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浮生 五

    上清仙境,玉倾宫。

    一个作仙娥打扮、身量娇小的女子站在凤君冥昼居住的广阳殿宫门前,她抬眸望了一眼这座华丽的殿宇,那双妖瞳中抑制不住的露出仇恨的情绪。

    这女子正是已经堕入魔道的桑酒。

    自从蚌族灭族的消息传开来,冥夜心里就已经察觉到是这一连串变故中有冥昼的手笔,他想到在玉倾宫安享荣华富贵的冥昼,又想到在蚌精面前委曲求全的自己,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立即生出要报复的念头。

    冥夜选中的复仇工具就是同样背上了血海深仇的妻子桑酒,他对桑酒谎称蚌族被灭一事是冥昼主使的,诱使对方在悲愤之下入魔,又陪着她杀人、杀妖修炼,通过生吞人和妖的灵魂快速提升了桑酒的修为。

    在被杀害的妖族中,冥夜的父亲蛟龙王与其正妻蛟龙王后赫然在列。

    而冥夜不只哄骗桑酒替他背负弑父之名,还以修魔并不需要灵髓为由骗她硬生生的拔出灵髓供他去交易法器,桑酒本就被冥夜迷惑的昏了头脑,现下孤苦伶仃的她更是将丈夫当作救命稻草,什么要求都不敢拒绝。

    三个月的时间过去,无数条活生生的性命铸成桑酒的魔功,冥夜深感时机已至,于是假意给她出谋划策,让她潜入上清天将蛟龙族遇袭、蛟龙王夫妇身受重伤的消息带给冥昼,借此将其带到无人之处偷袭他,然后再将他冥昼投入火阳鼎,使他经受七七四十九天的烈火烹烧后再痛苦死去。

    桑酒带着视死如归的决心来到了广阳殿,她顺利的将听闻噩耗理智渐失的冥昼骗出了玉倾宫,也成功的偷袭了他并将他丢入火阳鼎,原本的计划毫无差错的被她实施,甚至于她可以暂时的安全脱身。

    但桑酒仿佛迷失在了当下的胜利,她开始自大,认为自己还能做更多,她觉得是天欢纵容冥昼犯下滔天罪孽,是天欢怂恿麒麟族对漠河出兵,而她的兄长却被那个蛇蝎女子迷的神魂颠倒,甚至不过问灭族血仇——所以她想要报复天欢。

    然而现实很快就给了她当头一棒,几乎是在她踏进玉倾宫主殿的那一刻,天欢就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交相辉映的锦雾绫紧紧的缠绕上她的脖颈,神色淡漠的圣女只要一抬手就能结束她的性命,她的魔功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被碾碎,她的报复成了一场笑话。

    桑酒以为,她至少能够带着冥昼一起下地狱的,但可惜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天欢派来上清仙境最残忍毒辣的掌刑神官逼供她冥昼的下落,而她没有捱过那种生不如死的折磨,很快就交代了冥昼被投入火阳鼎的事。

    “如果桑佑王子来放走她,不必阻拦,但要继续盯着她。”

    天欢听了掌刑神官的汇报后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但她却立即起身前往放置火阳鼎的九霄云殿,神官们见状心中暗叹圣女心中还是爱重凤君的,殊不知冥昼的遭遇本就是她一手安排的。

    一个在上清仙境毫无根基的蚌妖如何能潜入玉倾宫而不惊动四方天兵?一个修为远不能同魔族的大魔相提并论的魔女如何能在众神的眼皮子底下挟持着凤君进入九霄云殿?

    冥夜给桑酒出的主意实际上毫无可行性,唯一成功的机会是天欢给的。

    当天欢赶到九霄云殿时,冥昼已经被火阳鼎中的三昧真火折磨的奄奄一息,她当即打翻火阳鼎,用锦雾绫将冥昼从中拽出来,一路托着他回到广阳殿,请来医仙为他治疗。

    天欢毫不在意的舍去天材地宝,冥昼因此死里逃生,但他脸上却留下被三昧真火灼烧的伤痕,那是不可治愈的。

    冥昼醒过来后看到铜镜中毁容的自己,又想到被冥夜和桑酒折磨而死的父王母后,精神直接崩溃了,他把广阳殿中所有的镜子都砸碎,并且不允许仙侍们抬头直视他的脸,到后来甚至不允许在殿中点灯。

    这种行为无疑为天昊等人提供了攻讦他的把柄,天昊假惺惺的来慰问过他几次后,马上开始联合上清的神君们上奏请天欢休了冥昼,理由是他仪容有失、不堪凤君之位。

    冥昼得知这件事后更加绝望,他知道害他的人是冥夜和桑酒这对狗男女,可是失去了凤君的地位,失去了天欢的庇佑,他根本无法报复堕魔的桑酒和躲在她背后的冥夜。

    或许是仙侍们本就对他暗生不满,又或许是天昊的暗中授意,传进冥昼耳中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多了,冥昼几乎是麻木的听着天欢将要废了他迎娶腾蛇族世子的话——天昊虽然答应了麒麟族要推他们族的男子上位,但凤君之位他还是想要留给自己的父族腾蛇族。

    就在冥昼的理智终于被消磨殆尽时,他不再愿意见到任何人,无论是天欢、符玉或是蛟龙族的遗孤们,他准备了一颗名为枯心丹的上品毒药,此丹药毒性极强、服用后瞬息毙命,不会有任何痛苦。

    “冥昼……”

    穿着华美衣袍、戴着面具的凤君端坐在广阳殿的主座上,想要以最体面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但一句呼喊的传来立即让他手心颤抖,差点丢下了丹药。

    踏着缓慢步履走进殿中的天欢仍是一副淡定模样,从她脸上看不出半点着急的情绪,冥昼看着她,只觉心中苦涩异常。

    “为什么要抛下这一切赴死?”

    天欢来到他的身前,她微微垂头俯视着他,眼中闪过真切的不解。

    冥昼苦笑了一声,先是幽怨的看着她,而后眸中又染上几分眷恋:“我还有什么能够抛下的,圣女,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就算我死皮赖脸的霸占着你身边的位置,怕是总有一天也会被你彻底厌弃,现在死了,起码你记住的只有我的好。”

    “如果是为了废凤君的传言,那只是无礼之人的编排,我从未有过如此想法,如果是为了蛟龙王和王后的逝去,你更不该撒手人寰,除了你,谁还会惦记着为他们报仇呢?”

    天欢的一番话成功的引出了冥昼的不甘,他犹豫的觑着她的神色,又忍不住伸手抚上覆盖在疤痕上的冰冷面具:“可是我仪容有失,连最低等的仙侍都鄙夷我的面容,神官们说我会让你丢脸,这也许是事实。”

    “谁敢嚼舌根就废了他的口舌,我堂堂上清圣女,难道会被他人的言论左右?”

    这确实是天欢真正的想法,冥昼是她亲自选的凤君,他的废立代表着她的权力象征,莫说臣子,就算是她的父君天昊也不能干涉。

    但冥昼却曲解出了些别的意思,他几近麻木的眼神中终于涌起些激动的情绪:“圣女……天欢,我只有你了,我会做一个合格的凤君,我什么都会听你的,只要你永远都别厌弃我。”

    冥昼仿佛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小心翼翼的牵起天欢的白皙纤细的右手,她默许了他的动作,下一秒又伸出左手摘下他的面具,轻柔的抚摸他的疤痕。

    像是主人对温驯宠物的奖励。

    她毫无疑问的得到了冥昼更加依恋的眼神。

    等天欢从广阳殿回到主殿后,她发现一个清瘦的身影正面对着她的桌案摆出跪拜的姿势,她心中了然,绕过他坐到了雕刻着腾蛇图案的座椅上:“桑佑王子怎么来了?”

    “圣女,我私自放走犯人桑酒,此为大罪,请圣女治罪于我。”

    桑佑想起被折磨得满身伤痕、神智不清的桑酒,她那副疯癫的模样再也无法和他记忆中天真烂漫的妹妹重合在一起,他为她感到心痛,但理智上他又明白作恶多端的桑酒落到如此下场完全是活该。

    他知道桑酒害了凤君冥昼和他的全族,也知道桑酒欲图刺杀天欢未遂,但他仍然放走了她,这让他感觉在天欢面前抬不起头来,他甚至不敢请求对方宽恕自己分毫。

    好半晌,清泠的女声才回响在偌大的殿宇中:“手足之情难免使人失去判断,但若是你的妹妹让你替她暗害我,你会同意吗?”

    “不,我不可能伤害圣女,无论如何我都不会那样做。”

    桑佑一秒钟都没犹豫的作出回答,他低垂着的头颅掩盖了他此时仰慕又卑微的目光,他发现自己竟然又开始卑鄙的渴求天欢给予的恩赐,他愿意苟活,只要是苟活在她的领地、她的身边。

    天欢的视线扫过跪在地上的蚌王子,她漫不经心的开口道:“作为圣女,我不能无视你的罪行,但作为天欢,我私心里不想让你为此送死,所以仍是禁足吧,直到天兵们抓回你妹妹。”

    桑佑不可置信的抬眸看向王座上的女仙,她眉目淡漠的像是一尊世间万物都无法入眼的菩萨像,但她说的那句话却无疑是在准予他窥伺她的七情六欲。

    天欢皮下的叶冰裳愉悦的看着他失神的模样,她没有说谎,她的确私心里不想让桑佑死去,但仅限于此时,仅限于他还未直面他的好妹妹桑酒残忍嗜血的一面之前。

    即使在她的般若浮生中黎苏苏不再等同于桑酒,但桑酒这个人本就是天欢的逆鳞,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同情一个嗜杀成性、滥杀无辜的魔女,就算她的堕落有万般原因,她造成的罪孽也无法被赋予解释,所以她不会让进入般若浮生的任何人同情她。

    在另外的每一个异界中,萧凛不都说着‘桑酒是所嫁非人才含恨成魔,他这个兄长如今想起她仍然不免心痛’的话吗?

    那就让他领教一下魔女的残忍,让他也吃一吃那些无辜的人和妖所受的苦,她真想看一看经历过那些折磨的萧凛还能不能宽容的体谅桑酒、为桑酒开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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