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显

    众人在看楼坐了一会儿,庄中备好了饭菜,着侍者去请来客落座。入围的人按理应另坐一堂,靳雨知道去了又惹人侧目,吩咐韩琦帮他找借口推脱,起身走了。韩琦正琢磨着推脱的借口,见梦夜向这边过来,像是见到救星般向她挥了挥手。梦夜见了,快步走过来。

    “怎么样?楼上风光还好吗?”韩琦顺手倒掉她走时杯中的水,又给她倒上一杯。梦夜来不及谢,接过举杯喝尽:“阁主呢?”

    “他不想凑热闹,自己走了。呐,那不是他射下来的大红花,他还让我给他看着。”韩琦拿过她杯子又倒上。

    “然后咱们怎么办?”梦夜又喝一杯水问道。

    “该吃饭吃饭,该看戏看戏。”韩琦给自己也倒上一杯,喝着茶说,“你就好好在楼上看就成了。趁着这个机会多接触冬若雪,搞不好这以后就是阁主夫人。”

    梦夜不知道阁主这点家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今天下午无论如何这招亲大会都完了,不会拖到明天了,天黑前咱们应该能回去。”韩琦见她沉默,说道,“别想太多了,先去吃饭吧。”

    会客的大厅摆满了四方桌,大桌能坐数十人,小桌能坐八人。他们去时中央大桌已经坐满,楼上有单独的房间也让贵客占去。两人找了一处偏僻桌坐下来,韩琦拉着梦夜衣袖让她和自己在一侧坐下。梦夜在长凳上坐下,离他稍远些。韩琦会意,也就离她远些,并不说什么。不多时,靳雨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坐在韩琦一侧,桌上也就他们三人。

    上菜的仆人这会儿还没注意到他们,在一片喧闹中这里成了无人注意的角落。韩琦转头对上靳雨目光,知道他要开口说话了。

    “你发现了吗?”靳雨莫名来了这一句。梦夜心有疑惑,不过猜到他们可能前面说过什么自己不知。

    “什么……”韩琦猜到他刚才出去转一圈是打探什么,但没想到他会回来问。梦夜也没想到韩琦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靳雨四下里看了一看,伏到桌前,压低声音:“江岚。”

    “我看见他了,当时离得远,没看清,所以不太确定。”韩琦心中瞬间明了,“那他身边那个就是……”

    “执一杖青竹,随两袖清风。”靳雨说完立起身来,面无表情地抱起双臂,“这个人可不好惹,我们遇上对手了。”

    韩琦倒吸了一口凉气,握住面前的茶杯,定了定神。“眼下我们也未必会和他动手,说不定是过度担心。”

    “眼下不会,将来也会。”靳雨面无表情地看向他,“希望别真的和他交手,否则,后果难料。”这番话说完,上菜的仆人终于注意到这一桌,上前来赔个不是,叫人端饭菜来。

    这顿饭靳雨吃得四平八稳,仿佛今天早上经历什么事、遇见什么人全都没发生过。梦夜只听他们说,却不知都是什么人,只猜测有一位高手,剩下的仍是一头雾水,吃得还算安稳。最倒霉的是韩琦,听了靳雨一番话后面色凝重,端着碗筷凝神沉思。靳雨叫了他一声便不再理会,梦夜碰了他好几次,他才几次回身吃了几口,然后就放下碗筷专心发愣。梦夜见状,心中疑虑大增。

    饭后,乐师舞者前来奏乐起舞,让来客歇息一个时辰,下午大会继续。韩琦依旧坐着,不似刚才那般出神,却仍是心猿意马。梦夜见靳雨一手撑着额角,手肘支在桌上,说道:“阁主,你要不要找个地方歇息?”靳雨抬起另一只手向她做了个“止”的手势。

    “不必,我在这儿闭目养神。”他看了看韩琦,对梦夜说,“你留心周围,有什么情况及时报告。”说完继续闭目养神。

    梦夜只得硬坐着,听着点飘来的乐声解闷,打量着周围人,看能不能找出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位。

    半晌,她听见韩琦叹了口气,回头一看,这人像是终于醒转过来,看看靳雨又看看她。梦夜说:“你回神了?”他笑了笑,看向别处。

    梦夜趁机问:“你跟阁主刚才说那人是谁?”韩琦看了看闭目养神的靳雨,悄声对她说:“回去慢慢说,别吵着阁主。”梦夜心说外头乐声这么大他还怕吵吗,但也怕声音大了靳雨听见,就闭口不再说话。

    终于等到乐队舞者都撤了,管家在厅中大声请各位移步继续大会。大半人都走了,靳雨睁开眼坐直,甩了甩胳膊,起身向外走去。两人赶紧跟在后面。三人又回到了早上坐着的地方,很快就有侍女来把梦夜请走了。

    “不知道第二场比些什么?”韩琦握着茶杯,留神练武台上的动静。

    “比人吧。”靳雨喝着茶说。

    韩琦心说你当我傻子,不比人比东西吗。

    梦夜到楼上时冬若雪正在梳妆。侍女一边挽起青丝,一边将首饰一一点缀上。一堆金灿灿的头饰中参杂着一支暗淡的银簪。

    “姑娘来了,请坐。”她在镜中看到了梦夜,微微笑着,“含章,倒茶。”

    梦夜接了茶,坐在那儿搭着眼。冬若雪伸手理了理两边的鬓角:“姑娘知道下午比什么吗?”

    “贵庄安排,一概不知。”

    冬若雪又是抿嘴一笑,转过身:“下午这可有好戏看了。”又吩咐侍女道,“门打开,把桌椅摆出去,我们坐到外面去看。”侍女下去叫了几个小厮进来,打开正面的大门,将桌椅抬到外面阳台上。梦夜这才发觉外面还有延伸出去的一个台子,心说这大户人家真是会享受。

    “请。”冬若雪起身向外走,梦夜跟她到外面坐下。一张小桌摆在栏杆前,两旁各一张椅子。冬若雪坐了一张,梦夜坐了另一侧的。这地方正好能把下面看得清清楚楚,下面人又不容易看清上面。下面一个更大的台子就是冬仁在二楼坐的台子,不过冬仁坐在台子中央,已经能看清全场。

    “这一场,爹爹挑了庄中最高大强壮的一批护卫,都接受过庄中武师的指导。打得过他们,就能进入下一轮。”冬若雪握着一柄檀木柄的团扇,徐徐扇着。梦夜向下看去,果然见台上那参选之人面前站定了一个彪形大汉,正相对行礼。

    她目光一沉,有些担心靳雨是否能敌过对方。她不知道靳雨射下楼顶红花之事,也不知道红花大小之分,只知靳雨入围。不过转念一想,靳雨一直淡定自若,想必有所对策。

    冬景庄作为四大武庄之一,调教出的护卫比起江湖上知名门派的弟子毫不逊色,下手也毫不留情。梦夜想起靳雨的工夫,楼下比武的人已经被扔下练武台了。

    双方纷纷换人。这一番有了来往的相斗,看楼众客都来了兴致,叫好鼓掌声响成一片,不知到底是支持哪一方。有人下台了他们鼓掌,有人入围了也鼓掌,究竟是一群看热闹的无聊过客。

    梦夜虽然放心下靳雨,仍然一直盯着场下,直到最后都没看见靳雨出来,心里很是纳闷,又想或许自己不太熟悉,看漏了。

    这一轮下来只剩十人。梦夜心里暗暗感叹武庄的实力,虽说这些人身手不及菡林苑出色的外门弟子,更不要妄想和内门一较高下,但已经算是出众。剩下的十人也是个个身怀绝技,想必是各门派中的佼佼者。

    冬若雪依旧晃着手中的团扇:“下面就更有的看了。”

    一刻钟时间歇息,休息过后,十人在台上站定,等着下一轮的开始。最后一轮由庄主亲自主持,冬仁捋着胡子坐在上面,思量着下面的情况。靳雨起身对韩琦说:“我得去了。”抬腿向练武台走去。

    冬仁在上面见一人阔步向练武台走来,认出是赠送金钗的人,也想起是早上摘得楼顶红花的唯一一人,不自觉站起来,走到栏杆前。靳雨沉默走上台,看着站成一排的十个人,站到一旁去,和他们保持距离。周围帮忙的仆人有知道情况的,有不知道的,都不敢上前说一句话,因为那个十个人的目光已经灼烧过来了。

    靳雨的目光依旧落在地上,面无表情,仿佛周遭什么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他打扮普通,一身深色长袍,头发用发带在背后松松一束,既不束发,也不披散,谈不上端正,也说不上风流,衬着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在松散中透出些英气来。他身长约八尺,在众人中算是高大,而在一众习武之人中却不那么突出。表面看去只是普通习武之人,没人知道他平静的表象下还蕴藏着多大的力量。冬仁刚开始也没太在意他,以为只是履繁大师的普通弟子,看着也不像是才华超群,膂力过人之人,没想到他一箭射落楼顶红花,让冬仁震惊,知道不能小觑此人。

    “这位兄台,方才不见你上场,怎么此刻从看楼上来。”十人中有人开始问话。

    靳雨此时方才抬眼,看向说话的人:“上午我射落楼顶红花。庄主有言,凡能射落楼顶红花者,可直接入围第三轮。在下卑微,怕是入不了诸位的眼,只能坐看楼了。”

    冬仁担心台上有人寻事,赶忙开口道:“不错,这位射落楼顶红花,我有言在先,可直接入围第三轮。”

    本来看楼议论声已经止息了,刚刚说话的人拱手向冬仁道:“庄主大人。我等刚刚才与贵庄高手较量过,虽歇息了一刻钟,体力却有损耗,这位兄台一直坐在台下,是不是有所不公呢?”

    梦夜在上面听见,不禁说了一句:“真是事多。”冬若雪听了,微微一笑:“垂死挣扎罢了,怕是也没什么本事。楼顶取花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事。”她端起茶杯,“堪比登天,不是吗?”她看向梦夜,勾唇笑了一下。

    冬仁一时不知怎么平息这件事。看楼上所有人的眼睛都集中在这里,看他如何收场。还是靳雨先开了口:“不如先请庄主宣布这一轮的内容,再商议如何公平。”

    虽然靳雨现在是众矢之的,但这句话说的在理,众人也都默许了。冬仁松了口气,向全场公布了这一场的内容。

    暗器之外,兵刃随意,下台者输,兵器下台者亦输。这一场是真正的比武。

    “就放这一十一人去斗不成?”梦夜可以想象一群人乱斗的场景是何等混乱不堪。

    “自有说法。”冬若雪饶有兴趣地看着下面的一群人。

    十一个人抽签随机分了三组,靳雨到了三缺一的一组里。按照冬仁的意思,最后剩下三个人,让冬若雪挑一个看得上的,也算是给女儿的一点补偿。

    不是冤家不聚头,靳雨还正好和刚刚不平的人分到一组。靳雨看了看他,向冬仁说:“庄主,在下此次前来,没有携带兵器,想要向贵庄借用最下等的刀剑一用。”然后他转向那人,“这样可还公平吗?”那人没得说,只能作罢。在场的人听闻靳雨此来不带兵器,都有些震惊,一时觉得这人这样行为是自行认输而怕颜面不保。冬仁令侍从去取一把普通刀来,交给靳雨。

    韩琦算是看明白他阁主今天闹的是哪一出了。就算没有好事之人出头,他也会露这一下。

    靳雨难得坐在北楼下观看台上战况。台上一组四位好汉各持刀剑正斗得不可开交,叮叮当当一阵乱响,阳光被四处反射,晃得看楼上人刺眼。梦夜看下面那些人使刀剑多用蛮力,似乎剑法技巧不见多少。“蛮力取胜,无趣。”冬若雪懒懒扶着额,摇着扇子道。

    “听闻小姐舞的一手好剑,也是剑道中人了?”梦夜试探着问道。

    “什么好剑,不过是娱人的剑舞罢了,不是什么真功夫。”冬若雪讪讪笑了笑。

    “不过想来小姐也见过不少英雄豪杰,下面这些人可有入眼的?”

    “英雄豪杰我或许见了不少,但这品评论剑肯定是不如姑娘。姑娘帮我瞧瞧,哪位最为高明啊?”

    梦夜沉默,离这么远,她又不是长年行走江湖的高手,真看不出什么名堂。下面人一阵好斗,近两刻钟方才决出胜负,各自下台休息,又上来四人。

    这四人不似刚才拿的都是寻常兵器,一人使条铁链,一人拿根玉笛,一人拿两支尖刺,一人握一条长鞭,打斗起来路数全然不同,下面众人看的尽兴,一股脑叫起好来。梦夜只觉得这一群人胡闹。武林中虽有门派使奇异兵器,但都有其合理之处,再加以功力身法,妙不可言。有些标新立异之人胡乱找些物件当兵器,除了夺人眼球别无他长。

    韩琦看台上那褐衣男子一条铁链舞得当空生风,长鞭尖刺都近他不得,其余三人只能在外围缠斗,觉得这人像自己听说过的一位,又想起靳雨中午向他提起的名字,心里确定了七八分,继续留神这人。

    玉笛率先下台,握长鞭的人也被手执双刺的人斗下练武台,台上一时只剩铁链和双刺对峙。

    冬若雪此时倾在栏杆上看下面的局势。梦夜不自觉地站起,心里觉得刚刚小看了这舞铁链的人。此时两侧看楼都鸦雀无声,众人都眼巴巴瞧着两位好汉斗武,心里暗自盘算着谁能胜出。

    两人分站在练武台两侧,各自握紧兵器,虎视眈眈看向对方。握铁链这人不甚高大,却下盘稳重,在场各人都看得出这是个功底扎实的。执双刺的高大壮实,眉目间透着凶气。不少人对他有些印象,上一轮中,他没过几招就把武庄高手重重撂倒在地,搏得一片叫好。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众人各有猜测,韩琦也不禁锁住了眉头。

    靳雨在北楼下看着他们争斗,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神色。胜负已经了然,何必过度关心。他站起来,走到无人注意处活动活动筋骨,思量着这两人的对决很快就会结束。

    执双刺之人大叫一声,向前冲去,奋力举起手中双刺。褐衣男子沉住气,扎稳下盘沿台边向一侧移动,分明要引那人自己下台。而执双刺人也不傻,离他十步之遥时挥臂掷出一支尖刺,直直对着面门刺来。褐衣人甩手挥链,同时身子一侧,打偏尖刺避过去,顺势继续移动,避开对方的攻势。执双刺人见一支尖刺已被打下台,心知此番不成,握紧尖刺缓步移动,明摆着是要近战。下面人瞬间都提起一口气,要是近战,铁链如何抵挡尖刺。只见褐衣人退开几步,哗啦哗啦甩开铁链,一头打在地上留下划痕,一头甩在天上呼啦啦作响。对方把心一横,握紧尖刺就冲了过去。褐衣人手臂一压手腕一抖,铁链瞬间甩将下来。那人只能把头一侧,用手中兵器挡住铁链。铁链紧紧绕上,尖刺脱不开分毫,按理说尖刺的柄就算是为了防脱手,铁链也是光滑的,不该难以脱开,而尖刺却像是被牢牢把住了一般抽脱不开。对方一时慌了,奋力扯着兵器,想将褐衣人一并带起。褐衣人在对方竭力拉扯下纹丝不动,依旧扎着下盘,手中紧握铁链,待对面动作稍歇,抬手一扬,铁链另一端当空飞去,击中对方手臂。那人吃痛松开一只手,褐衣人再一扯,尖刺脱手,随铁链飞到他手中。他将尖刺脱下来扔在地上,抬头向冬仁说:“庄主,到此为止吧。”

    战局胜负已定,实在没必要死板地按照规定了。冬仁心里对此人也暗自佩服,宣布他胜出。

    靳雨袖手站着一旁,看着褐衣人收起铁链下场,心中自有别的考量。

    最后这三人兵器都是寻常,一刀一剑一棒,分站在台上三处。此时底下的人都知道拿刀的就是早上射穿楼顶红花的人,不由得也关心起这一场的胜负来

    韩琦眯起眼,安心喝着茶。他觉得靳雨不会把时间拖得太长,毕竟后面还有些事,他们还要赶路回去。

    不过事情进行得比他想象的还要快。

    梦夜方才听见靳雨在下面说话,才隐约明白了状况,这会儿见靳雨上台来,也想见识一下这位阁主的本事。冬若雪看到了他早上的表现,也非常有兴趣,放下团扇站在栏杆前,手轻轻搭在上面。

    三人目前还没有什么动静。微风吹过,轻轻掀起衣角,拂过少女的裙摆。梦夜看下面的状况似乎即将剑拔弩张,下意识想扶剑,抓了个空才想起梨霜放在易华山庄中了。她来瞻星阁时阁中管事的人说这十天要把她的剑放在阁里,他们有用,过后自然还给她。

    拿棍的加紧上前几步,拉开了这场比武的序幕。那剑的想着让他们先斗,一时站着原地没向前。靳雨看那人腿脚没那么快,猛一蹬地,直取持剑之人。那人一愣,慌忙举剑来挡。“当”的一声刀剑相碰,靳雨回身一闪,将那人转向持棍人方向。持剑者正抵着刀,又瞥见身后一棍挥来,心中发慌,本想先把面前这个弄下去再对付身后之人,没想到对方手腕一转,把剑刃向上挑去,他顺势转身迎上身后的钢棍,手中不稳,剑被震了出去,落到台下。靳雨等不及他磨磨唧唧下台,压低上身刀尖点地转到两人身侧。钢棍回转过来当空打来,他移步闪开,挥刀砍在棍上,全场都听见重重的一声。韩琦听见身边人议论道:“自不量力,那棍是上好的精钢打造的,使出再大的力气,普通刀刃怎么砍得断。”

    “连印都不会留吧?”

    “那可是……”

    “真是……”

    韩琦听着无语。不说自知钢棍砍不断出此下策,就是能砍断靳雨也绝不会为取胜去这样,他不想惹事赔别人东西。

    见靳雨手起刀落,持棍人心里暗自好笑,一声重响后他只觉双手连着手腕都是麻的,不禁大惊失色,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靳雨一手握着刀柄在棍上借力,飞身踢向他手腕。对方撒开手来,只剩一只手握在棍上。他落到另一边,猛然一踢,铛铛啷啷一阵响动,钢棍在台上滚了一段距离,咣当一头栽下了练武台。

    持棍人此时震惊的不只是对手,还有他本以为要残废的手,竟没什么事,反倒是后来握棍的那只手被扭得疼。他抬头看向面前的对手,对方垂下眼,拱手向他行个礼,又向站在一边的持剑人行个礼,站直看向冬仁。

    韩琦喝完了茶,将杯子一放,心说这才是靳雨,不过这也不是他全部本事。

    靳雨走到持棍人的面前。“在下急躁,伤了阁下,还请见谅。”说完躬身抱拳。

    持棍人赶忙回礼:“不敢,是小人才疏学浅,今日受教了。请问壮士尊姓大名。”

    满场人都看着,也都听等着他自报姓名。靳雨抬起头:“区区小辈,不足留名。鄙姓丘,单名池。”这是靳雨在外的化名,出门在外都以此对外告诉。韩琦一直知道,也告诉了梦夜,因此她遥遥听见了,也不太奇怪。

    冬若雪见下面胜负已分,转身从桌上拿起扇子,向梦夜说:“我们下去看。”带着侍女向外走去,梦夜跟在后面。

    获胜的三人此时在台上站着,向着冬仁。靳雨很自然地和旁边两人拉开一点距离,搭着眼睛。冬仁反复打量着眼前这三个青年,觉得靳雨身上有种淡定和稳重让他很中意,只等冬若雪下来做个抉择。

    冬若雪款款从楼上走下来,终于在众人面前显露了真容。她从阴影中走到阳光下,首饰的金光映衬着美艳的容貌,双颊在春光中泛起点红晕,纤纤玉指握着一柄折扇,透出大家闺秀的端庄大方。院中后院栽了好些美人梅,被风一吹,花瓣卷到上空,飘散开来,缓缓落下。她垂下眼帘,向众人行一万福。

    冬仁满是慈爱地看向女儿:“雪儿,这三位都是文武双全的才子,择你中意之人吧。”随从送上一个五色镶金线绣球,她让侍女拿了扇子,接到手中。

    “爹,这些人我都不曾认识,哪里说的上中意呢?我就把这绣球一抛,向哪边去了,哪位接住了全凭天意。”冬仁点头。

    “但如果落到地上了……”她将眼睛眨了两眨,“就请爹爹做主。”

    冬仁大笑两声:“好,你这丫头倒有主意,就这么办。”当下众人都看出他宠这宝贝闺女,也观赏了冬若雪一番娇嗔之态,心中又暗自有想法。

    “不过要是凭天意了,三位可就站定不能动了。”她又向冬仁说。冬仁看向楼下三人。那两人立刻拱手道:“听从庄主和小姐安排。”靳雨并不抬眼,拱了拱手算是同意。

    冬若雪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一遍,拿起绣球,闭眼往出一抛。冬若雪使劲不大,绣球从三人面前刚好一臂的地方落下,与头顶齐高时,那两人伸手去够,忽的一阵强风吹过,这绣球本是绸缎金线所制,里面用纸糊个心,并不太重,一下顺着风偏开了。眼看斜着掉下去就要落地,骤然停在了半空。

    众人看去,见靳雨两指见夹着一束流苏,终于抬头看向楼上。

    冬仁向随从一点头,随从退下安排了。台上另外两人愣愣地看着,靳雨拿起绣球,低头道:“承让。”看楼上掌声叫好声又闹成一片,楼顶悬挂的绸缎被人抖开,散落备好的红纸,一时间漫天一片喜庆之色。靳雨似乎没有一点触动,不在乎身旁离开的两人,看向冬若雪的目光似乎覆了一层冰霜。冬若雪没有察觉到这一层,此时挂着会心的笑,在侍女的连声担心中跑向楼梯。冬仁见状一阵大笑,稳步下楼。梦夜默默跟在最后。

    大会办了一天,庄主和小姐终于站在了众人面前,让人看清了真容。靳雨双手端着绣球,向两人躬身行礼。

    冬仁将他扶起:“丘先生是才能之士,师出名门,沉稳知礼,又是天意至此,老夫不胜欢喜啊。”

    旁边侍从已接过绣球,靳雨腾出手拱手道:“庄主谬赞,在下不敢当。”

    冬若雪上前行一万福:“在楼上观得先生才能,小女子不胜钦佩。”

    靳雨向她拱手道:“谢小姐。不知在下所赠之物,小姐可曾赏脸一观?”

    冬若雪心中一跳,压抑住激动,让含章把收着的东西拿出来。“可是这样?”

    她拿在手里的正是金雁钗。“正是。金钗两股,合而并行。”

    冬若雪自小生在闺阁之中,饱读诗书,听他此语,心中更中意几分。“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靳雨闻言看向她,只见少女眼似秋波,面若桃花,丹唇挑起,笑靥暖意荡漾,不禁淡淡一笑,目光温和下来,像是冰雪消融后的一汪春水,即使双目上一双剑眉显得整个人格外冷峻,这一笑仍然让整张脸看着温和不少。

    “庄主,小姐,准备好了。”冬仁身边的随从来报。四大武庄的儿女成亲,担心日后儿女遭身边人暗算,准备了鸳鸯誓盟的仪式。缔结盟约后,双方互相伤害不得,作为保护。

    金镶玉盆放在台子上被抬了上来,盆底各色宝石装点出一对彩色鸳鸯,边上一圈是各种形态的鸳鸯,盆中一点水波荡漾,灵气氤氲。所有人都往前凑,想看清仪式。梦夜仍旧站着冬仁斜后面,能看个大概。

    前来代冬仁主持仪式的是冬景庄总管。四大武庄的总管都精明能干,又有武艺在身,熟悉庄中大小事务,几乎是半个庄主。他得到冬仁的指示,刚准备宣布开始,西楼上传来一声大叫:“慢着!”所有人都是一愣,随即看见一个人从楼顶飞扑下来,直冲冬若雪。总管的脑中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心脏狂跳不止,知道叫侍卫没用,还是大喊了几声。冬若雪也是一惊,想躲开却不知何处能避。看楼只三层,那人眼看就落到跟前,她吓得一阵大叫,顿时众人都乱了阵脚。她转过身面对那人来的方向,退后抵上放金盆的台子,反手紧紧抓住,盯着从上而下的人,眼边一道身影闪过,下一刻那人惨叫一声,向东楼迅速飞去,重重撞在柱子上,啪的落在地上,总管赶紧让侍卫给拖走了。

    众人定睛看去,一女子挡在冬若雪身前,木簪挽发于脑后,身着藏蓝长袍。靳雨认出是梦夜,心中有了数。

    “小姐可有伤到?”梦夜转身来问冬若雪,她神魂未定,摇了摇头。“多谢姑娘。”

    “庄主,您看这……”总管觉得除出了这等事,不适合再进行仪式,“仪式是不是得缓一缓。”

    刚才那一下把冬仁也惊了一下,他心知今天人多眼杂,不适合再继续,挥了挥手,侍从们把东西撤了下去。他向总管递了个眼神,总管对靳雨说:“请先生到楼上小坐片刻。”让人带他上楼。冬仁对着看楼众人说:“诸位,刚才之事是敝庄防卫不严,各位受惊。既然大会结果已定,现下时辰不早,冬某恭送各位。”拱手行个礼。总管叫手下人去收拾车马,送来客出镇五里。

    梦夜看向韩琦,他还端端地坐在那儿,似乎有些不安地向这边张望,但不敢上前,只远远地张望。她正想走,看这边情况似乎不能直接走掉,看冬若雪惊魂未定,冬仁面色凝重,只有总管像个正常人,于是向他说:“总管,那我先……”

    “哦,姑娘先请留步,到楼上先歇息片刻,庄主与我马上就到。”

    还不如直接溜了干净,梦夜只得向韩琦看了一眼,希望他能会意,然后上楼了。

    楼上有茶桌,靳雨正在桌前,梦夜去坐到他面前,侍从都走远了。“身手不错。”靳雨评价道。

    “谢阁主夸奖,不及您十分之一。”靳雨听了,冷笑一声。梦夜觉得其中大有深意。

    外面人差不多走完了,冬仁才带着冬若雪上来,两人赶忙起身行礼。冬仁摆了摆手打住他们:“私下里不需要这些了。”向茶桌前一坐,冬若雪站在一旁,邻着梦夜,靳雨在另一边。

    “仪式今日不能进行,还请先生见谅。”冬仁向靳雨拱手道,“请先生今晚暂住敝庄,明日再行仪式。”

    靳雨回礼:“谢庄主美意,虽仪式不成,但只要庄主认可在下,何时都不迟。请庄主给在下几日时间准备,再来访贵庄。也好让小姐……”他看了冬若雪一眼,正好和她的目光对上,“让小姐有个准备,不至于仓促。”

    冬仁手搭着桌边:“也是。我有些心急,总不想耽误太多时间。”他站起身,手拍上靳雨肩膀,“看得出来,雪儿对你有意,看你也不像薄情寡义之人,我也放心一些。准备好再进行仪式也更稳妥。那就请留下住址,我也好差人去请。”靳雨谢过冬仁,接了总管安排的纸笔,写下易华山庄的地址。“近日在此暂住。”

    冬仁点了点头,让人收好。了了这边的事,看向梦夜。冬若雪见状,抢先开口:“爹爹,今日之事全靠这位姑娘挺身救我,否则结果怎样还未可知。”

    “是,是。未曾请教姑娘姓名,又出自何方。”冬仁想起刚刚的事,依旧心有余悸。

    梦夜拱一拱手:“在下梦夜,来自青城,旅居上阳,偶然赴会。”

    “青城……”冬仁对这个地方有浅薄的印象。冬若雪说道:“她是菡林苑弟子。”

    未等冬仁说话,梦夜抢先道:“在下不才,被师门逐出,因此游荡在外,借师门名望方才进入贵庄。还请庄主原谅。”

    冬仁“哎呀”了一声叹了口气:“逐不逐的,都曾是菡林苑弟子,谁还管那么多。”他上下打量梦夜一番,“菡林苑果然名不虚传,人才辈出。”

    “爹爹,梦姑娘既对我有相救之恩,不如让我们结拜姐妹,也好报答今日之恩。”她拉了梦夜一边的手腕,向冬仁说道。

    梦夜虽多年深居钟灵山中菡林苑不经世事,也出门历练过数十次,知道这高枝不是轻易攀的,赶忙推脱。“在下民女,不敢与小姐姐妹相称。小姐若真看得起我,将来若江湖上有难,还希望小姐念在今日之事能施以援手。”

    冬仁本就不想让女儿随便跟外人亲近,见状顺势说:“既然如此,当然不好强迫姑娘。只是今日之恩不能不报。姑娘此后就是我冬景庄的上宾,如有困难,我必当全力相助。”梦夜听闻,赶紧行礼道谢。

    “你们到底在里面弄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好不容易出了冬藏镇,两人一直默默无语,韩琦觉得纳闷。

    “没什么,靳雨答道,“回去之后,除了大阁主,今天招亲大会的事不要相信任何人提起。”韩琦点点头,梦夜点头说了句“明白”,心里还很疑惑他这弄的是哪一出,但是多问是没有好下场的,她索性什么也不问,这是她刚一来这里就得出的自保之道。

    回到易华山庄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余晖挂在卧龙山上。这山因形似卧龙而闻名,绵延几十里,九峰起起伏伏,远远看去气势磅礴。易华山庄就坐落在号称龙首峰的山脚下。

    把马交给马厩的小厮,靳雨让他们两人先回去,自己去见大阁主,又交代了不与人提及今日之事中任何细节,只说来客众多,未能近观,不知其详。临走又回身,让梦夜在院子里等他。

    梦夜来这里四天,总共接受了三个任务,等阁主,看热闹,等阁主。

    “你觉得阁主怎么样?”回到住的院子,韩琦问道。

    “他……挺厉害的……”

    “这还不是他全部实力,只是其中十分之一而已,后面你会看到的。”韩琦随后悄声说,“靳雨,是个不可多得的武林高手。”他向着梦夜一笑,回自己屋里去了。

    月亮已经挂在天空了,比昨天略略饱满了一些,月光却不甚明亮,洒在庭院中,少了一些昨天的惨白。梦夜在廊下石桌旁徘徊,她今天一天几乎都是端端地坐着,终于有个活动的机会。

    不多时,靳雨迎着月光回来了。屋檐角挂的灯笼早已被人点上,照在他的面具和下半张脸上。

    刚回来就急着把面具扣上,让人不禁怀疑他那张脸是不是专门露给什么人看的。

    他在梦夜面前站定,不入廊下,就在院中。“今天那一腿踢得不错。”他的目光从面具下透出来,滑过梦夜的脸,“来,比划两下。”梦夜一时没反应过来。靳雨向院中走了几步,回头说:“不是要我测试吗?”梦夜赶紧跟过去。

    走到院中,他停下脚步,梦夜停在他后面。靳雨转过身来,看着她。梦夜知道他准备出招,撤后一步做好准备。

    眉目一锁,发力一蹬,靳雨瞬间移动到梦夜面前,顺势出手。梦夜抬手挡过。靳雨连连出招,梦夜边挡边退,每一下都正好架住靳雨的攻击,心中暗暗感叹他的速度和力量,一边找机会反守为攻,右手翻手一转,左手打出,靳雨偏头一闪,抬手接下。两人进进退退几个来回,难分上下。最后靳雨发力挡开她,梦夜后撤几步,见他收了架势,也把手放下。

    “你是武师?”靳雨问道。梦夜沉默片刻:“是。”他微微点了下头,“你这功夫不像是从菡林苑被赶出来的。”

    梦夜牵了下嘴角:“横竖我是这么出了菡林苑,阁主信不信都无所谓了。”

    “你是菡林苑从哪一级赶出来的?外门,内门,还是……嫡系传人?”

    梦夜眼神闪了一下,没想到他知道的不少,转念一想,或许大多门派都是这样。“内门。”

    “因为什么?”他继续追问。

    梦夜看着眼下是躲不过了,昨天的借口肯定是不成了。“大不敬。”靳雨盯着她看了片刻,笑了一声,转身准备走。

    “阁主也是武师吗?”靳雨闻言停住,侧过半张脸。

    “我?”梦夜等他回话,他停了一会儿,勾起唇角一笑,补了后半句,“算是吧。”

    和昨天一样,他大步走向自己的房间,开锁,进门,锁门。留下梦夜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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