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一茬。
赵月芽不想结婚，她硬着头皮转过身，看向自己的母亲。
上一次因为她去了万佛寺，并且在那宿了一宿，母亲是第二日才过来与她商讨婚事的。
明日会发生的事情——太子表哥会过来一趟，因为这一次她回来晚了一天，已经闯了太子府。
至于江逢奕和陆照找上门，那就是第三天的事情。
明日她去万福寺，就能够避开齐元裕。
这些事情就在及笄日左右发生，所以赵月芽记得十分清楚。
面对母亲，赵月芽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然后低下了头说道：“母亲，我暂时不想考虑定亲事宜。”
华颐长公主垂眸，她静静地凝视眼前女子的发旋，她问：“为何？”
赵月芽：“月芽还想在府上多待上几年。”
“只是定下亲事而已，并非让你现在嫁人。若是婚事迟迟不定，那叨扰你的人只会多了去了。”华颐长公主一语道破，这时，赵月芽缓缓抬头。
“我……我知道，但是，我现在不想和任何人有亲事。”
赵月芽的眼睛虽说消了肿，但是眼皮比起平时要更红些。
“你哭过了？”华颐长公主诧异地问道，她这次是从宫里回来的，陪着宫中的太后也就是她的生母絮叨。考虑到月芽及笄日将至，这才回的府。
她沉吟一声，问：“你就这般抵触？”
气质端庄，面容华贵的美妇走上前，用帕子替赵月芽擦拭泪水：“罢了，那就先将你的定亲之事放放吧，只是你莫要后悔被扰了清净。”
赵月芽点头。
她明明没有想哭的，只是突然落了泪，就像是事情的发生不受控制一样，她的眼泪也不受控制，若断了线的珠串，噼里啪啦地坠落。
“诶，怎么越哭越急了。我这不是应了你吗？罢了罢了，哭吧，要是有什么心事，你就同我说，我是你娘，什么都可以说的。”
赵月芽抽抽噎噎的，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但是生理反应果然是不受人支配的。
她觉着现在泪水止住刚好，明日还要早起，要是眼睛肿了，她又见不得人了。
华颐长公主见她哭得伤心，吩咐秋棠端些赵月芽爱吃的零嘴过来，又让春杏给她找喜欢的话本子给她念。心心念念的关切，一下子便将人哄好了。
秋棠已经有了给赵月芽敷眼睛的经验，待她缓和下来，华颐长公主离去，她便又端了一盆凉水进来。
“没事的郡主，不高兴的事情总会过去的啊。”
“晚一点奴婢和你一起到街上散散心？”
赵月芽：“不出去。”
赵月芽：“我今天要早早地歇下，不想出去。”
秋棠刚将吸满了凉水的帕子拧干，这时敷在赵月芽的眼皮上，听到她这般说：“好好好，那一会儿就伺候郡主您梳洗睡下。”
此刻的赵月芽只露出了下半张脸，她不知道自己的脸色看起来有多么的苍白，唇瓣更是没有什么血色。这幅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秋棠皱了皱眉，明明她一直都跟随在赵月芽的身边，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她定然是知道的，但是此刻的她颇为无力，在她看来，便是赵月芽这两日做了噩梦，醒来就泪水涟涟，可怜得很。
佛能解忧，希望明日郡主去了万佛寺后，心情能够舒朗。
按理说，赵月芽白日一直都在睡觉，应当不会太快入睡的。
可是，当她合上眼睛，意识瞬间就飘飘荡荡的，再次被拽进了梦中。
上一次断在江逢奕握住她的手，用哀求的语气对她说：“再选我一次，我会努力活下来的。”
赵月芽心神巨震，还不等她回应，梦就醒了。
她甚至还下意识地伸出手在半空中挥动，想要握住什么，却扑了空。
因为这场梦，赵月芽的心情一直很坏。
没想到是个连环梦。
意识混沌时，拽进的仍旧是她与江逢奕身穿大红色的喜服，执手对望的时刻。
“我……我……”她在梦中根本说不了话，几次张合，单字都连不成句子。
江逢奕的眼睫微颤，他再次掀起眼帘，露出一双含泪的桃花眼，眼圈殷红。
“月芽，我们拜堂好不好？”
“我想给你一个完整的婚礼。”
赵月芽的声音仍旧被哽住，她的嗓子眼像是卡了一颗石子，在此刻阻拦她说出话语。
在她的视野里，近处是少年意气风华的深情模样，远处是众人抬着毫无生气的尸体离去。
赵月芽忍不住用目光打量江逢奕，试图从现在的他身上看到不同于正常人的地方。
太诡异了。
“你怕我？”江逢奕的神情愈发哀伤。
赵月芽摇头，她怎么会怕他。
她害了他不是吗？
她哪有资格怕他？
“郡主、郡主？”
就在这时，现实的声音响起，又将她从梦境中拉拽而出。
“呼——您可算醒了，不知道郡主您又做了什么梦，突然出了许多冷汗，脑袋还一直左右摇晃。”
秋棠担心赵月芽可能会半夜醒来，便一直在旁边守着。她又是个觉浅的，一有风吹草动的，醒的很快。
赵月芽很茫然，做梦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因为人在疲惫想要休息，却又因为梦境，而让大脑无法进入睡眠。睡了一觉比没睡还要累。
赵月芽：“怎、怎么了？现在已经到了第二日了吗？”
她都没觉得自己睡过觉。
此时说话的嗓音还哑的厉害，她连忙又道：“水、水……我要喝水、”
当水杯被递到唇边，赵月芽一口就灌了下去。
梦里发生的事情她还记得很清楚，有点……不知道是她的心理作用还是怎么，之前齐元裕死的那次，她也是反反复复梦到他一脸血的模样，但是没有对话。
“还没能，刚过子时。”
秋棠回道。
“郡主还喝吗？”
“不喝了，现在才子时……”
“秋棠你怎么还未回你屋睡觉？我……我不是吩咐过不需要你们守夜的么？”赵月芽喝完水清醒许多，她这时才意识到秋棠这个时间点竟然还在她的寝殿。
“就这一次，郡主您睡得不安稳，奴婢哪里敢离开？就是睡觉也会想着郡主的事情，还不若就在那边的小榻躺着。郡主别担心，奴婢在这才能安心睡着。”秋棠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如温煦的微风拂面。
赵月芽：“那你可得多加一层被褥，那边的小榻睡着可不舒服。”
她一边说，一边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困意十足。
秋棠被她影响，亦是如此。
“睡吧睡吧，还能再睡五六个小时呢。”
她说话的方式，秋棠是早就习惯的，替赵月芽掖了掖被子，注视她的重新安稳下来的睡眼看了会儿，秋棠这才回到小榻。
似乎梦中的江逢奕知道赵月芽需要休息，这次没再叨扰她。
赵月芽摇摇晃晃地坐在马车上，此时晨曦已经出现，她半阖着眼，手牢牢的抓握车厢壁上设计的长杆，马车现在走的是山路，所以很颠簸。
“郡主，前面的路是连绵的阶梯，马车上不去的，您得徒步登上去。”
“嗯，知道了。”
赵月芽并不是第一次来万佛寺，自然是知道路线不好走。
她掀开车帘下去，春杏和萱竹跟着她，秋棠她吩咐过了，让她好生歇息着。昨日秋棠定然是没有睡好觉的，早晨唤她起床，暖黄色的烛灯都能映出她眼底下淡淡的青黑。
赵月芽没有穿襦裙这类，一身利落的锦衣镶竹纹劲装，腰间挂着环佩，黑色长靴。
登山的石阶比较陡峭，她一开始还算是用走的，到后面就直接使用轻功了，五六节台阶轻踩一下，比起一步一步地往上走要轻松许多，就是气竭的时候需要调息。周围这样做的人并不多，因为拜佛讲究心诚，赵月芽这样噌噌噌飞上去的，属于讨巧行为，对佛祖是不敬的。
赵月芽不信神佛，她只是来寻主持要“梦醒”的檀香而已，佛怎么看待她登阶梯的行为，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类。
上一次听了主持太多废话，这一次她打算充耳不闻。得到梦醒后，就在这万福寺观光一番，吃吃斋饭。总而言之，赵月芽想要在此地蹉跎一天的时间，来错过与齐元裕见面。
抵达万佛寺，说明来意，便有小沙弥引路。
当然，若想见主持，还得捐一定的香火钱。
赵月芽站在阶梯终点等待春杏和萱竹的到来，她们两个的功夫稍稍弱那么一点。
她眯眼往下瞧，只觉着下方的阶梯盘旋着雾气，此地海拔太高了。
春杏和萱竹两个丫头，已经走完了三分之二，且需再稍等片刻。
赵月芽便没事和一旁的小沙弥开始闲聊：“小和尚，你今年几岁了？师父是谁？”
这小沙弥长得虎头虎脑的，瞧着和年画上的胖娃娃似的。
听到赵月芽的问话，他立即挺直了腰板，抬起黑溜明亮的眼睛：“我今年四岁，师父是道和大师。”
小孩子说话的声音脆又明亮。
可赵月芽的视线落在他的圆圆脑袋上，突然手痒痒，想在小沙弥的光脑袋上揉几下。
“哇，那可真厉害。你是几岁就在这山上的？”
赵月芽偏头咳了一声，她终究还是忍住了。
“嗯……很小的时候，我是被师父捡回来的孤儿，从记事起就一直在这里了。”小沙弥有问必答，说起自己的身世，语气都未有任何情绪波动。
明明还只是个四岁的小孩。
“施主，您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赵月芽陷入沉默的时间有点长，小沙弥困惑地眨眼睛，甚至出言询问。
“那你现在过得开心吗？”
“很开心呀，师父与师兄他们都待我极好。”小沙弥笑吟吟的，脸颊单边还有个小小的酒窝。
赵月芽咽下了那句话：想不想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
不过眼下他开心的话，作为一个外人，并没有资格对他的生活进行干扰。
如果是游戏……
可能此刻会冒出什么【小沙弥身世之谜】的寻亲触发任务。
赵月芽使劲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现在不是乱想的时候。
左等右等，春杏和萱竹两人总算是到了。
赵月芽呼出一口气，起身活动了手脚，她轻轻地在小沙弥的后脑勺推了一下：“小师傅，带我们去找住持。”
“萱竹，你去捐香火钱。”萱竹是府上管家的女儿，也是她的侍女，只是比起春杏和秋棠，没有太亲近。
小沙弥得了吩咐，便带着赵月芽往厢房去了。
“施主，您应当早些和我说的，现在有许多香客正在排队呢。”
他抬手一指，赵月芽便看到长长的队伍。
“没事，我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