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时间渐渐流逝,距离之前大概已经过去十天。

    沈桑蜷缩着身子坐在角落,双臂抱紧膝盖,乌黑的长发凌乱铺散在肩头,整个人都陷入浓郁的阴霾之中,显得黯然失色。

    几缕黏湿的发丝遮住了她苍白的脸颊,像是一朵盛放在阴暗潮湿的花圃旁,瑟缩着不肯移动半步的枯萎之花。

    在这十天里沈桑日复一日地给他擦药,并且体贴地为他穿好衣物,然后就坐在那个角落,但在此期间,他们没有任何交流。

    她瘦了许多。

    每个骨骼转折点都分外清晰地凸显在她苍白的皮肤上,仿佛随时都有断裂的危险。

    他能够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憔悴和苍白。

    但…他当然不心疼。

    他恨不得亲手掐死她,也掐死那个对她全心全意信赖的自己。

    傅亦辞以某种缓慢的速度移开视线,嘴唇紧抿成锐利的弧度,纤长的眼睫遮挡住眼底晦暗不明的冷光。

    “辞哥哥……”

    她艰难地吐出三个含糊不清的字符,却不知为何,这三个简单的音节在她嘴边变成了破碎的呜咽。

    他听到了她的呼唤,那声音就像是从遥远的天边飘来的梦呓,艰难而绵长地传递到了他的耳畔,微弱至极但确实存在。

    傅亦辞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那是曾经她对他亲密无间的爱称,他记得她每夜在梦中缠绵缱绻的呓语,每次在他耳边诉说着她对自己的依赖。

    那些甜蜜的话语仿佛就在昨天,可如今…

    他们之间横亘着那么多刻骨铭心的,不堪回首的血海深仇……

    她又怎么好意思叫得出口?

    肆虐的怒火瞬间攫取了他全部感官,如同毒蛇般狠狠撕咬着他的理智,但他只是攥紧指骨,劲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关节处泛白。

    他在极力隐忍。

    傅亦辞眉宇间满是阴戾之色,他讥讽地斜瞥了她一眼,却又倏忽间撞进她漆黑平静的眼瞳中。

    她正在看着他,但那目光并不焦距,仿佛隔着冗长的时间长河与他对望,又仿佛要透过他的眉眼,寻觅着一个缥缈虚幻的梦境。

    “…傅亦辞。”

    她似乎也反应过来以他们如今的关系不应该叫出那个称呼,于是她改口叫他的全名,就好像他们只是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人。

    “我最近总是想起以前的事……”

    她的语调缓慢,像是陷入了某段回忆里,神情迷茫而恍惚,声音亦变得缥缈,像是隔着层层水波,让人辨别不清此刻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那时候我们一起放学回家,走在小道上,我牵着你的手,你的侧脸那么好看,我忍不住偷偷地踮起脚尖亲了你,你就红着耳尖让我别闹。”

    那时的他们是如此纯粹地认定了彼此,如此信赖、依靠、亲昵……

    那句“我爱你”是少年最单薄也是最真诚的承诺,是他在那天的晚霞中轻声诉说的话语,是他在夜色里凝望着她的眼眸……

    是一场盛夏的雨,是春暖花开的刹那……

    ——那是多么值得珍重的一段岁月。

    “你知道吗,傅亦辞……”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最终突兀地停顿,像是一根断裂的弦。

    那双漆黑的瞳仁里满是雾霭般的湿意,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洪水,源源不断地喷溅而出。

    “…我恨你。”

    那些萦绕在喉口的哽咽与仇恨在她的舌尖凝结成寒冰,最终又在她的眼眶里融解,变成滚烫的泪水滑落下来。

    她在说什么?

    傅亦辞终于克制不住心中翻涌已久的怒火,他低哑愤恨的嗓音带着些许哽咽的颤意,在这幽暗狭窄的囚房中响彻。

    “你恨我?”

    因为太久没有说话,他的嗓音如同砂纸摩擦玻璃般粗噶沙哑,又仿佛带着泣血般的悲怆。

    “你有什么资格恨我?我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傅家也没有,这么多年一直锦衣玉食地养育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傅亦辞的身体猛地向前倾,冷硬的铁链将他的皮肉勒出一道深刻的血痕,他几乎要冲破枷锁的束缚,额角青筋暴跳,瞳孔充斥着浓郁的猩红血色,死死地盯着她。

    “为什么?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傅亦辞的语速越来越急促,他将满腔愤怒化作了近乎歇斯底里的质问,又透着濒临疯狂的嘶鸣。

    沈桑始终静默着。

    她的眼眶红肿,眼帘低垂,纤长卷翘的睫羽在她苍白的皮肤上投下一抹暗影,看起来脆弱不堪。

    经过刚才的哭泣和抽噎,她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微弱而绵长的喘息,唯有她纤瘦的双肩微微耸动着,隐约能窥见其下的轻颤。

    “但我更恨我自己。”

    傅亦辞的动作猛地一滞。

    那是一声轻若蚊呐的呢喃,声音透着浓重的自我厌弃,却又饱含着无限悔恨的情绪,像是将一块石子投入平静湖面,荡漾出浅淡的涟漪。

    她仰着头注视着他,瞳仁里闪烁着细碎的光芒,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喷薄而出。

    但是很快,她又收敛了所有的情绪,重新陷入死一般的沉默和安静。

    “我放你走。”

    *

    傅亦辞现在还是有些恍惚,他难以置信,他这么轻易就可以逃离,可以重见天日……

    甚至还是沈桑亲手放他离开。

    但这不是梦境,沈桑正蹲在他身前为他解开镣铐,冷硬的金属相互碰撞间发出清晰的脆响,像是在为他的逃离欢呼雀跃。

    傅亦辞低垂着眸子,眼底泛着冷冽而又灼热的暗光,他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她的动作,他要亲眼看着枷锁从他身上一寸寸脱离。

    终于……

    傅亦辞猛地扑向她,狠戾地毫不留情地扼住她纤细的脖颈,带着一股嗜杀的怒焰,像是只压抑许久终于得以释放的野兽。

    沈桑微阖上眼,她像是早有预料,没有丝毫挣扎之意,只是逆来顺受地承受着他所有的暴戾,似乎全然丧失了痛觉,但她脸色逐渐发青,喘息困难,就像濒死的鱼儿竭力想要汲取氧气。

    她的脉搏在他掌中越发微弱。

    傅亦辞眼底闪烁着明灭的暗芒,纤长睫羽剧烈颤动着,似是不忍,又似愤怒。

    突兀的,某种滚烫的液体滴落在他的手背,就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灼伤,令他猛然松开手。

    傅亦辞意识到——她在哭泣。

    晶莹剔透的泪珠从沈桑纤长的眼尾滑落,泪痕在暗光的映衬下闪烁着粼粼银光。

    那滴泪水在他的手背上蒸发,但那种灼伤的痛觉顺着脊椎骨攀附而上,蔓延至大脑皮层,而后缓慢地侵袭着他脆弱的神经末梢。

    傅亦辞站直身体,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倒在地上的女人,她正剧烈喘息着,苍白的脸颊上满是斑驳的泪痕。

    如果是以前的他看见她的这副模样,必然要抱在怀里细心安慰,但现在……

    他以某种缓慢的速度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倏地睁开。

    “快走。”

    他的语调低沉,仿佛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某种情绪,但声音还是透着莫名的沙哑。

    沈桑却不理会他。

    她胸腔呼吸的起伏渐渐平缓下来,但她仍然闭着眼,像是一具被抽去了灵魂的傀儡木偶。

    傅亦辞俯下身,危险地向她逼近。

    沈桑这才缓慢抬眸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令他的心脏猛地一跳,里面饱含着解脱和释怀,仿佛已经看淡了生死。

    他沉默地看着她,眉峰紧蹙,棱角分明的俊脸紧绷着,但又蓦然松懈下来,仿佛做出了某个重大的决定。

    他弓下腰将她抱起。

    在抱起她的那一瞬间,他心间涌起复杂到难以言喻的汹涌心潮,甚至令他浑身都在微不可觉地颤栗。

    而后他的第二反应是——她真的很瘦。

    即使是以他现在的状态,也仍然能轻而易举地抱起她……

    他的心底泛起莫名的苦涩,但他迅速收敛起这种近乎怜惜的情绪——他绝对不会再可怜她。

    他向门口走去,轻轻推开门。

    夜色浓郁,乌云遮蔽了月亮的光辉,只剩下稀疏黯淡的星子,闪烁着朦胧的光芒,寒风在他耳边不断呼啸,窗外树上繁密的树叶簌簌响起,犹如一阵鬼哭狼嚎。

    而四周熟悉的建筑宣告着——他自由了。

    他站在阴森昏暗的走廊间,抬起眼睑看着窗外,面容模糊不清,只剩下一双漆黑无垠的眸子,泛着冷冽的幽光,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

    而后他垂下眼帘,敛去眼中的异芒,迈开长腿向房间走去。

    但怀中的人却不安分起来。

    “…我好想你……”

    她低喃般地说着,纤细的手臂紧紧环住男人精瘦的腰身,像是濒临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将头深深地埋在他的胸膛,贪婪而又惶然地汲取着他的体温。

    “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啊……”

    她一直重复着这句话,语调里带着浓浓的眷恋与思念。

    傅亦辞薄唇微抿着,神色冰冷得毫无波澜,似乎世间万物都难以令他心绪有丝毫的起伏。

    “真的,很想。”怀中传来她闷闷的,带着哭腔的颤音。

    闻言,傅亦辞喉结艰涩地上下滑动,步伐乱了一瞬,旋即又加快了脚步。

    朦胧月光将他们的身影照得斑驳晦涩,地上两人纠缠的影子却拖曳得越来越长,像是永远走不到尽头。

    可路都会走到尽头的。

    傅亦辞推开房门,径直走到床边。

    但就在他要抛下她的前一瞬,一道透着祈求的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喜欢你……”

    傅亦辞的动作停滞在空中,背脊猛然绷紧,而后又果断地毫不犹豫地将她丢在床上,转身就走。

    “……别走。”

    沈桑从背后抱住他,将脸颊贴在他紧绷的脊背上,哑着嗓子哀求:“我……我爱你。”

    那力道一点也不强,他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甩开,但此刻却犹如牢不可破的铁钳般令他无法挣脱。

    傅亦辞微眯起眸子,眼底满是浓郁到化为实质的嘲弄讥讽,冷峻的面颊犹如覆上了一层冰霜,令人不敢逼视。

    她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以为他还爱她吗?

    真是可笑,他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傅亦辞陡然转身正对着她,他要警告她不要再痴心妄想,他要用最凶狠的态度与她划清界限。

    然而下一秒……

    他的唇瓣猝不及防地覆盖上某种柔软湿润的质感,那是……

    她的唇。

    她仰着脸,纤细修长的脖颈随着这个吻抬高而拉伸,手臂攀附在他的肩头,试探性地伸出她温软的舌尖,生涩地舔舐着他的薄唇。

    这个吻异常温柔缱绻,温柔到甚至透出某种难言的悲伤。

    一股让他说不清的复杂情绪从心底蔓延,令他的心脏狠狠抽搐,仿佛被一把钝刀剜割着血肉般痛苦。

    可除了疼痛外,心底还泛起另一股截然不同的情绪,令他毫无原则地放纵,自暴自弃地沉沦,就连理智也在这样的侵袭下溃不成军,甚至……

    他甘之若饴。

    这样矛盾而又诡谲的情绪在他的心房肆虐翻滚,令他既想狠狠推开她,却又对她欲罢不能。

    傅亦辞深邃的瞳孔中倒映着她的模样。

    沈桑微闭着眼睛,发丝凌乱,那张苍白似雪的脸庞上浮现了浅浅绯红的晕染,似是无辜又似诱惑。

    ……他认命般闭上眼。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移动到沈桑的后脑勺处,用充满侵略性的姿态压制住她,他主动加深了这个吻,柔韧的舌头蛮横地撬开她微阖的牙关,探进她柔软湿润的口腔,强势掠夺着她的每一寸领地。

    空气弥漫着躁动、焦虑和隐忍的气息,两具紧贴的身体随着彼此愈发粗重的喘息而变得炙热。

    他的吻一路向下。

    恶劣地,毫不留情地在她的脖颈上啃咬,森白的牙齿刺进她细腻的皮肉中,留下一连串红肿的齿痕,带着浓重的惩罚意味,就像野兽撕咬猎物般凶狠。

    突兀的,沈桑发出一声低吟。

    那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溢出,听上去令人心生怜悯。

    傅亦辞陡然清醒过来。

    他猛地推开沈桑,向后倒退一步。

    “你疯了!”

    他居高临下地逼视着倒在床上的沈桑,眼底闪烁着危险的寒芒,冷冽的语调夹裹着怒气,“你以为我还会吃你这套吗?”

    “你以为我还爱你吗?”,他咬牙切齿地问。

    沈桑低垂着眼,她纤细的手指无措地蜷起,头发凌乱地垂在耳侧,她低哑着嗓音问:“你现在……很讨厌我?”

    “你觉得呢?”他冷冷地反问,薄唇勾勒出一抹讥讽的弧度,“我现在恨不得亲手掐死你。”

    沈桑却始终垂眸静默着,没有再为自己辩解什么。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良久,傅亦辞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眸中掠过一抹厌倦,像是不想再和她多费口舌,他陡然转身离开。

    “傅亦辞…再见。”

    他难以遏制地回头望去,却又瞬间失神。

    她竟然…在笑着。

    可是那份微笑太过浅淡,太过虚幻缥缈,像是镜花水月,轻而易举就会消融。

    傅亦辞眸中闪过一丝恼怒,他迅速收敛心神,跨步走出房门。

    黑暗之中,高大挺拔的背影渐渐被浓重的阴霾吞噬,让人完全窥探不透真实模样。

    傅亦辞走在幽暗寂静的走廊上,他想先找个房间度过今晚,之后再做打算。

    可她异常的举动在脑海中盘踞不散,那些画面纷沓而至,像是电影镜头般飞速回放,最后定格在脑海的画面是——她无力的微笑。

    就像是……

    最后的告别。

    那些曾经被他忽略的细节再次汹涌地侵入脑海,令他心中紧绷的那根弦轰然断裂。

    傅亦辞陡然掉头往回疾奔。

    那身影没有丝毫冷静的模样,反倒像是个即将失去挚爱的,绝望的男人,用尽全力地与死神赛跑。

    他很快便冲回房门口,慌乱地推门而入。

    ——她不在房间里。

    某种莫名的敏锐的直觉指引着他,令他一瞬不停地顺着楼梯向上狂奔,急速凌乱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空间中回响。

    傅亦辞来到天台。

    眼前的画面令他的瞳孔骤缩成点。

    ——沈桑站在楼顶边缘,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他的心脏瞬间停止搏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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