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每一个讲述爱情故事的人,都会浓墨重彩地描写男女主人公第一次相遇的场景,即使再优秀、再杰出的作者也不能免俗。人们总是经常地强调第一印象的重要性。或者一眼万年,或者一瞬生厌。

    对于叶芯而言,早在这个故事开始之前,在她心里,已经有了数不清的第一次相遇,每一次都是同样的场景,和她想象中的同一个人。在北方潮湿闷热的雨季,暑气搅得她头晕,她仿佛见到他,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教堂广场,白鸽落在他的肩头,他低着头,一手撑着下巴,一首放在胸前。教堂是乳白色的,有拱门、圆顶,还镶嵌着时钟,最顶上的圣十字也是乳白色的。他闭着眼,广场寂寥无声,他仿佛已说了千言万语。

    叶芯走到他面前,看到他穿着白色长风衣,白色西裤,白色衬衫。她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是那座白色教堂。人们和她说,只要一直走,她总会到达教堂。她感觉自己已经走了很久很久,觉得很累了,可是教堂离她并没有近上一点点。对于她这样一个路痴来说,问路是最经常不过的事。

    “先生,到教堂应该继续往哪里走呢?还需要走多久呢?”他睁开眼,清澈地眼睛望着她,她看到山间的溪水流过,只有无言的欢乐。什么话也不用讲,那一瞬间,她自然地明白过来,他就是自己一直寻找的人。

    叶芯睁开眼。天气太热了,她本来只是想在卧室的床上躺一会,不知不觉又睡着了。第一次相遇,她想。为什么总是这样的呢?毫无疑问,这些元素,乳白色,长风衣,广场,教堂,都是一些她读过的小说或者看过的电影输入到她的头脑里的。

    比如教堂。她喜爱建筑,在她看来,建筑承载着人对生活的多元化的想象。在她的卧室里,挂满了一幅幅她手绘的建筑画,有些用碳素笔,有些用水彩笔,有些用蜡笔,有些用水彩,其中用水彩画的那一幅,画的就是哈尔滨的圣索菲亚教堂。她的画烂到让人发指,棕色和绿色混在一起,像是泡发了的红色、绿色棉花糖。但凝视这幅画,仍然让她回想起它背后那历经沧桑的本尊。她感到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它时的激动又回到她的身上。红砖,绿色玻璃,几百年没有变化,反射晴朗的日光,披戴软绵绵的皑皑白雪。在那些时候,她想到人的生命是如何的短暂而人又是多么渺小。在漫长的时光中,人所能获得的不过几十年而已,而有活力的好日子更短而有短。“无论人心里怎么想,他们总是一个个这样活过几十年。是否真正地炽热过,是否真的那么重要呢?”她常常在心里想。可是,到头来,她还是没有办法放弃希冀和渴求。把本就不充分的时间花费在水晶球、塔罗牌,希望在风云变幻的玻璃球里、深奥难解的牌阵中,看到他的模样。他是什么样的人?在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她再次闭上眼睛,把被子蒙到头上,回想她刚才在梦中见到的情景。它是特殊的,她也看过很多别的书,里面的主题颜色有蓝色、有绿色、有橙色,主题建筑有办公室、有旅店、有居民楼,可是在她关于初遇的想象里,只有白色和教堂。

    她起床,收拾行李,提着行李箱坐车去本市的鸿远酒店。正值暑假,作为学校模拟联合国社团的一员,她要去参加市里举办的高中生模拟联合国大会。在去年的十一小长假,她已经有了第一次参会的经验。她很清楚,在这方面她的经验是很不足的,对于很多议题,她的前几句话还算勉强能唬人的,但只要和她多谈上一会,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发现,她对很多关键问题一知半解、甚至一无所知。更糟糕的是,她这次报名的英文会场。本来这个问题不是很大的问题,因为和她一起报名的同学英文水平很好,可是她临时有事来不了了。一切都落到了她头上。

    果然,她不出所料,第一天就表现的很糟糕。她很难听懂其他代表,也就是其他学校的同学在台上说的话,而由于过于依赖她本来会到场的同学,她前期的准备工作并没有用英文来进行,这就导致即使是很简单的论点和论据,她也没法在台上用英文准确的表达。一轮又一轮,她总是说一两句话就走下台,而这一两句要么语意重复,要么就是连她自己都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

    第三天到了中场舞会的环节。她被分到和一个已经上大学的姐姐同住,在从卧室出发前,她帮她进行了精心的打扮。用卷发棒在发尾弄出一个个蓬松的波浪卷,画上眼线,涂上眼影,在眼尾涂上晶晶亮的她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膏状物,打上粉底,涂上口红,穿上金色的长裙、银色的高跟鞋。她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打扮过,即使后来在她自己上了大学仍然如此,原因不是如她对外界一直宣称的那样,“比起知识和精神上的精进,对涂脂抹粉不感兴趣”,主要原因在于她根本不会化妆,怕疼,更懒得学。看化妆教程,一点点学会化眼线、涂眼影,对于她这种懒人来说,实在是太累了。

    那一天,可以说是她从离开幼儿园以来,很多年内唯一的一次精心打扮,缘于有别人为她操持。在镜子里看自己,她感觉自己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轻轻踩踏地步,高跟鞋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感到无比的心满意足。

    舞会开场的时候,灯光明亮,整个大厅纤毫毕现。她瞪大眼睛,好奇地看场内那些她熟悉或陌生的人,他们都变了样子,精致,明亮。开场舞结束后,大厅内的灯光就暗下来,黄色的光线消失,只有彩灯在漆黑的空间旋转。她基本不会跳舞,前一天又看小说看的太晚了,只坐在椅子上休息,昏昏欲睡。不时有熟悉的同学前来邀请,她一一拒绝,她心里很明白,即使穿上好看的衣服、做了精致的打扮,她也不具有在这种场合出风头的能力。很多事需要勤奋和才能,她并不勤奋,也不具备由勤奋而来的才能,只是活在虚无缥缈的期待和她幻想却难以触及的艺术世界里。用她妈妈的话说,这年头爱看两本闲书的人何其多也,她不是搞文学的料。

    当她再次睁眼时,她看到舞厅的大门打开,门口照进的光里,能看到一个背影正在和一个面向她的人说话。他穿着黑色西服,和大厅里的人一样。她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她认识的人。她感觉他是一个很自信的人,说话的时候站的很直,身体不晃,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不像她,紧张、怕对方不赞同、琢磨话怎么说更有逻辑的时候会揪头发、卷头发,为了引起对方注意或是辅助表达,总是做很多动作,而因为熬夜看小说的缘故,总是觉得头晕、累,站姿一会一变。他应该也很有趣,和他聊天的人,时不时就很开心地笑了。

    她看着他,直到他转过身来。是她认识的人,但也只是认识,没说过话。他是她学校社团负责英文会的部长。在每周例行的培训会上,没有见他发过言。可能他是单独叮嘱参加英文会的同学吧。她不知道他的水平如何,是哪种风格。但肯定不是她这种说不出话的半桶水。

    她想走过去问问他有没有适应英文会场的好办法。可是没想到的是,他先向她走过来,叫她到外面说说话。他很严肃,讲话时一点也没有笑,而社团里其他的学长学姐说话时都是微笑的。

    他不急不缓地说:“英语不好不是理由。要提前做好准备。集中精神,多参与讨论。你不是来度假的。”他脸上有挺多包,有点像红豆糕,可是他讲话的时候,根本不给对面的人一点跑神的机会。正常情况下,她少不得辩解几句的,比如她没有参加英文会的经验,学英语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等等等等。可是他和她说这些的时候,她心里真的觉得很羞愧,那些狡辩的话,一下子一句也说不出了。

    她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如果想好好做事,总是会有些办法的。只有不想努力的人,才总是说,“我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再像她一样,逃遁到小说里去,再加上一句,“比起做那些事,看小说是更有价值的事”。这样,她没有信心把当前的事做好这个丢人的事实,就被很好地掩盖了。

    人们都说人如其名。他的名字是白潇。她心里想,他这个人和他的名字可真不沾边。

    这就是她和他真实的第一次相遇。尽管艰难,尽管不适,她迈出了区分想象和现实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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