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影，菡兮宫。金岚晨自大殿中踱步，有些苦恼地看着镜中自己的容貌。
“怪哉怪哉，君上何时如此在意这张面孔了？”侍者不禁发问，又有一名侍者答曰：“还不是因为，要与六殿成婚。”
“即使成婚，君上又何须苦恼，这张脸保管让六殿手足无措。”
“蠢乎！君上先前偷学分魂之术，这张面容早被六殿看腻了，这是怕被嫌弃。”
“原是如此。”那侍者似懂非懂，却又不得不懂，因为他们的好君上此时以投来了一种骇人的目光。
佩华前脚迈进大殿，金岚晨后脚就打散了骨兵呈上的玉镜。
于是六殿看着未婚夫试图当着自己的面挽回形象。
不过忽略这一茬，她还是单刀直入地朝着金岚晨而去。
“我与你成婚，五哥可放过寒易凝？”
“旧情未改？”
“非也。”她拒绝地果断，“只是对寒氏有愧罢了。”
他见了她眼中的苦涩，心下也软，便应下了。
至于这心软，是因佩华求情，还是因金栩的异样感情，便不得而知了。
他也算是得了分魂术的所有反噬，不仅功法，所学所识，所念所想，都与之大相径庭。
“今日后，我与你去见圣祖。”
提及魔祖，佩华还是一颤，两百年前的瑶台处刑还在眼前，身上伤痛恍若昨日。
她很排斥那个所谓魔祖，哪怕她无力驳斥。
金岚晨还在侃侃而谈，他异常欣喜，如同真的爱她入骨。
可若是爱，又怎会忽略她的不情愿。
金岚晨想借着这纸婚姻，压下金栩的蠢蠢欲动，压下他的非分之想。
“若你不愿，为何不与我一同反抗？”她还是想问，也问出了口，“明明金栩的爱，比之你我更盛。”
她余光见到那人僵了身子，但紧握着她的手不放。
她闻得那人一声轻笑。
“或许金栩可以爱人，但金岚晨的心，永远在王以欣的身上。”他看向她的眼神中是不加掩饰的情意，“你是我年少本可得却未得之人，是混沌中仅剩的月光。”
佩华俊眉一挑：这小子来真的？
“罢了。”她轻叹一声，却依旧未敢回应他的满腔热忱，“我去寻依瞳姐姐，申时一刻，一同拜见圣祖去吧。”
身旁人紧绷的躯体逐渐放松，语调中还带了几丝兴奋：“好！我这便托人去准备。”
佩华没再拒绝，只是在宫娥带领下出了菡兮宫。
离去时，她回首又见了偌大围城。
她落下一抹笑。
许是命数使然，兜兜转转，依旧是焚炉中的金丝雀。
她踏出去的每一步，都成了笑话。
于是她毅然回眸，与之，渐行渐远。
拈花听人醉，人也凉薄，酒也凉薄。
佩华倚靠长亭木栏，观赏着池中之鱼争食之景。
而长亭中，两位女子捧书对弈。
“三妹看着气色好了许多。”年长些的女子笑谈道，她满头珠翠，只是放下半束青丝，闲散了些，但落到腰间的银丝串珠流苏反而为其添了不少亮色。
反观对面的姑娘，衣着略显朴素了些，面色有些病态的苍白，只是双眸含情，免不得让人心疼。
“多谢大姐姐关心，好上许多了。”王羲情置下一颗子。
金依瞳比了比书中的棋局，舒眉道：“三妹不愧为棋道高手，先帝留下的残局便被如此破解了。”
“大姐姐说笑了。”王羲情掩唇轻咳几声，“羲情这病骨支离，那破得了此局，侥幸罢了。”
“说起来，这顽疾竟是如此难以痊愈吗？”
“沉疴自若，大姐姐不必在意。”
佩华余光轻扫二人一眼，又饮了一口壶中酒。
“今日稍晚了，三妹妹早些回去吧。”金依瞳唤了身边小童来收拾残局，起身将王羲情扶起，又送了两步，“若是再感不适，记得过来给我瞧瞧。”
“多谢大姐姐关心。”她福身，请辞。
衣襟华贵的女子在亭中目送片刻，方才回神坐回案前。
“六妹，坐吧。”
佩华敛下眉眼，提壶来到她的身边。
“依瞳姐姐还是莫要劝的好。”
“知道你们都倔，我哪劝得动。”她摇首，剜了她一眼，“外加那位寒二小姐，怕是岚晨又惹了什么风流债吧。”
佩华未语，毕竟她不在意。
“让我猜猜，你是对暝北动真心了？”
“并未。”她答得快，很明显的有鬼。
“那，是不满于圣祖？”
她踌躇，又答：“算是。”
金依瞳眸色微黯，手中茶盏好似失了力，跌至石板之上。
佩华随着她的目光，眼见着它碎成了多瓣。
“大姐姐心下之意，佩华明白了。”她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鬼界的尊礼，“申时已至，佩华先去赴约了。”
女子轻轻颔首，便是一分目光也未赠予她的背影。
“公主，也是赞成帝君与六殿的婚事吗？”
金依瞳这才舍得自棋盘上脱身，她拢了拢衣衫，道：“本宫之意如何，并不重要。只是这六界，容不得他们说不。”
再上瑶台，佩华依旧觉得脚步沉重。胸中如同积压着许多怒气。
百阶之上，便是当初她行刑之地。
八十八判鞭，如剜心掏骨。
素鞋踏上，满身血腥涌入鼻腔，激得她有些惊骇，但也未曾影响到她的步伐。
再百阶，瑶台上只余一座高楼。
“鬼界金岚晨，拜见圣祖。”
“魔界王以欣，拜见圣祖。”
他二人双双行下跪拜礼，静候着那位权重者发话。
高楼华门大敞，其内是一片昏暗，如何看也辨别不出其中的真实样貌。
“你二人所为何来？”
“禀圣祖，岚晨与以欣，是为践行婚约而来。”
“好好好。”那道声音陡然拔高，对着金岚晨便是一阵嘉许，只是话锋转至佩华身上时，气氛又变得微妙起来。
“以欣，两百年前你的仙气失控伤人，如今愿以身献祭，算你将功折罪，如何？”
她合眼，深吸一口气，再拜道：“以欣遵命。”
只是这一幕忽的刺痛了金岚晨的眼，他忽而觉得有些对不住她。
他弯下腰去想要扶起姑娘瘦弱的身躯。
“岚晨。”
他的手便如此僵在半空，目光也自那抹雪青转移到掌心。
他便看着，无力感愈甚。
佩华提裙而起，她最后瞥了眼他尤其在意的双手，用心语术传达道：“我还没蠢到要长跪不起来表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