磨下去,化为泡影。

    杨敏之的话犹在耳边。一步错,步步错。

    不可以再错下去了!

    他回到高台,把那几个从通州船坞来的作匠招呼到一起,跟他们低声吩咐。

    ......

    张姝在观景亭避雨时,就想回家了。

    她陪程毓秀到行宫找杨敏之,边吩咐喜鹊去公府别院代她向邱夫人辞行,顺便取回行装。

    回城的路上有程毓秀在旁,杨敏之倒还晓得在外人面前注意分寸,又恢复了那副沉稳持重的模样,她惴惴悬着的心放下来。

    一想到刚才她故意呛了他一句,他那无所适从的样子,就让她暗觉解气。谁叫他总爱捉弄她还欺负她呢。

    随着马车颠簸,她神思昏昏,唇边噙着一缕笑,和程毓秀互相搂着手臂靠在车壁上打起瞌睡。

    程毓秀一夜没合眼,她也几乎一夜未眠。两人都不胜疲乏,一会儿都睡了过去。

    入城门时,吴宣林赶上来。绕过眉头深蹙的杨敏之,靠到马车另一侧,俯身轻敲车窗。

    喜鹊打开窗,张姝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越过喜鹊和还在合目休憩的程毓秀,看到吴宣林从马上探下来的一张笑脸,登时惊得睡意全无,眨着眼睛呐呐道,“吴、吴二公子?”

    “我去兵马司,顺便送张娘子回侯府。”他殷勤含笑。

    “不用......”

    “不用!”

    张姝和杨敏之几乎同时出声。

    程毓秀被一柔一刚两道声音吵醒,也看到吴宣林。

    “二公子,这几日京中不大太平,宵禁会提前么?”程毓秀关切京中局势,问道。

    吴宣林说不知,为难道:“只有北镇抚司和兵部有权下达宵禁令,兵马司只能领命执行。”

    “二郎这几日就更应该宵衣旰食,多加警醒,叫下头的人加强在坊间和商市的巡逻。”

    冷冷出声的是杨敏之。

    吴宣林牵起缰绳抱拳,肃目答诺。

    都察院监察文武百官,于朝事上他不敢也不能玩忽职守。

    但是,于感情一事,执念已起,就偏要跟杨敏之争个高下。

    许是刚从瞌睡中惊醒,张姝忽觉得身上阵阵发冷。

    左边的窗户关着,外面是杨敏之,不再言语。右边的窗户敞开,吴宣林时不时与她说话。

    在公府别院这几日,陆蓁教她打马球,已上过几次场,不过还未得心应手。吴宣林虽然跟她们那些小女娘们总是隔得远远的,其实一直在默默留心她。这会儿就她打马球时暴露出来的一些瑕点,略微点拨了几句。

    张姝如坐针毡。吴宣林跟她搭讪,她不好不搭理。人家说的有理,她只得硬着头皮含笑谢他指教。

    杨敏之那边始终一点声音都没有,对他们的交谈置若罔闻。

    只听见车窗外杨清快活哼唱的声音越来越小,接着就像被冻住了,最后发出两声蚊蝇似的哼哼,干巴巴的闭了口。

    张姝把程毓秀的手臂搂得更紧了些,直往她身上靠。不知为何,情绪突然低落下去,心中酸涩蔓延。垂着眼也不再说话。

    步入闹市,她这边的车窗突然被清泠泠敲击了两声。

    她倏地直起身,把车窗撩开。

    他从马上俯身下来,清冷的眸光静静看她,说:“我随二郎先去一趟北城兵马司,你是和程娘子先回还是......等我?”

    她的心怦怦跳,眼波流动,瞅了他一眼。小声嗫喏道,“......等你吧。”

    “好。”他微微勾了勾唇,叫杨清请几位女娘去附近的茶楼稍坐片刻喝喝茶。

    杨清板直的身子松懈下来,歪在马背上笑嘻嘻跟杨敏之唱了个喏,领着车夫一甩鞭子走得干脆利落。

    吴宣林的脸色灰青,再挂不住一丝一毫的笑意。

    “走吧,”杨敏之吁了口气,跟他说似乎也在对自己说,“我晚些时候还得去都察院,没有那些工夫陪二郎消磨。”

    ......

    茶楼雅间。

    张姝问程毓秀想点个什么口味的香茶,程毓秀挑眉一笑:“不要太酸的,闻了一路,有些受不了。”

    喜鹊摸了摸胳膊,一双滴溜溜的眼睛从程娘子转到自家姑娘身上,干笑着打圆场:“在马车上坐久了是怪不舒服的。”

    张姝娇羞盈面,怯生生的抿着唇不吭声,令人生怜。倒叫程毓秀不忍心再打趣她,“安心,我谁也不说。不过我也有一桩不情之请,请姝娘帮个忙......”

    两人最后点了一壶茉莉香片,就着茶点饮了小半壶,又说了会话,杨敏之回来。

    程毓秀适才已和张姝商量好,这几日都歇到侯府。

    等张姝带着程毓秀一行人回府,又把张侯爷和何氏吃了一惊。以为她一直得住到西山行宫宫宴过后再回来,没想到才几天就跑回来了。

    这回碍着有程家娘子这个客人在,侯府的下人不知道还要不要拦着杨敏之,一愣神的功夫就叫他进了门。杨清也够机灵,提前回了隔壁,忙不迭的叫家中下人把大公子早就准备好的赔礼一股脑搬了进来。

    张侯爷斜眉斜眼的瞅了一眼垂手恭敬站在厅堂中的杨敏之,也不搭理,只顾问自家娇娇怎么突然回来了。

    张姝扶着侯爷的胳膊走到厅堂旁边的回廊里,顺手把他握在手里的拐杖抽走搁到一边。

    “我突然想起来前些日子收到一封信,还没来得及拆开看呢。爹爹您去会客罢,莫紧着问我。我去娘那里了,我们还得招待程娘子哪......”

    她娇声娇气的哄着侯爷。回头偷偷扫了一眼杨敏之,眸光灵动,唇边滑过一缕俏皮的微笑。

    杨敏之被她一记眼风一缕娇笑乱了心神,胸口就像挨了一记软软的棉花拳,又是酸又是甜,满腔满腹的柔情荡漾。

    “谁给你寄信?我怎得不晓得?莫不是你义母?”

    张姝连连点头,乖巧附和,“就是义母......”

    娄夫人收到她送回河间的香囊后,给她递了一封信来,给她说了些老家琐事,她当天就拆开看过。她着急回家要看的信,是他从江陵托快驿送回来的那封......

    杨敏之了然,以手握拳,遮住唇边绽开的笑意。眼中柔光追随廊下渐渐远去的婀娜身影。

    直到一个臃肿的身躯遮住了他的视线。张侯爷不满的清咳了一声,踱步到他跟前。

    “世侄啊,你可是把本侯爷给害惨了喽......”张侯爷拿手指头点过来,惊觉手中的拐杖被乖乖女儿刚才放到回廊下头了。

    这下不好再装病卖惨。

    杨敏之倒是识趣,赶忙躬身上前来搀扶,口中歉疚不止,扶着侯爷坐到太师椅中。

    张侯爷也懒得矫情了,叫人上茶,对他说:“你尝尝这茶,是太常寺卿吕大人送来的,我这尝不出好赖的人都觉得这茶不错!”

    杨敏之双手接过来,稍愣。

    细嫩鲜香,淡雅馥郁。是御供的明前龙井,在宫中只有万岁一人饮用。民间有明前龙井贵如金之说,不可多得。不久前万岁给父亲赏赐过一罐,父亲还未用过。

    如果张侯爷识货,就该知道这绝不是太常寺卿能拿得出来的东西。

    宫中的贵妃素喜金银俗物,万岁也不会赐她茶叶。

    杨敏之垂目不露声色。浅抿了一口,配合侯爷赞了声“好茶”。

    ......

    张姝回到何氏院中,搂着何氏的胳膊扭着往她怀里钻,撒娇说想母亲了。

    何氏笑着直摇头。娇娇儿总还是这么个孩子心性,怎生放心让她到婆家去。

    张姝埋首到她手臂间,何氏正笑吟吟的哄她,一抬眼看到她耳垂上摇晃的耳珰,金丝缠绕玉锦鳞。金摇玉晃,与白嫩的耳垂相衬托,尤显得风姿绰约。

    不是她家娇娇的首饰,也不是贵妃的赏赐。何氏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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