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

    慈恩寺距离柳府约莫一个时辰的车程,柳茵洛回府时已经很晚了,她到自己院里后才发现柳夫人和柳茵曼也已经回府,母女二人皆已听说慈恩寺命案一事,眼下见她玉佩不在更是焦急万分,连声询问出了何事。

    柳茵洛不想二人担心,简单说了几句试图安抚住她们,说到最后见二人仍不罢休,假意打了个呵欠,笑嘻嘻道:“阿娘,阿姐,我有点累了,想先去歇息了。”

    柳夫人和柳茵曼这才打住,亲自将她送往闺房。

    长夜漫漫,梦中柳茵洛再次想起玉佩碎了的情景,心中气恼不已,醒来后惊觉眼下乌青一片。

    清晨的几缕阳光穿过雕花窗洒在窗前的妆台上,柳茵洛耳边听着窗外丫鬟们的窃窃私语,皱了皱眉,喊了一声“白鱼”。

    不料进来的人却是阿姐,柳茵洛看着柳茵曼复杂的神色,疑惑道:“阿姐,外面怎么了?”

    柳茵曼静静注视着阿妹的面容,不答反问:“阿洛,摔碎你玉佩的人是不是公主府的郎君?”

    柳茵洛心下一惊,二话不说下床穿鞋,披上外衣来到院子里,就见院中摆着满满一箱玉佩,形状多样、颜色各异,无一例外都是由最上品的玉雕刻而成。

    一块块美玉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莹润的光泽,刺得柳茵洛眉心一跳,忍不住扶了扶额,她也是真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行事之人。

    柳茵曼不知何时来到了院中,正细细抚摸着一枚玉佩,她看着柳茵洛,眼里情绪晦涩难言,“阿洛,你对玉郎君……说什么了?”

    柳茵洛抿了抿唇,把隐去的那件事说了,又道:“阿姐,你帮我备一份谢礼送到公主府吧,以柳府的名义。”

    柳茵曼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就听到白鱼禀报:“娘子,大理寺的玉司直来了,老爷请您去前堂。”

    玉子藤?柳茵洛奇怪道:“他怎么来了?”

    “婢子也不知。”

    柳茵洛想了想,回房更衣去了。

    ——

    柳府正厅,玉子藤坐在下座把玩手上的茶杯,上好的瓷器、精湛的工艺,满京城也难找出第二件胜过它的,而这,还只是柳家随手拿来待客的一样物件。

    因此,他实在想不明白柳茵洛何以因为自己摔碎了她一块玉佩就大动肝火,更别说那玉佩并非什么稀罕之物,也未曾听说柳家哪位亲人不在世上,因此也不存在是至亲之人遗物的可能。

    玉子藤在这兀自思索着,柳侍郎和柳夫人也同样在思索,方才这少年郎只说是为了案情,再详细的却不肯说了,如今女儿的玉佩碎裂,高人又不在长安,日后会如何实在不能不令人担忧。

    愁绪笼罩时,丫鬟禀报:“老爷,夫人,娘子到了。”

    玉子藤抬眼看向堂外,只见一位容色明艳的少女款款而来,少女身着褚色襦裙,外罩杏色长衫以及绯色披帛,云髻上一支金珠玉钗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像极了画上的仕女初入尘世。

    柳茵洛分别向柳侍郎、柳夫人行了一礼,轻声唤道:“阿耶,阿娘。”

    柳侍郎点头,向柳茵洛介绍了一下玉子藤的身份,解释道:“玉司直说有些案件上的问题想问问你,你不用怕,只管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就行。”

    “是,阿耶。”柳茵洛转身看向玉子藤,先行一礼,“不知玉司直想问什么?”

    玉子藤起身回了一礼,对着上首的柳侍郎拱手道:“柳侍郎,涉及机密,想和娘子单独谈谈。”

    “这……”柳侍郎和柳夫人对视一眼,犹豫几瞬后道:“离这不远处有座凉亭,玉司直以为如何?”

    “谢过柳侍郎。”玉子藤道谢后扬了扬唇,面朝柳茵洛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柳茵洛看他一眼,当先走出前堂。

    玉子藤笑了笑,快走几步追了上去和柳茵洛并肩而行,问:“早上我命人送来了一箱玉佩,娘子可收到了?”

    柳茵洛想到那箱停在院中的玉佩,额角青筋跳起,咬牙道:“收到了,劳烦郎君如此费心,小女子深感惭愧。”

    还真是锱铢必较,玉子藤撇了撇嘴角,他从未见过这般斤斤计较的小娘子,话虽如此,还是言归正传:“这便是柳侍郎所说的凉亭吧。”

    柳茵洛“哼”了一声,径自提裙走入亭内,落座于桌边的石凳上,白鱼等丫鬟停在亭外数十步处,刚好是能够看到亭内之人动作的距离。

    玉子藤倒也不恼,施施然坐在柳茵洛对面,道:“柳娘子,接下来我有几个关于本次案件的问题想问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柳茵洛看了眼玉子藤忽然认真的神色,心知事关重要、不得马虎,于是也收起了心底的情绪,郑重地点了点头。

    “柳娘子,敢问当时何金贵,也就是那个彪头大汉攻击你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可察觉到周围有何异样?”玉子藤问。

    柳茵洛想了想,摇头道:“那时人群一片混乱,我急着稳住身形回到殿内,不曾察觉到什么异样。”

    “你再仔细想想,不拘于物品或是人的行为,只要你有印象的都可以说出来。”玉子藤又道。

    柳茵洛凝眉回忆了一番,还是无果,“实在想不起来了,当时太过混乱,我一心想着如何不被人撞到,无暇顾及其他。”

    玉子藤叹了口气,心知会是这么个结果,可还是不甘心,“那何金贵攻击你之前呢?是怎样一副情景?无关大小都可以说出来。”

    “看到什么……”柳茵洛喃喃道:“我记得当时大家都站在廊下一边看凶手一边交头接耳,神色也是一致的好奇,并无什么不同……”

    “对了!”柳茵洛忽然眼神一亮,“当时站在我右后方的一位小娘子神色尤其冷静,而且也不见她和身边之人交谈,看上去似是孤身一人。”

    “当天去往慈恩寺的都是官家女眷,这种身份的人身边至少也有一名丫鬟,怎会孤身一人呢?”玉子藤拧了眉头,感觉自己好像抓到了什么,“你可记得她的相貌和穿着?”

    “记得。”

    “能画出来吗?”玉子藤问。

    “能。”柳茵洛弯了弯唇,神色自信十足,说着扬声唤了白鱼,让她去取自己平日的画具来。

    玉子藤见此生出几分兴趣,等画具呈上来后背着双手,状似不经意般绕到柳茵洛一侧,只见她一手扶着广袖,一手握着狼毫蘸了点墨水,全然不顾身旁之人的视线,自顾思索着记忆中的面容,而后毫不迟疑地下笔。

    树上黄鹂叫了一声又一声,玉子藤亲眼目睹一张清秀的女子面庞一点一点呈现纸上,随着柳茵洛着墨越多,女子的神态也越发清晰,宛若真人乍现,栩栩如生。

    “好了。”柳茵洛把笔搁在笔架上,随后拿起画像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转头看向玉子藤。

    玉子藤接过柳茵洛手上的画像,情不自禁赞道:“好画!”说完恍然想起自己和柳茵洛的关系,假意咳了几声,神色如常道:“此番多谢柳娘子了,若是事成对娘子来说也是功德一件。”

    柳茵洛竭力压住上扬的嘴角,眼里却流露出一丝得意之色,当年她拜高人为师,原以为要学的是些道法之类,没成想师父教她的竟是丹青之术,更令她惊讶的是师父看着不拘小节一人,画技竟如此高超,她跟随师父学画多年,这手画技她自信少有人能赶得上。

    尤其是在人像方面,她几乎见上一面就能记住对方的面容,便是师父也偶尔会感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想到师父,柳茵洛不禁又想到玉佩碎裂一事,高涨的情绪陡然间低落下来,玉子藤只以为她是在担心这幅画会对她不利,想了想秉着她这也算是帮了自己的想法,出言安慰道:“柳娘子无须担心,在水落石出之前你的安危会有人保障的。”

    柳茵洛不明所以,抬眼看去就见玉子藤正点着画像道:“看这穿着打扮像是哪位贵女,柳娘子平日里和那些官家女眷打交道,可曾见过画上这位娘子?”

    “长安城内的官家小娘子我见过许多,自认从未见过这一位。”柳茵洛摇了摇头,坦然道:“实不相瞒,我之所以对她有印象,还是因为她那身衣服和我昨日穿的极为相似。”

    玉子藤敲击桌面的手指顿了顿,眸光若有所思。

    柳茵洛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只静静坐在一旁,心里也在想莫非那小娘子和此案有关联?

    说起来她一直没问,既然凶手已经落网,按理说案子便该到此为止,如此为何还要来找她问话呢?

    不知过了多久,玉子藤忽然道:“柳娘子可记得场面混乱时那位娘子站在何处?”

    柳茵洛想了好一会,摇头道:“我也不清楚。”

    玉子藤笑了笑,说了声“没事”,转而起身告辞:“天色不早了我不便逗留,未来几日可能还有劳烦娘子的地方,在此先给娘子提个醒。”说着举了举手上的画像,扬眉一笑,“这画我便拿走了,多谢。”

    “郎君请随意。”柳茵洛起身应了一句,目视玉子藤走出亭外,刚想坐下时不防对方忽然转身看过来,正直视自己的眼睛。

    他问:“柳娘子认识那人吗?”

    柳茵洛被这眼神所慑,下意识问:“谁?”

    “何金贵。”

    柳茵洛摇头,斩钉截铁道:“不认识。”

    玉子藤若有似无般点了点头,倏尔转身离开。柳茵洛见状也是一头雾水,忽然,她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莫非玉子藤怀疑上她了?

    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表妹!”一道来自不远处的呼唤打断了她的思绪,柳茵洛抬头看去就见表哥卢云景正往凉亭走来,连忙扬起笑容迎了上去,喊了一声“表哥”。

    “在这做什么呢?”卢云景四下看了一眼,问。

    柳茵洛想了想,把刚才玉子藤找她问话的事说了,得来卢云景一句评价:“我觉得他说得对。”

    “嗯?”

    “表妹你看,如果你的画当真可以帮他们破案,那不也等于间接帮了受害者以及受害者的家属吗?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这也算是为死者鸣冤,为无辜之人洗刷冤屈了,自然算作功德一件。”卢云景认真分析道:“高人不是说你这运道靠积善行德也能稍微缓解一二吗?如今不就是现成的机会。”

    柳茵洛仔细思索了卢云景的话语,竟也觉得所言在理,师父的确说过她这运道可以通过积累功德缓解一二,是以这么多年来她也好,柳家甚至是外租家也好,都在以她的名义捐献各种善款,以积累功德。

    虽然这么做收效甚微,可是如今似乎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柳茵洛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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