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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混沌二十八

    文武楼。

    谢邈站在三楼角落一处房间的门口不进去,只推开了门,静静端详和审视着房间中的一切。

    外面正在下雨,这场晚春的雨从三日前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文武楼门口的脚印从台阶上一直延续进整个大堂,即便是上到三楼都还留着没有消失。

    可眼前这一间客房却是很干净。

    门口很干净,没有丝毫泥土水渍。

    正厅桌上也很干净,茶具看上去就不便宜,贵到让人很难不觉得刻意。摆放很有条理,唯有一只茶杯拿了出来。

    窗边放着一件兵器架,上面摆着两柄长剑和两把小匕首,侧面挂着一张弓和配套的箭袋。

    床上被褥整整齐齐,只单独挂了一件斗篷在床头。

    沈恕的行李都还在,但是人不在。

    不一会儿,楼梯处传来有人快步上楼的声音。

    李老板听跑堂说是学正殿的从官来办事,急忙从麻将桌上抽身回到自己的文武楼,看见了在沈学子房门前站着的这位大人。

    “不知大人是因公事还是……”李老板拱手过来,谨慎问道:“这左右都还住着客,大人不妨随我到后间相谈?”

    谢邈回了礼,“几句话而已。住在这间的沈学子可是离开了?”

    李老板回想片刻,“这倒是没什么印象……噢,三两日前我见过他一面,似要出门,之后我便没再见过他了。嗨!这些日子店里客人进出颇多,许是见着了我没印象?离开倒是不像,他这东西都还在呢,难道还能都扔下不要了?”

    武试二场开考后,素来招待来往路人喝茶品酒的文武楼大堂终于恢复了宁静,角落一处靠窗的桌,正坐着一个独自喝茶的男子,是不是看向窗外或者大堂门口,似是在等人。

    不一会儿,一位手摇折扇的年轻人悠哉进了门,左右看过后,直冲那一桌而去。

    “杜兄!见你一面,难过登天啊!”等人的那个没起身,开玩笑地说。

    来人合了扇子,径直在他对面坐下,叹了气道:“来晚了!这些日子两试在考,衙门里忙的脚不着地,实在难以抽身。”

    “两试自有无因阁,你又未曾被调去帮忙,礼部司还能忙什么?对了,听说武试有个考生弃考?”

    “两试仪仗、制服制表、头名宫宴、礼乐……唉,乱七八糟一大堆,瞧着离考完还有些日子,但这东西都得提前准备着。弃考的那个,还得要礼部派人跑一趟承平府……——嗯?”

    正要继续说,抬手倒茶的工夫间却是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对面那人见他愣下,喊了几声:“杜兄,杜兄?——杜珩!”

    杜珩回神,“嗯?”

    “你看什么呢?”顺着他原本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文武楼的李老板正引着一女子下楼,片刻到了门口,两人又说了几句,李老板行礼送客才回了柜台后。“怎么好像……看着有些眼熟?”

    听他的话,杜珩双眼一眯,“你觉得眼熟?”

    那人探出窗,视线追着方才女子离去的背影看了一会儿,须臾抬手一拍窗框,“想起来了!”

    “那是两试开考前了吧?在玄枫大街,那姑娘和肃王公子同行,就从我身边儿走过去的。”

    “等会儿,等会儿……”杜珩先是惊讶,随即又皱起了眉头,“她,”他指着窗外,“和肃王公子?你看错了吧。”

    那人斩钉截铁地一挥手,“不可能。两人就是从王府旁的山水巷出来的,还能有错?肃王公子虽衣着简单,但也能看得出来身份。这姑娘虽穿了斗篷,但领口衣袖还是能看见里头的官服——我也是混官场的,这还看不出来?”

    他不觉得是什么要事,一边说还一边给自己添了茶,“……对了,就是那一日嘛!听说是肃王府外出现了刺客,守卫司还调人排查了一夜呢,你忘了?”

    杜珩还怔愣着,过了许久才收回了自己手指,张着嘴哼笑出声。

    无因阁。

    武斗台那边,赵叔韧重新站起身开始自己的进攻,小个头挥大刀虽有些不太协调,但也震得对方一时不知如何近他的身。

    见得那边没什么进展,树下的两人开始闲聊起来。

    “输了就要回家啊,你若是输了可有什么打算?”卫方垣说,“武试不比文试,考不上回家再读六年还能再考……就说那个康行,人家就能一届一届地考下去,你敢想象我们考四届吗?不说老胳膊老腿,那得是一身伤,没一块好骨头。”

    旁边的人还没说话,卫方垣又忽而想起方才话中一个小漏洞,“哎?闾州康家届届武试都有好成绩,今年怎么没见到康家来的考生?”

    梁封城没有回答,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武斗台,并实时汇报战况:“我看着赵叔韧要赢了。”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南鹤府的那位考生正捂着胸口蜷缩在地上,掌间隐隐似有血迹渗出。

    “胸口中刀,就算是活着出考场也要躺上两个月。”梁封城说,不过…赵叔韧怎么走路一瘸一拐的?”

    卫方垣:“腿上有血洞,被对方射了一箭。”

    梁封城仔细看着赵叔韧腿上的伤口,突然眉头蹙起,猛一下站起身,说:“血色发黑,箭上有毒!”

    闻言,卫方垣也起身,两人快步朝武斗台而去。待离近些,果真就看到赵叔韧腿上不断流下来的乌黑血痕,而对方女子虽胸口中刀倒在地上,却不见得有多痛苦,脸上似乎还有些得意。

    “如此阴毒!”卫方垣忿忿道,“这下赵叔韧即便赢了二场,也难顺利打完下一场!”他朝台上那考生喊着:“南鹤府风流雅韵之地,怎么出来的考生如此恶毒?”

    武试本就是一场生死不论的比试,一场定胜负,故而考生用什么武器、什么招数赢得比试都可以,考官只看最后活着站在武斗台上的是哪个。

    卫方垣左臂上戴着丁组的袖带,从官一眼就看得出来:“台下丁组考生,不得扰乱考场秩序!”

    卫方垣不再喊叫,只狠狠剜了那人一眼,转而十分担忧地看向赵叔韧。

    赵叔韧右小腿近膝盖处的血洞触目惊心,他把身上的重量尽量放在左侧,用长刀做支撑。

    眼下只差一击,只要再补一刀,对方必定下场。

    他闭了闭眼,做了几次深呼吸。

    再补一刀……只要再补一刀!

    赵叔韧握紧长刀,细骨苍白的手背爆出青紫色的筋络,长刀掷地,复又抡起,右腿后撤一步蓄力,虽有刺骨痛意却不能阻他分毫。

    他是从闾州拼了命来到邢都的,打赢了康家一众儿女才来到无因阁,中箭如何,中毒又如何?

    这条命总不会再烂了。

    梁封城在台下看着赵叔韧的动作,心中一紧。他现在是常用腿受伤,若以左腿使力许力道不及;若不顾伤势以右腿蓄力,虽能咬牙挺过痛感发出致命一击,可过后毒性必顺经脉蔓延,恐难遏制。

    而眼下赵叔韧的动作,显然是选择了后者。他这是拼出命了。

    卫方垣也看出了赵叔韧的意思,亦是担心。

    台上的赵叔韧做好准备,对方捂着胸口勉强站直身体,即将再发出短箭之时,恍惚间只觉得一阵刀风袭来,是赵叔韧牟足了力气攻至眼前——

    最后一瞬,赵叔韧手腕一转,刀刃转为刀杆砍向了对方准备甩短箭的左肩。

    肩膀与脆弱的脖颈相联,女子骨架无能招架如此大的力道,竟直接被压跪下!

    下一刻,便完全伏倒在赵叔韧身前。

    台下的考生屏住呼吸。有两位从官行至那人跟前,反复确认,她似乎已没了意识。

    “南鹤府王沅,二场除名!”

    台下骤然响起一片叫好声。

    赵叔韧听见宣读,终于长吐一口气,扶着手中的长刀缓缓坐在台上。

    卫方垣拉着梁封城也要上台,只是赵叔韧满头冷汗,右腿的伤势让他无力站起。从官领着医官和抬担架的侍卫快步赶来,赶走了围着赵叔韧的人,连忙将他安置在担架上,医官先临时处理了他的伤口,随即连忙领着人去了阁内医伤司。

    第二组比赛马上开始,两人被从官赶下台。台下的考生们兴奋结束,又准备好看接下来的比试,众人对方才赵叔韧的冲击感慨不已,对使用淬毒暗器的王沅则褒贬不一,一时讨论声四起。

    热闹的讨论声里,一道着月白武服的身影转身而去……

    赵叔韧的伤势有些严重,上了担架就晕死过去,一点动静都没有,梁封城他们跟到医伤司大门口便被拦下,只能看着他被抬着进去。

    “平时瘦瘦小小一个,打起来还真是不要命。”卫方垣说,“无论伤势多严重,后日照样还要站在武斗台上,若是不去便算得落败。也不知道这小子能不能挺着上台。”

    “看着挺大,拿着也沉。”梁封城手里拿着方才掰开赵叔韧的手才拿出来的长刀,这东西要赶紧回去放到武斗台。“你看他今日的气势,那是做好了把命都交代在这里的准备。”

    两人正往回走着,迎面而来拿着名簿的两名从官疾行而过,他们要赶紧确认这位受了重伤的考生在三场开始前是否需要外出医治。

    “是闾州的,对吧?”

    “闾州的,叫赵叔韧,年岁还小的一个孩子。”

    梁封城与卫方垣的脚步陡然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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