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浮生 八

    日理万机的圣女本不该理会后宫男人争风吃醋的小把戏,但叶冰裳突然兴致起了,她想看一看冥夜和桑佑究竟要如何在她面前摇尾乞怜。

    叶冰裳摆驾玉倾宫侧殿,因为冥夜据说表现出了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所以她略过桑佑的房间,先去探望了冥夜。

    “圣女……咳咳……圣女亲临,冥夜却不能下地行礼,还请圣女宽恕……”

    冥夜脸色比纸还要苍白,她记忆中澹台烬还在盛国皇宫中当质子时都不曾露出这种不堪的姿态,看来为了陷害桑佑,他是真下了血本。

    叶冰裳披着天欢的皮子似笑非笑的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冥夜王子不必多礼,听闻你中毒抱恙,来调查的掌刑神官从桑佑王子那里搜出了和你身上症状吻合的毒药,这件事你怎么想?”

    冥夜没想到天欢会直白的将事情摆到台面上,他一时语塞,过了好半天才整理好说辞:“圣女知道我曾与桑佑兄有姻亲关系,我印象中他并非那等蛇蝎心肠之人,这件事也许有什么隐情?”

    叶冰裳心道冥夜还真有几分后宅心计,他先为桑佑开脱,防止她认为他态度过于绝对,然后再提出桑佑所作所为有隐情,表面上是在帮桑佑说好话,实际上却把桑佑按在了下毒者的位置上。

    她轻声笑了笑,并不搭腔。

    冥夜看她说了几句安抚的话就要离开,心中一急,忍不住出声挽留道:“圣女!我当日在殿中所述皆是实情,若有半点虚言,我愿受十重天雷之刑!”

    十重天雷乃是上清天始祖净莲圣女所留下的镇境之阵,一旦开启阵法,神魔皆难逃天雷之刑,而身上的恶业越多,天雷的威力就越大。

    一般神仙触犯天规,最严重的也就罚到八重天雷,若是十重天雷就相当于判死刑了,就算是法力高深如天欢都得被劈去半条命,更别提修为平平的冥夜,他必定会魂飞魄散。

    冥夜这么说,看来的确是被逼急了。

    “若你所言为真,那么我就是既认错了人,导致你被囚于深海做了百年的哑巴,还把害你的真凶迎为凤君,令他伴我左右、享无上荣华……”

    叶冰裳想起澹台烬在异界时对自己的轻鄙态度,顿时恶从心起,质问道:“我问你,你可有怨恨于我?”

    “能够与圣女重逢、留在圣女身边侍奉,是冥夜梦寐以求的事情。”

    冥夜低下头,不敢去直视天欢的面容。

    叶冰裳冷笑了一声:“我问你,恨我吗?”

    纵然冥夜反应很快的摇了摇头,叶冰裳却仍厉声道:“你说谎。”

    “蚌族以下作手段逼婚于你,而我开口定下你与桑酒的婚事,你恨她至深,在她家破人亡时还抛弃她来上清天,对我又怎么无怨呢?”

    叶冰裳讥讽的看着他:“桑佑虽沦为亡国王子,却从未对我有过谄媚讨好之举,他虽仰慕我,却也敬畏我,至于你——”

    “不择手段勾引于我,甚至向自己下毒以陷害桑佑,冥夜,你是怕再不上赶着,你不贞的身体会更加被上清天神官们嫌弃吗?”

    叶冰裳第一次在冥夜面前露出刻薄的一面,冥夜整张脸抽搐着,几行泪水从他眼中落下,却更惹面前的圣女厌憎。

    冥夜吞了吞口水,他虽然因天欢道破了他陷害桑佑之事而恐慌,却也知道绝不能直接认下这一罪名,所以他张口想要辩驳,却被突然闯入他房间的人打断。

    “圣女圣明!此下贱贼子不怀好意,欲搅弄玉倾宫风云,说不定是被他那妻子桑酒指使的,那魔女上回可是表露出对你的十分恨意。”

    叶冰裳循声望去,只见冥昼大踏步的走进房中,他轻蔑的瞥了冥夜一眼,然后殷切的站到了她身旁。

    叶冰裳却不接着他的话定下冥夜的罪,她转头向冥昼问道:“凤君早就来了吧,那么你应当听见了你这位三弟对你的指控,你又有何说法?”

    冥昼神色一僵,他早就得到冥夜闯上上清天道破当年他顶替身份之事,只是圣女没有肯定冥夜的说法,与他相处时也不曾问过他,但他却更加揣揣不安,恐惧着真相被彻底戳破的时刻。

    如今这一刻来了,他却有一种终于尘埃落定的感觉:“不错,幼年时与圣女相遇的男孩并不是我,而是冥夜。”

    冥夜震惊的抬头,似乎是没想到一直嘴硬的冥昼会就这么认了,他目光中浮现出狂喜的笑意,仿佛看到冥昼与自己身份颠倒、跪在他脚边忍辱求饶的场面。

    但是冥昼却不看他,只盯着天欢,见天欢没有显露出怒气,他心下安定了些:“可是幼时的经历能作假,我陪伴圣女的岁月却作不得假,我不知圣女曾垂怜我几分情意,但我冥昼也敢发誓,若我这些年对圣女非是全心全意,我便受十重天雷之刑!”

    叶冰裳目光沉沉的望向他,似乎有一丝动容,冥夜暗叹不好,赶忙跪倒在她裙边:“圣女怎能信一个满口谎言之人所说的话,您忘了吗,昔日您许给我的海誓山盟,全都是被这个贱男给毁了的,可您宁愿垂怜于他,也不肯给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弱男子一片栖身之地吗?”

    “是,我的确曾被迫委身于桑酒,可我哪里有得选,所有人都逼我嫁她,我父王甚至说不嫁就一条白绫勒死我。”

    冥夜说着,脸上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但是您知道这一切都是谁谋划的吗?是我的好大哥冥昼和您的重臣符玉神君!我失了男德和名声,为了保全性命才嫁给桑酒,求生之举,难道还分高贵和下贱吗?”

    叶冰裳简直听笑了,她回忆着澹台烬对异界的她的侮辱,走过去重重的捏住他的下巴,轻蔑道:“冥夜,你在我的心目中连冥昼的一根头发都不如,你是贵是贱,与我何干?”

    说罢,毫不留情的把冥夜甩到一旁,而站在另一侧的冥昼听了,心中不由生起几分甜蜜的欢喜情绪。

    他从嫁给天欢起就一直充当着一个花瓶摆设般的凤君,天欢修无情道,始终不曾给予他男女之爱,但是已经毁容的他已经不敢再奢望这些,天欢没有废了他就足够他感激涕零了,今天还能听到她如此重视他的话,冥昼更觉自己此生无憾。

    与之相反的是冥夜,他被重重的甩到地上时,碎掉的不止是身上的骨头,还有他那颗自命不凡的心——原来在天欢眼中,他是如此的卑劣不堪,这样的他,哪里还有希望登上凤君的宝座呢?

    叶冰裳瞥见冥夜带着怨气和不甘的神色,她嗤笑了一声,自顾自的转身离开了,留在原地的冥昼则耀武扬威的讽刺他:“三弟,自损三千,伤敌毫毛,真是好智谋啊。”

    冥夜不理他,冥昼却也不恼,继续说道:“圣女是决计看不上你了,这回你又要怎么办呢?等着桑酒那魔女来救你?”

    提到魔女这个词,冥夜身体下意识的抖了一下,冥昼以为戳到了他的痛点,心满意足的走出了房间,冥夜看着他的背影,脑海中却浮现出梨苏癫狂的面容——比起桑酒,梨苏才更像一个魔女,桑酒至少会因对他的感情而心软,梨苏却只将他当作泄玉的玩物,冥夜根本不敢想象自己再度落到梨苏手上的下场。

    所以他再憋屈,也只能赖在玉倾宫不走。

    隔壁的桑佑一字不落的听完了冥夜房间传出的所有对话,他既庆幸于天欢察觉到冥夜的恶毒且厌恶冥夜,又因天欢对冥昼的重视而心酸。

    他想,冥夜有着与天欢幼时相识的情分尚且得不到她半分垂怜,见面次数少还成了罪族遗孤的自己,岂不是更没有希望得到名分?

    后宫仅有的三个男人各怀鬼胎,叶冰裳却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对于一个大权在握、尊贵无匹的女人来说,男色只不过是闲暇时的消遣,就像凡间帝王将后宫妃嫔当作可有可无的宠物,他们哪个在意宠物的真实想法呢?

    她端坐在堆满了奏折的书案前,沉浸式体验着君王的苦与乐。

    这时,殿外传来仙侍的通报:“禀圣女,稷泽神君求见。”

    叶冰裳眉梢轻挑,她倒是差点忘了,这个处处按照她的剧本走、每个人都没有现实中记忆的般若浮生,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真人’。

    “请他进来。”

    云锦摇曳在叶冰裳乌发之间,薄雾缭绕氤氲出无形的仙气,使她看上去更像不食人间烟火的圣女——白发神君踏入殿中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他忍不住怔了怔,旋即突然想到若是叶冰裳知道自己用‘不食人间烟火’来形容她这个货真价实的凡女,说不定会因此恼上他。

    “师尊。”

    叶冰裳戏谑的对稷泽喊出这个称呼:“可是有事相商?”

    稷泽呼吸一重,他与叶冰裳为了彻底诛灭冥夜的神识从而得到锦雾绫重塑天欢神魂而创造般若浮生,这梦境中只有她们两人保留了现实中的记忆,因为经常要商量一些对策,叶冰裳便给他安了个圣女之师的名头,他一开始也是没有意见的,可是后来——

    梦境中一切都能捏造作假,可是两个真实的人之间的相处却真切无比,稷泽虽然是宙神,但他也有七情六欲,他会被叶冰裳那双锐利明亮的眼睛所吸引,会觉得她潜藏在温柔皮相下的勃勃野心很有趣,会因为听到她随口而出的辛辣调侃而被逗笑。

    直到现在,他会因为听到她一句师尊而瞬间红了耳尖,又忍不住为自己暗藏的绮念而感到羞愧。

    稷泽低下头,不敢再看王座上女子的神态,然后故作镇静的开口答道:“虽然般若浮生一年不过相当于现实中的一个时辰,但时间终究在流转着,我来是想问叶姑娘打算什么时候让这场梦落幕。”

    私底下稷泽从来不叫叶冰裳圣女,不是因为他不尊重她,只是他潜意识里无法将叶冰裳与天欢看作同一个人,虽然她们同样有才有能,但只要见过天欢的恣意霸气,见过叶冰裳的坚定自信,没有任何人会认错这两个生了同一张面孔的女子。

    “嗯……想来前戏已经铺垫的足够了,确实可以出演结局了。”

    叶冰裳斟酌了一会,准备将此事交给符玉去做,故事她已经写完,主角也已经就位,她只需要等着看冥夜等人崩溃的表情。

    稷泽听着她气定神闲的语气,忍不住想到这些天听见的风言风语,死缠烂打的真‘白月光’冥夜、温顺可怜的亡国王子桑佑还有糟糠之夫不下堂的冥昼,他心底突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这是七情六欲中的哪一种?

    稷泽失落迷茫的神色落入叶冰裳眼中,她不是感情白痴,而且对情感波动十分敏锐,自然看出了稷泽对她的爱慕,她曾惊讶过,但惊讶过后却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在这般若浮生中谁不爱慕她呢?

    嘴上十分心里只有三分的冥夜,因崇拜、敬畏而甘愿委身的桑佑,还有将她当作救命稻草的冥昼,稷泽和他们唯一的区别就是他的爱意更纯粹。

    但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相信男人的宠爱能够拯救自己的叶冰裳了,神明与凡人之爱对她来说没有区别,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否以才能压制他们,而不是虚无缥缈的情爱。

    稷泽离开了,而符玉、望舒相继被传召而来。

    叶冰裳与她们二人密谈一夜,次日,被关押在梧桐神境牢狱的初凰被她的旧情人谛冕救出,桑酒被撺掇写下引诱兄长桑佑下界的密信,而发了疯似的抱着女儿满世界寻找冥夜的梨苏得到了冥夜投奔天欢且即将随她前往腾蛇族参加祭祖大典的消息。

    三方人马纷纷锁定腾蛇祖地太华山,叶冰裳精心策划的好戏即将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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