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孤鸿影

    金天星沉领着小夭来到一个阵法装置前。

    那面狌狌镜被放在阵法最里面的位置,周围摆满了黑白红黄绿各色不同属性的归墟水晶,上面又刻着纵横交错有规律的阵法图案,一种金色的液体沿着阵法图案缓缓流动。

    星沉介绍道:“起初我想溯回镜子里曾经留下的痕迹,但很快我就发现这没用。后来我就想,狌狌有窥视过往一切的能力,能不能让它重现过往的一切呢?理论上这镜子就像一扇门,背后可以通往过去的任何一个地方,但是它不能漫无目的地挨个看过去,那样耗费太大了。我尝试了很多种东西,发现人的血液是最有效的导向坐标。在时空长河里,每个人走过就必定留下痕迹,狌狌具有根据个人去追溯过往的能力,每一段过往就像一个房间,它只能每次带你通往其中一个属于你的房间。”

    阵法装置最前面有一个银色的小圆盘,上面12个小圆点围成一圈,中间刻着一个类似漩涡一样的图案,漩涡中心凹下去一个小坑。

    “外面这些小圆点,表示阵法水晶的灵气强度,水晶支撑着阵法的运转。而中间这个漩涡,是用来装载血液的,你想看谁的过往,用那个人的鲜血为引子,狌狌镜就会追溯血脉之力,打开那个人曾经存在过的时空大门。用的血越多,追溯的时间就越久远。这个阵法是个初步试验品,目前能追溯到的不超过百年。”

    金天星沉说着,把一管鲜血倒进中间的漩涡里:“之前做实验的时候,取的鲜血有点多,剩了不少。”

    鲜血一倒上去,那银盘便亮了起来,周围一圈圆点闪闪发光,中间漩涡像是活过来了一样,鲜血填满了刻印。

    星沉拉着她到阵法中央位置一起盘腿坐下。

    “闭上眼睛,让狌狌精魄成为你的眼睛。”

    小夭依言而行,忽然眼前一亮,仿佛有无数影像从眼前闪过,最后画面定在了一个熟悉的院子里。

    这是星沉的铸造结界,她常年足不出户,记忆自然也是在这里。

    她仿佛一双悬在半空中的眼睛,注视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星沉正在把一块材料扔进火里面软化,一个戴着鬼方氏面具,身披黑色罩袍,从头到脚遮得密不透风的男人走进了她的结界。

    “又是你啊?弓身已经差不多了,现在就差弓弦的材料,你找到了吗?”星沉看起来很高兴。

    黑袍男人把一束黄白色的东西递给她。

    星沉接过,欣喜若狂:“烛龙筋!你竟然真的找到了它~!你是怎么做到的?太厉害了!”

    她迫不及待把烛龙筋解开:“你这弓的材料也太他娘的逆天了!每一样都是举世难寻的天材地宝,哪怕是高辛王轩辕王举国之力,也不一定能找齐…你跟我说要造这把弓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在开玩笑,想不到你真的做到了!”

    她拿出一把尚未上弦的银色小弓,啧啧感叹:“这弓好是好,就是样式小了点,给女子用还差不多,你用就显得有点小气了!”

    黑袍男子没有说话,忽然一个踉跄仆跌在地上。

    他跌得极重,几乎是直挺挺地摔下去的,金属面具在地面上撞击出响亮的声音。

    星沉吓了一跳,急忙过去扶他:“你没事吧喂!?”

    男子推开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只是显得很是有些费力。

    一缕白发从黑罩袍中掉了出来,男子伸手扯了扯帽子,重新把自己遮得密不透风。

    星沉急忙从身上摸出一些药瓶:“这是玉髓,你喝了吧!伤能好得快一些。”

    男子摇摇头:“不用了,那个对我没用。只是一点小伤,过段时间就好了…”

    “你不会真的跑去跟烛龙打了一架吧?”星沉半开玩笑问道。

    男子似是想笑,却牵动伤口,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咳嗽。

    “我还有事,先走了,一个月后来取。”

    男子说完便蹒跚着脚步离开了。

    星沉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嘀咕:“明明伤得那么重,也不肯吃药,真是个怪人!”

    “好了,可以睁开眼睛了!”耳边忽然传来星沉的声音。

    小夭睁开眼。

    画面消失了,重新映入眼帘的是阵法装置。

    “如何?我这个阵法厉害吧?也只有我这样的天才才设计得出来!刚才你看见的,就是你这那把弓的原先主人,他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主顾——”

    星沉有些得意洋洋地道,而后又惋惜:“可惜后来再也没见过他…”

    小夭脸色沉得如同快要滴出水来。

    她起身走到银色小盘跟前,问道:“这个只要有血就可以了是吧?”

    星沉走过来:“对,你想看关于谁的回忆,用那个人的血就行了,如果是自己的经历,直接用自己的血,不过就是时间年份上,定位还不是很准……”

    话音未落,小夭割开自己手腕,把血滴进银盘中心。

    已经熄灭的银盘再次亮了起来。

    小夭走过去阵法中心,重新坐下,闭上眼睛。

    星沉想了想,觉得自己去看人家主顾的回忆,好像不太好,便没有过去,而是站在阵外,紧盯着阵法运转变化。

    这一次,是瑶池之外,千里桃林随风轻拂,月光照在水面上银光点点,澄澈的水底下,一个巨大的白色海贝正安静地躺在水底。

    四下无人,万籁俱寂,相柳踏波而来,像鱼儿一样无声无息地潜进水里,海贝外面的阵法拦住了他。

    只见他稍加思索,在更外围设下了一层阵法,随即便硬生生冲破了里层的阵法,打开了白色海贝。

    那个海贝,小夭再熟悉不过了,她曾经在里面睡了整整37年。

    相柳迅速抱起沉睡中的她,盘腿坐在海贝中,吻住小夭双唇,像是在以口给她渡入什么东西。

    小夭对这种亲密行为并不陌生,只是那时候她睁不开眼,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相柳救自己的情形。

    相柳眉目间一片温柔,动作十分小心,像是怕弄疼了她。

    小夭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五彩鱼密密麻麻地围绕着他们,化为一个五彩球,遮蔽了二人亲密无间的身影。

    阿獙跟烈阳已经赶来,烈阳怒不可遏,全力攻击相柳临时设下的阵法,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阵法很快破了,烈阳一拳过去,五彩球化为漫天五彩流光,他怒吼一声,一掌便朝着相柳背心击落。

    小夭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眼上。

    相柳一动不动,幸好旁边阿獙出手拦住了烈阳。在他劝阻下,烈阳也终于反应过来相柳是在救人而非其他。

    不久,相柳抱着她浮出水面,要求小夭跟阿獙留下,他有话跟阿獙说,烈阳居然也并没有动怒,撂下几句狠话便走了。

    阿獙随手折下了一枝桃花,把桃花变作一艘小小的桃花舟,将她轻轻地放到桃花舟上。

    阿獙安置好她后,才看向相柳,指了指美丽的白色海贝:“看到这枚海贝,连王母都惊叹设阵人的心思,我特意问过玱玹的随从,他们说是高辛王宫的珍藏,今夜我才明白这应该出自你手,否则你不可能短短时间内就救醒了小夭,只是——我不明白五神山上的王后为何会帮你隐瞒此事?”

    相柳说:“很多年前,阿念曾承诺为我做一件事,我请她用这枚海贝去保住小夭的命,但不能让轩辕王和小夭知道,她是个聪明姑娘,不但遵守了诺言,还知道有些事做了,就该立即忘记!”

    阿獙叹道:“高辛王不但教出了几个好徒弟,还抚养了个好女儿。”

    小夭想起来了,怪不得她在龙骨狱把贝舟给阿念的时候,阿念发了一会呆。

    相柳说:“我听小夭说,她曾在玉山学艺七十年,看得出来,你们是真关心她,不只是因为轩辕王的拜托。”

    “人生悲欢,世间风云,我和烈阳都已看尽,若说红尘中还有什么牵念,唯有小夭。”

    “此话何解?”

    “我出生时,母亲就死了。我被赤宸无意中捡到,送到了玉山,小夭的娘养大了我。烈阳还是一只琅鸟时,被赤宸捉来送给小夭的娘亲,帮他们送信。”

    “原来如此。”

    阿獙眯着狐狸眼,问道:“听说你在外面的名声很不好?”

    相柳笑了笑说:“比赤宸还好点。”

    阿獙沉默的盯了一眼相柳,问道:“小夭和你之间……只是普通朋友?”

    相柳唇角一挑,扬眉笑起来,看着桃花舟,说道:“小夭心心念念的人是涂山璟。”

    小夭胸口一痛:他竟是这样想的吗?

    阿獙像是松了口气:“那就好。”

    相柳自嘲的说:“没想到我的名声,连赤宸收养的妖怪都会嫌弃。”

    阿獙摇摇头,“不,我没有嫌弃你,相反,我很敬重你!你心如琉璃剔透,连我的歌声都不能迷惑你,名利权势更不可能迷惑你。”

    阿獙凝视着相柳,眼神十分复杂,看的好像是相柳,又好像不是相柳,“不是你不好,只是……”阿獙长叹一声,“即使涂山璟已经死了,我依旧庆幸小夭选择的是他。”

    相柳笑笑。对阿獙的话全未在意:“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阿獙道:“只要我能做到,必尽全力。”

    “我要了结一些我和小夭之间的未了之事,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请你只是看着。”

    阿獙一口应道:“好!”

    相柳招了下手,小小的狌狌镜从小夭怀中飞出,落在了相柳手中,他凝视着狌狌镜,迟迟没有动作。

    相柳笑了笑,对阿獙说:“这是狌狌镜,里面记忆了一点陈年旧事,也不知道小夭有没有消除,”

    他伸手抚过,狌狌镜被开启,一圈圈涟漪荡开,镜子里浮现出了相柳的样子。

    小夭心中五味杂陈,狌狌镜中的回忆,大约就是那时候消去的,可正因为他消去了,她才会找到星沉,才会看见这段往事。

    九头妖万万没想到自己弄巧成拙吧?小夭不禁有些两分得意。

    算无遗策的九头妖军师大人,终于也有失算的一天!

    只见镜中的她戳着相柳的脸颊,用十分讨打的声音说:“看一看,不过别生气哦,岔了气可不好。”

    相柳睁开了眼睛,眼神比刀刃还锋利,她却一边不怕死的在相柳脸上指指戳戳,一边用着那讨打的声音说:“一个,两个,三个……共九个。”

    她用黑黢黢的手指继续在相柳的脸上□□,画出脑袋,九只眼睛变成了九个脑袋,嬉皮笑脸地说:“我还是想象不出九个头该怎么长,你什么时候让我看看你的本体吧!”

    相柳铁青着脸,用看死人一样的眼神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我要吃了你。”

    九命相柳的狠话在大荒内绝对很有分量,能令听者丧胆,可惜他此时脸上满是黑炭,实在杀伤力大减。

    ……

    相柳看到这里,无声的笑了起来。

    他凝视着他满脸黑炭的样子,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唤出了第二段记忆。

    辽阔的海底,有五彩斑斓的贝壳,有色彩鲜艳的小鱼,有莽莽苍苍的大草原,有长得像花朵一样美丽的动物,还有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海草……相柳白衣白发,自如随意的在水里游着,白色的头发在身后飘舞。小夭还记得,那时她随在他身旁,好奇的东张西望着。

    那是她第一次领略到大海的神秘多姿,她趁着相柳没有注意,用狌狌镜偷偷记忆下了一段画面。当时她一直跟在相柳的身侧,所以画面里的他一直都是侧脸,直到最后,他扭头看向她,恰好面朝镜子。

    她害怕相柳发现,立即便收起了镜子,相柳的正面将露未露,眼神将睇未睇,一切戛然为止。

    ……

    相柳凝视着镜中的自己,轻轻叹息了一声,他手捏法决,想要毁掉狌狌镜里所有关于他的记忆。阿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满面惊诧:“这是小夭珍藏的记忆,你不能……”

    相柳静静的看着阿獙,阿獙慢慢的松开了手。

    相柳催动灵力,镜子里的画面倒退着一点点消息,就如看着时光倒流,一切都好像要回到最初相逢时。

    相柳面无表情的看着镜子,阿獙却眼中尽是不忍。

    直到所有关于他的记忆全部被毁掉,相柳才微微一笑,把镜子原样放回了小夭的怀里,就好像他从未动过。

    相柳坐到桃花舟旁,凝视着沉睡中的她,轻声说:“地上梧桐相持老,天上鹣鹣不独飞,水中鸳鸯会双死,情人蛊同命连心,的确无法可解!当年我能帮玱玹解蛊,只因为玱玹并非心甘情愿种蛊,你根本没有真正把蛊给他种上,我却是心甘情愿,真正让你种了蛊!你三番四次要我解蛊,我一直告诉你解不了,我知道你不相信,可我的确没有骗你,我是真解不了蛊!”

    相柳拿起了她的手,以指为刀,在两人的手掌上横七竖八的划出了一行咒语,血肉横飞,深可见白骨。“我虽然解不了蛊,却可以杀了它。”

    相柳唇角含笑,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双掌合拢,血肉交融,再分不清究竟是谁的血肉,“不过,你可别怪我骗你,是你没有问!”

    他开始吟唱蛊咒。

    随着吟唱,一点,两点,三点……无数的蓝色的萤光出现,就像有无数流萤在绕着他们两人飞舞,夜空下,瑶池上,漫天流萤,映入水中,水上的实,水下的影,实影相映,真假混杂,让人只觉天上水下都是流光,美如幻境。

    相柳手中突然出现一把冰雪凝成的锋利匕首,他把匕首狠狠插入自己的心口,阿獙几乎失声惊呼,忙强自忍住。

    相柳拔出了匕首,鲜血从心口喷涌而出,所有萤光好似嗜血的小虫,争先恐后的附着到他的心口,一点点消失不见,就好似钻进了他的身体中。

    很久后,所有萤光都消失了,相柳面色惨白,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拿出灵药,却不是给自己疗伤,而是撒在了小夭的手上,她的伤口迅速愈合,完好得再看不出一丝痕迹,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相柳微笑着对她说:“你的蛊,解了!从今往后,你和我再无一丝关系!”

    相柳轻轻地把桃花舟推到了阿獙面前:“明日清晨,她就会苏醒。”

    要是能说话,小夭早已声嘶力竭叫喊了千百遍不要,可是她发不出声音,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匕首插入自己胸膛。

    前几日那种刻骨噬心的疼痛又再袭来,原来蛊是这样解的!小夭恨恨地想,谁要你解?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块死了,落得个轻松快活!

    九头妖怪——

    小夭想哭,可是她哭不出来。

    原来人悲伤到了极点的时候,是没有眼泪的。

    阿獙拿出随身携带的玉山灵药:“需要我帮你治疗吗?”

    相柳笑说:“谢了,不过这些药对我没用!”

    阿獙不安的问:“你的伤……我能为你做什么?”

    相柳淡淡道:“不必如此,你应该明白,面对轩辕大军,多一命少一命,无所谓!”

    阿獙脸上一阵黯然。

    相柳说:“你倒的确能帮我做一件事。”

    阿獙立即说:“好!”

    “如果日后有人问起小夭体内的蛊,你就随便撒个谎!”相柳笑了笑,云淡风轻的说:“小夭曾说,此生此世永不想再见我,今夜之后,我和她再无关系,我也永不想再见到她!”

    阿獙怔怔的看着相柳,一会后,一字字道:“我会请王母帮忙,就说蛊是王母解的,你放心,今日之事,除天地之外,就你我知道,我永不会让小夭知道!绝不会辜负你的安排!”

    相柳苍白着脸,捂着心口,笑着欠了欠身子,阿獙郑重地回了一大礼,神色决然。

    相柳看看天色,东边的天已经有了微微的亮光,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我告辞了。”

    “听闻最近战事非常吃紧,你这次来玉山只是为了救小夭?”

    “不过是忙中偷闲,出来玩一趟而已!”

    毛球从远处飞来,落在他面前。

    他对阿獙笑着抱抱拳,跃上了雕背,刚要离开,又突然想起什么,挥挥衣袖,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舞而下。

    雪花落在白色的海贝上,海贝快速的消融,上面的血咒也都渐渐变回了血。不一会儿,海贝和血都融入了瑶池,随着水波荡漾,消失不见。

    天地间再也没有留下一点他来过的痕迹。

    小夭再也承受不住强烈的疼痛来袭,哇的一声,吐出血来,身子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人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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