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

    林叶很想像在家中摸妹妹的头发一样,去触摸22号的头,可是这个动作会有被感染病菌的危险。

    忍了忍,她笑着忽略22号的感慨,眼神示意她未完成的画作:“快画吧,我很期待你的作品。”

    22号的眼睛亮了:“真的吗?”

    “真的。”

    她赶忙将头低下,用画笔在蝴蝶的身边添加各种各样的花草。

    良久,林叶又听到她的声音:“姐姐,我很喜欢你。”

    林叶问:“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你就喜欢我了?”

    22号抬眸,重重地点头,说道:“你很温柔,你像那个姐姐一样温柔。那个姐姐对我很好,但是,她说我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像她一样对我那样好。”

    林叶已经听到了许多次“那个姐姐”,似乎都有些免疫了:“是啊,我们不能要求别人按照我们希望的样子对待自己,这样会有失望的可能。”

    22号捂起小嘴巴作偷笑状,对着林叶说道:“姐姐,要不你去和那个姐姐交朋友吧,我觉得她也会很喜欢你的。”

    交朋友?

    大家都是同事,下了班就是陌生人,有什么好交往的呢。

    想归这么想,但林叶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好啊,可是这里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有好多人,你要我怎么找到她,还和她交上朋友呢?”

    22号自告奋勇:“我呀,姐姐你会来陪我玩,那个姐姐也会,虽然我已经很久没看见过她了,但是等她下次来的时候,我可以告诉她有个和她一样温柔的姐姐想认识她,然后她就会告诉我在哪里可以找到她,或者告诉我她的编码,然后我再等你来,这样你就能知道她的信息啦!”

    她的眼睛里灿若繁星,是满满的兴奋。

    林叶四下里张望了一圈,没人在意她们。

    其实在观察过程中,和这些伊沙利亚人进行无关痛痒的搭话是被允许的。

    毕竟孩子的嘴巴是闲不下来的,他们找观察员们分享想法,这些打工的总不能冷着一张脸真的和机器一样不做反应。

    有时候幼童们讲得越兴奋,透露出的消息反而越多,而这样的观察记录,也最好写。

    “好吧,那我就静静地等候下一次见面啦。”林叶心道,她倒是也想看看究竟是哪个观察员,又是带书又是教人偷存方糖的。

    22号兴高采烈地坐回凳子,又画了没多久“腾”地抬头:“不对,那个姐姐说,她好像再也不会过来了。”

    “哦?”林叶顺着她的话随口问道:“是离职了吗——就是不干这个工作了吗?”或者和去年的她一样被调走了?

    22号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她说她要走了,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你不难过吗?”林叶偏过头去看她。

    “姐姐和我说,要我等她呢。等我长大了,她或许还有机会让我和她见面。所以我不难过,我很想快点长大的。”

    林叶垂下头,不置可否。

    22号现在6岁,在观察所里还要待12年。

    12年对于联邦人来说不是什么难题——只要体内的细胞衰老得够慢,对他们而言这不过弹指一挥间。

    但这个所谓的“姐姐”,会以什么形式与成年后的22号重逢呢?

    成年后的伊沙利亚人会离开观察所,他们的去向是高级机密,大概是只有观察所最高长官才能知情的内容。

    林父曾经有过不少猜想,但都被林母以其“酒后胡言”给扼杀掉了。

    伊沙利亚人身上携带病菌,他们是没法融入到联邦人的社会中来的,所以他们成年以后,会被送到什么地方呢?

    被送回伊沙利亚本土吗?

    那联邦这么多年的养育又是为了什么呢?

    官方新闻和舆论关于那些在伊沙利亚长大的“土著”居民的情况,似乎达成了统一:在联邦的帮扶下,伊沙利亚经济发展科技进步,和联邦互通有无,是联邦的好伙伴。

    “怎么可能呢?”林父在家中喝红了脸,捏着酒瓶子不肯松手。

    他说:“这根本不符合常理啊,一个联邦,一个国家,会这样对着另一个国家一片叫好吗?一个不一样的声音都没有?要知道,咱们邻国那年出了一档子爆炸案,咱们公国报纸上还是满天飞的看热闹啊。”

    他说:“如果一个势力对于另一个势力保持着彻底的称赞,那只能说明前者一定是疯了。”

    他还想再说什么,林母一个巴掌拍了上去:“行了吧,喝多了就开始指指点点,懂这么多也没看你当上皇帝陛下。”

    想到这里,林叶苦笑,这样的事情,跟她一个小小的沙砾有什么关系。

    “好吧,祝愿你们早日重逢。”林叶客套地送出祝福,并指了指怀表上的时间:“马上时间要到了,你的这幅画是要留着下一次再画吗?”

    22号低头看了看自己未完成的画作,张口道:“也好,那就留下一次再画吧。”

    说着,她真的合上了笔盖,慢条斯理地开始收拾桌上的画具。

    鸣笛声按时响起,充斥在观察所的上空。

    在这样的环境里呆久了,鸣笛的声音已然成了日常。

    22号将画纸放在墙边,那里有许多还没被画完的画作。

    幼童们将未完成的画纸用胶布粘在墙上,排成整齐的几排。

    “你们画好的画会放在哪里呢?”林叶突然好奇。

    22号歪头:“谁陪着我们画完最后一笔,这幅画就会被谁带走。”

    说完,她的保育员便从身后牵过她的手,将其带出了绘画室。

    其余观察员陆续起身离开,唯独林叶怔怔地望着这面墙发呆。

    这幅画其实画完了,因为22号的本意只是画下那只白色的蝴蝶。

    但由于自己的建议,这幅画又有了新的设想。

    这样也好,作品的最终解释权归创作者所有嘛。

    林叶仰面在空中寻找那些白蝴蝶的身影,它们小小的如尘埃,却在无风的日子里向上振翅,飞过树木,飞过高墙。

    22号说的对,它们是自由的。

    『……369022号对蝴蝶形态具有较为精确的判断,能在短时间内描绘出绘画对象的基本特征……相比于绘画活动本身,369022号更倾向于与观察员进行沟通,期间多次提及一位女性观察员。

    通过369022号的描述,得知该观察员曾携带有关蝴蝶的绘本,并诱导其私自存放餐用方糖。但深入了解后发现该名观察员或已离开原定岗位,去向未知。建议后续加强针对性观察,谨防此幼儿的言行发展出现偏差。危险等级:2星,认同初评。』

    林叶在机械打字机上誊写完今日的观察记录,将纸张拿下来和原稿叠放在一起,收进了抽屉。

    她抬眼看向窗外,宿舍楼外是明媚的阳光和对面高楼惨白的外墙。

    她和22号说,白色是蝴蝶的自由,其实也不是的。

    在复杂的自然界,显然是拥有更多花纹和色彩的昆虫更能躲避天敌、捕捉到猎物。

    白色不是他们的自由。

    但能以纯白为特征存活到现在,林叶相信它们有属于自己生存的模式。

    再渺小的生物,也会有自己的求生技能。

    午后,林叶的电话响起,是梁静海邀请她在傍晚去蛋糕店品尝新品。

    林叶在夕阳下推开店门,在角落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如果这个身影的主人没有穿着淡粉色的细纱连衣裙,头上没有斜斜地戴一顶花边小帽的话。

    “真像是贵族的淑女。”林叶在梁静海的对面坐下,笑着打趣道。

    梁静海挑起一边的眉毛:“我和这个形容也就差一个‘淑女’的‘淑’字。”

    也是,她本身就是子爵的独生女,这个形容对她来说不过是陈述事实。

    “怎么想起来打扮成这样了?”林叶问。

    这位“淑女”甚至将头发用卷发棒烫了起来。

    “因为我今天参加了一场相亲。”

    “嚯。”林叶用勺子将蛋糕挖出一个坑。

    她默契地感知到了自己此次的身份——一个听众。

    “你知道的,我更喜欢穿裤装,这种裙子穿起来其实很麻烦。而且我一直坚信,如果我未来的丈夫不能接受我穿裤装的样子,那他再优秀也不是我的良配。”在桌前倾诉烦恼的少女伸手拽过自己胸前的一缕头发。

    这样的小动作真的很难让人将其和多林公司调查科雷厉风行的副队长联系到一起。

    不过还好,林叶和她从小一块长大,彼此之间的什么样都见得差不多了。

    “嗯哼?”——所以你是因为什么才穿了它呢?

    “可是这话,我的媒人她不听啊。我才刚走到客厅,她就冲过来把我推回了卧室。还说要我穿上什么艳丽颜色的裙子,要我穿上高跟鞋,只因为她觉得那样才是一个合格的女孩。我抗争了半天,也才抗争了一半。”说着,梁静海示意林叶低头去看桌下,裙子下露出的是一只平底皮鞋。

    “喔唔。”——你居然只能抗争一半。

    “按照我平时的脾气,什么狗屁要求,还‘合格的女孩’?我一定会穿着我的裤装,大摇大摆地推开她往门外走去,甚至直接爽约都是有可能的。翻脸有什么的,我又不是没和长辈翻过脸。可是这个媒人不行啊——她——她以前和我爸合作过很多年,帮了他很多忙,而且今后也会一直有来往。我爸的生意也不能缺人照顾……”

    说着说着,梁静海的声音就小了下去。

    “你说我在公司里多冷血啊,对方就是给我跪下了,我也能当做没看见。可那个媒人只是对我笑着,然后一个劲地给我说好话,我就被她这么推回卧室了?”她的手指绕着咖啡杯的杯沿转了一圈又一圈。

    林叶静静地吃着蛋糕,思考却没有停止。

    梁静海之所以能担任多林公司调查科的副队长,其实和她的贵族身份没多大关系。

    子爵这个地位在公国里,就像是掌握两国语言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一条街又总能碰见一两个,实在不算稀有。

    在公司,她依旧是那个独具慧眼的领队;但面对带着善意而来的人们,她的屏障就会不起作用。

    即使媒人口口声声规训她要穿上复杂的裙子,做一个“合格的女孩”,但只要对方的初衷是打着“为她好”的名义,她就很难拉下脸来拒绝。

    “可是这和你调查嫌疑人又不是一回事。”林叶喝了口咖啡解腻,而后说道。

    “你没有把公司以外的人当做‘敌人’来防备,所以从一开始你的防线就有漏洞啊。”

    她透过落地窗观察着路上的行人,语气随和却带着疏离。

    林叶一字一句地说道:“更别提你还有软肋,你也没被她触碰到真正的底线。唔,就差那么一点儿罢了。”

    梁静海重复道:“就差那么一点儿。”

    就差一点,但凡那位媒人说得再过分些,比如“穿裤装都不是正经女人”或者“你不听我的话是嫁不出去的”之类,林叶不信她这个发小能忍住给对方好脸色。

    很多时候就这样,忍一时忍一时,就这么忍过去了,然后事后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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