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到深夜时,连裳匆忙回府汇报夜探缙州城的情况。

    “公子,我们今早所见的缙州城果然是被“粉饰太平”过的。城中北梁人的情况还算好,只是当年因战乱而迁居到缙州城的南诏人早就被这个高太守压榨地苦不堪言,离城中心较偏僻的村落,好多村民几天都吃不上饭,衣不蔽体,甚至要四处买卖孩子求生。”

    “可恨那高太守还在逼迫他们每年交繁重的苛捐杂税!”

    “猪狗不如,简直不是人!”连裳犹不解气地骂了句。

    赫连昭听完,面无表情道:“这些时日,你就装作水土不服身体不适留在房内,暗中去将那些村民的情况记录下来,让他们签字画押。”

    “派人去走一趟缙州城里的李家班,高太守强抢民女,乱杀无辜,罪状确凿,让证人签字画押。”

    “再去收集高太守私下包庇药商贩卖假药的罪证,一并飞鸽传书回杼玉,交由陛下处置。”

    “是。”连裳答应的干净利落,只是心下隐隐有些别的担忧。

    赫连昭睨了眼连裳,“你是想说,高太守摆明是宁王的人,我这样明目张胆地开刀收拾,直接与宁王对上不好,怕他对我不利?”

    “公子的心思,连裳不敢妄加揣测。”连裳低头,不再说话,只是她答应兰妃娘娘会保护好公子的。

    “噗嗤...”一声轻笑从薄唇溢出,赫连昭神色莫辨,仿佛刚刚一本正经,雷厉风行地要收集高太守罪证,替百姓惩奸除恶的公子不见了,

    又恢复成那眉骨风流,自成一派的翩翩贵公子。

    “笨连裳,你当杼玉伍胥节那日,我是因何为了醉春楼的花魁如梦姑娘与方尚书之子起了争执,弄得人尽皆知?”

    赫连昭轻挑起眉,瞥了眼连裳循循善诱:“近年,宁王在朝中的势力越坐越大,陛下早就想拔其党羽,以宁王为首一派的方尚书,高太守都是想要北梁一族利益最大化,视南诏人为贱民。”

    “可大梁国毕竟不是单靠北梁人就能强大的,在北梁人与南诏人不平等的律令下,民怨日渐四起,陛下终意识到这是危险的内患,足以影响未来大梁国国运。想调节但又怕激起朝中北梁重臣的不满,遂想找人替他微服私巡,假借探访民情实为惩治贪官污吏。”

    “而我这个交出兵权,在杼玉城”养尊处优”的“公子昭”便是最佳人选。”

    赫连昭慢悠悠端起一盏清茶,吹了口便仰首饮下,“陛下若明目张胆的派人前去调查,一定会遭到北梁重臣的反对,这才有了公子昭“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一幕。”

    果不其然,大梁皇帝第二天就下旨,叫他“滚出杼玉”,探查民情,好好反省。

    “但此次你又为何制定路线设定缙州城是最后一地?从一开始我盯着的就是“缙州城”。”连裳不解问道。

    “刚进缙州城内,遇见济世堂药铺一事我就让你前去查探。而高太守看我们探访其他州城都无大事发生,故会放松警惕,这才让我们有迹可循,有冤可查。”

    他作为宁王的马前卒,倒也算死得其所。

    赫连昭似是轻蔑,似是不以为意的,“再者,宁王本就想赶我出杼玉,我不过就是顺坡下驴,以退为进,诱地他越发嚣张露出马脚,陛下尚未册立太子,帝王之心难测,哪容地他人指手画脚?”

    树大尚且招风,杼玉...就要变天了。

    连裳看着眼前的公子,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她瞬间觉得赫连昭是真的长大了,不再是当年那个没了母妃,无人庇佑的瘦弱少年。

    兰妃娘娘若在天有灵,也该是欣慰的。

    ——

    两天后的戌时时分,日头西落夜傍黄昏,缙州城还与白日里一样热闹,城中商贩们还未收摊,吆喝声此起彼伏,长街上酒楼饭馆林立高堂满座,路边街灯光彩明亮。

    沈婉姝一脸愁云惨淡地带着弟弟走在城南淮河边。

    晚风轻拂,岸边杨柳依依,枝叶随风轻盈地舞动。

    但此刻实在提不起半分兴致,她愁呀,最近真是诸事不顺。

    前日先是拿着那高子焕给的祖传玉佩去当铺,那当铺老板见她年纪小穿的又破,以为那玉是打哪儿偷来的,差点报官。好说歹说,嘴皮子都磨破了,才只给她当了一两银子。

    可刚在河边旁敲侧击地问问从缙州城到杼玉的客船价,谁知船夫一开口就是“一人一两银子”。

    黑心船夫定是看她和弟弟年龄小,好欺负,想敲诈!

    现下该如何是好,她和阿诚两个人就得二两银子,她要去哪再变一两银子?再去找那高子焕么,但若问起玉佩,定要被看出破绽,恐怕最后得不偿失。

    可若不坐船,不走水路走陆路,途径凉州得绕好大一圈才能到达杼玉城。阿诚风寒刚好,她不想阿诚太过劳累。

    哎,可真是愁死她了。

    前路未知,正怊怅若失的沈婉姝突然瞥见远处,几丈开外一妙龄女子手里攥着手绢,眉目含情似在对一身着月牙色锦袍的公子说着什么。

    女子面若桃花,眼波流转,还带着几分娇怯,欲语还羞道:“公子,小女子乃缙州城中贾商之女杨氏。请问公子尊姓大名,家住何方?”

    这位身着月牙色锦袍的公子正是赫连昭。

    赫连昭有些心不在焉,此次来缙州城“该解决的事”都已在章程,罪状书和证据大概也已经到陛下手中,杀鸡儆猴又或是从轻惩处于他来说并无任何区别,只是不日将回杼玉城面对那些个老狐狸,游山玩水的快活日子没了不免让他有些烦闷。

    所以他想独自一人出府散散心。

    杨氏女见他好似没听进去自己讲什么,绞了绞手绢斟酌再三,终是大着胆子道:“方才游街时,见公子孑然一人立在河边,芝兰玉树,风度翩翩,心甚悦之...”

    女儿家的那些小心思表露无遗。

    大梁国民风素来胆大,男女设防不重,不似西疆那般教条严明,诸如赫连昭之貌遇到此类情况数不胜数,他自是心情好时“委婉拒绝表达谢意”,心情不好时“敷衍了事”。

    比如现下,他心情就不太好。

    “姑娘错爱,在下不胜惶恐。”

    杨氏女:“......”

    远处默默围观了这一幕的沈婉姝心想:真是可惜了,一片痴心错付,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偏偏那公子转身时沈婉姝无意间瞧见容貌——不正是那日夜晚在高太守府的撞上的那人!

    正巧赫连昭也朝沈婉姝的方向看去——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

    隔着几丈远都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尴尬——

    沈婉姝脑海中顿时闪过那晚假山石狼狈的一幕,身子莫不可知地僵了僵,连带着脚下迈出的步子也不禁往后缩了缩。

    怎么又是这人?

    而且每次不经意遇到,他都在与不同的女子“勾三搭四”。

    沈婉姝刚想拉着阿诚转身往反方向走,竟见那本长身玉立在河边的公子向她缓缓走来。

    其实赫连昭也不知自己此举是何意,只是那杨氏女异常地坚持不懈,耳边时不时传来连绵不绝的声音十分聒噪,令人心烦,可即便如此,十九年的处世素养让他对一个未出阁少女还是说不出诸如“滚”这类的字眼。

    故当一时间瞄见先前两次擦身错过的小姑娘,神色已不复之前的狡黠灵动,而是满面愁容地站在岸边杨柳下,身后还紧紧依偎着看上去比她还小几岁的男童,竟让他莫名产生一种“乖巧又可怜”的错觉,竟鬼使神差地就抬步朝她走去。

    ——等赫连昭回过神来,人已站定在沈婉姝面前。

    沈婉姝一双美目,水灵灵地瞪地又大又圆,像只小鹿似地抬头望着他,神情很是不解。

    赫连昭轻咳一声,决定先打个招呼,“在下姓秦名昭,两次见姑娘都匆匆擦肩错过,不知姑娘芳名?”

    话一出口,赫连昭心下便觉不妥,这场景怎的这么像刚才那杨氏女搭讪自己的一幕?

    天知道沈婉姝都快心虚死了,刚见他大步走来,以为是要盘问那晚在假山石后和高子焕的事,讨回玉佩,谁知画风突转——

    他只字不提那玉佩,像是第一次遇见,竟像个“登徒子”般道貌岸然地问起了自己的名字?

    到底是“不是一类人,不进一个府”,看样子这人和那高子焕的品性也差不了多少。

    他既不说,沈婉姝也无意往事重提,自揭其短,于是嫣然一笑回礼,道:“小女子名唤沈婉姝,旁边是我弟弟叫阿诚。”

    ...

    小姑娘笑的有点假。

    可怜的赫连昭此时还不知道在眼前这个小姑娘的心中自己已然是个“登徒子”形象。

    沈婉姝说完朝他瞅了瞅,眨巴眨巴水灵灵的眼睛又瞅了瞅,状似天真地吐出一句让他啼笑皆非的话:

    “敢问公子的zhao可是朝三暮四的朝?”

    看看,看那一副狡黠地不像话,古灵精怪,牙尖嘴利又一脸防备的小模样。

    哼,竟敢嘲讽他?

    那晚骗地高子焕团团转,这时又装作一副无辜的小白兔模样。

    有趣,甚是有趣。

    赫连昭忍俊不禁笑出声,笑声温暖和煦如十里春风,凤眼轻飘飘扫来,意有所指般道:“错了,是昭雪沉冤的昭...”

    沈婉姝眼波微动,面若羞涩,内心却疯狂腹诽:“装模作样的登徒子!!!”

    河流湍湍而过,柳树沙沙作响,四周的嘈杂声也隐了下去。

    ——赫连昭和沈婉姝相顾无言。

    赫连昭先收回了目光,抬脚准备先离去。

    本来他也没旁的什么心思,只是见小姑娘性子有趣,忽生逗趣之心罢了。

    “咕噜——”,沈婉姝:“......”

    正是花前月下的好时光,这不符时宜的声音在一片静谧的河边显得尤为突兀。

    赫连昭挑了挑眉,哦,小姑娘肚子饿了。

    沈婉姝的脸顿时红扑扑地像只煮熟了的虾子。

    她一天没吃饭了,昨日剩的馒头都留给阿诚吃了。

    赫连昭抬起的脚默默又收了回去,眼神戏谑地看了眼沈婉姝,“咳咳...时辰尚早,不如我请沈姑娘和沈姑娘的弟弟去前面晚风楼坐坐?”

    几乎本能地就想拒绝,可是沈婉姝很饿呀,刚才因一直烦扰船钱之事给忘了,现下记起来是真的饿了。更何况阿诚早上才吃了一个馒头,现下肯定也饿了。

    看了眼躲在身后的阿诚,哎...人在食物下,不得不低头啊。

    沈婉姝迅速收拾好情绪,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既然秦公子有心,那便...却之不恭了。”

    喔,这小姑娘还会变脸,比翻书都快的速度让他瞠目结舌。

    赫连昭摇摇头闷笑一声,挺识时务啊。

    有趣,甚是有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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