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糖雪梨汁

    姚北居的喉咙哑了,说话很费力,于是收作业的时候只能举着一张便利贴到处游荡:“交作业谢谢合作”。

    邓枫问姚北居怎么了,姚北居说她上火了。周末回家的时候,家里张罗着烧烤。她爸主控全局,一手煎牛排一手羊肉串,中西结合。见他女儿在学校苟活了一周,脸都饿瘦了,于是不停地往她盘子里切肉。姚北居一边吃一边偷偷放辣椒面,最后没有控制住,吃上火了。

    姚北居默默地拿出口服液喝,萧韫摸了摸她的脑袋。

    “那你不能参加辩论社的训练了啊。”班长说道。

    姚北居耸耸肩。“这也不是坏事,”她小声说道,“反正我还没招到新人,去了也只会被社长念叨。”

    “你们社还没招到人啊?”邓枫问道,“上次招新应该有人加入了吧?”

    “是有人加入,”姚北居说,“可是大多是想凑热闹的,真正了解的时候就被这个难度劝退了,毕竟打辩论是有比赛性质的。”

    “你还是别说话了。”萧韫注意到她说话很艰难,于是说道。

    萧韫是那种温柔大美女,说话很贴心。

    姚北居立刻抱住她:“呜呜呜班长你真好!”

    邓枫和王乐新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

    邓枫说:“得了吧姚北居,别这样,看得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王乐新说:“好做作。”

    姚北居说:“你是嫉妒自己抱不到吧?”

    邓枫:“嗯?”

    萧韫没有说话。

    王乐新顿了顿:“你可闭嘴吧。”

    他迅速转移话题:“你们猜,我去老师办公室的时候看见了什么八卦?”

    邓枫:“地理老师终于找到男朋友了?”

    萧韫:“生物老师的儿子又早恋了?”

    姚北居张嘴想说话,但想起自己要少说话,于是憋出两个字:“嗯嗯。”

    王乐新白了她一眼,转头说:“是这样,我在办公室拿表格的时候,听到老班和三班的班主任在聊天。”

    “等等,她们居然在聊天?”邓枫,“老班和三班班主任不是号称争夺高一最强班级,不相上下,王不见王吗?”

    “你说得很对,”王乐新说,“关键就在于,她们在说上次月考考试排名,听那个语气似乎还阴阳怪气了起来。三班班主任隐隐约约暗示三班的整体实力比我们班强,我们班就只是有一个姚北居,才被年级重视,但是其他人的成绩比不上她们班。”

    “这不是事实么,”邓枫评论道,“三班的整体水平的确是年纪领先啊,但是他们班没有姚北居这种人,就只能看着眼红。”

    姚北居默默地问:“什么叫我这种人……”

    大家都没理她,继续这个话题。

    萧韫说:“三班的排名也有比较靠前的。比如说沈知骞,周子轩还有朱慧……对了,北居,你不是跟周子轩认识吗?”

    邓枫说你们居然认识,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渊源。

    姚北居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说:“认识是认识,就是不熟。”

    萧韫说:“听说你俩是青梅竹马。”

    邓枫和王乐新同时“哦”了一声,意味深长。

    姚北居说:“班长,没想到你……好险恶的心……咳咳,我的嗓子不行了……”

    邓枫抓着她说别装了,姚北居坚持声明自己嗓子哑了,需要静养,不宜说话。

    正说着,老班走了进来,站在讲台边,清了清嗓子。

    班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如作鸟兽状散开,萧韫也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老班是个中年女人,留着长发,戴一副无框眼镜,瘦瘦高高,看起来很凌厉,平时雷厉风行。

    她把随身扩音器放在讲台上,手指敲了敲,脸色不是很好。

    姚北居和邓枫互相看了看,觉得事情不太妙。

    老班开口就说:“这几次月考,我们班的成绩不太理想。”

    “除了几个一直比较稳定的,”老班的目光扫过姚北居,“你们马上就要高二了,现在不抓紧提高成绩,以后就很难再上升。”

    还有的任课老师跟我反映,有些同学缺交作业情况严重。虽然我们已经上高中了,不会像初中一样会经常上交作业,老师追着你们做,但是平时的练习要自觉按照要求写完。”

    姚北居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果然听见老班说:“从明天开始,各科课代表要抓紧查作业,每周把经常不写作业的名单交给我。”

    姚北居和邓枫同时叹了口气。

    “完了,”中午吃饭时,邓枫说,“我们班那几个经常不交作业的人哪里是可以轻易撼动的,只会加重我们的负担。”

    姚北居用筷子戳着餐盘:“特别是现在又加了一个伍语灵,她更是一位重量级人物,我每次催交作业都会被她瞪。”

    邓枫说:“伍语灵啊?我这边也是,她经常不交。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转到我们学校的。”

    姚北居耸了耸肩。

    谢启芳也跟她们一起吃饭,她是八班的,和姚北居是初中同学,后来和姚北居一起活动的时候经常和邓枫碰面,两人也熟了起来。

    她听了说:“你们班主任不是经常和三班的暗中竞争嘛。而且她们最近在评高级教师职称,就更加想要各自的班级成绩提升了。三班成绩好的挺多啊,那个周子轩不是就在三班吗?”

    谢启芳最后一句话是对姚北居说的。姚北居点了点头,没什么表态。

    邓枫看出苗头,追着谢启芳问:“你知道周子轩?”

    “知道啊,”谢启芳说,“我们在初中是一个班的,姚姚和周子轩好像小时候还认识。当时他们关系是挺不错的,但是从初三开始,不知道为什么就……”

    “……没什么,”姚北居打断她的话,“就是很平常地疏远了而已。”

    她的语气格外地有些冷,再加上沙哑的嗓子,让邓枫和谢启芳都愣住了。

    姚北居像是压抑着什么事情,垂下眼看着盘子里的菜,气氛都凝固了。谢启芳犹豫着,感觉自己像说错了什么。

    邓枫挑了挑眉,和谢启芳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意识到说中了姚北居一些不想提及的事情。

    邓枫适时地转变了话题:“话说老姚,下午放学有美术社的活动,你去不去?”

    姚北居抬起眼,笑了笑,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原样。

    “去啊。”她回答。

    姚北居和邓枫坐在美术社的活动室里,周围坐了不少人,都是新入社的同学。

    美术社在综合楼里,两边都是社团专用的房间,隔壁刚好是音乐社的教室,此时似乎在排练什么曲目。架子鼓声噼里啪啦地响,中间还有电吉他的solo。

    她俩打量着美术社教室。她们是几个人围坐一张桌子,有点像手工课的布局。靠墙放着很多作品,有画作,塑像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玩意。明亮的,阴暗的,抽象的,写实的画,水平参差不齐,有的还没画完。

    姚北居注意到一张画,以她的业余水平,看不出是用什么画的,只觉得风格很特别。

    画上是一个人的背影在太空里,太空不是黑色的,而是浓烈的令人眩晕的颜色,像是热带森林里带有毒性的植物的色彩。太空里的星云扭曲旋转,画成一个个眼睛,都在注视着这个人影。

    这本来不是什么很特别的想法,但是姚北居注意到这副画的构造很特别。

    这个人影举着一个望远镜一样的东西,透过一个孔洞往外看。她发现那些眼睛都长得一样,而且像是被凸透镜扭曲过后的形状。仿佛这些眼睛正是这个人影自己的眼睛,他正透过望远镜注视自己。

    有些毛骨悚然的想法,姚北居看得入迷。邓枫用手肘戳了戳她,她回过神来。

    当时在摊位看到的美术社社长站在教室前面,拍了拍手,在说明今天的活动内容,是教素描的一些基本功。

    她把示例图分发给每个桌子,让大家照着画,然后开始讲步骤。

    姚北居拿起笔跟着画,一边画一边偷偷看邓枫画得怎么样。邓枫心虚地看了她一眼,遮住自己的纸。

    社长在讲比例,还有框架、阴影、铺线之类的基本知识,然后让大家不要担心,会有社员到每个桌子帮忙。

    姚北居努力地描着,左看右看,觉得自己第一次学,画得还不错。

    她拿着自己的素描纸看着,忽然感觉到有个人站在她身旁,弯下腰看自己的纸。

    “这个柱体画得很漂亮,就是阴影需要改一下,这里跟光源方向不太符合。”这个人轻声说道,声音混合着气声,吹得姚北居头发有点凉。

    姚北居抬起头,就看见他拿起旁边一支素描笔,捏着她的纸的一端边缘,问了一声“可以吗?”。

    她松开手,就见他拿过去,放在桌子上,帮她改,一边低声解释这里是怎么回事。

    她看着这个人的侧脸,想了一会,想起是那个水彩颜料被人撒了一地的同学。她有些惊讶在这里碰到他,但想想也是合理,从当时那些颜料就能看出来,他也许是会画画的。

    许还洁的手很稳,明显看得出来和姚北居水平有巨大差别。他画的线条干脆利落,阴影也漂亮得多,柱体改得明显就立体真实了起来。

    他轻声细语地向姚北居解释每一步,语速很慢,说话条理清晰,跟之前姚北居见过的样子不太一样。

    许还洁顿了顿,偏过头,看到姚北居正在看着他,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眼神带着探究,像是能穿透他的身体。

    他有些慌乱地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刚才讲入迷了,怀疑是不是表现得太过张扬。

    “不……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打断了你的练习,”他有点磕绊地说,“你继续,我再看一看。”

    姚北居说:“啊,没有的事。只是没想到你是美术社的,不过你真的很专业。”

    许还洁有点惊讶地抬起头看她,同时也有些承受得起这样评价的小骄傲。

    他悄悄翘起嘴角,憋出一个小小的酒窝。

    “没有啦,”他谦虚地说,“只是爱好而已。”

    姚北居继续画着,还时不时问他问题。许还洁于是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来,一边看姚北居画画一边拿过一张新的纸,画一些示范给她看。

    他发现姚北居领悟这些要点很快,画的时候也能运用,时不时还会问一些很认真的问题。不愧是学霸,他默默地想。

    不过姚北居不是很有耐心,画阴影的时候铺线很多,她经常画着画着不耐烦,笔触开始变得狂野,经常歪歪扭扭,还会越线。

    他几次提醒,她也是“哦哦”地答应,但是到画的时候还是这样。

    许还洁偷偷观察她,发现她在偷懒的时候,表情很丰富,眼睛眯起来,像是在谋划什么坏事的狡黠。他无声地笑了笑。

    到她歪歪扭扭地画阴影的第三次,他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她的笔杆。

    她停下来看着他,他表情严肃地回看她,又看了看她的画。姚北居心虚地缩了缩脑袋。

    许还洁其实严肃的表情没支撑多久,就移开了目光。

    他的睫毛很长,像蝴蝶的触角,迎着光,又像张爱玲的小说里写的,“像米色的蛾翅”……不过张爱玲写的那个对象却不是什么好人,她转念又想。

    她的想法漂移着,一边在许还洁憋得严肃的酒窝之下,老老实实地一笔一画。

    许还洁监督她画画,但是又悄悄看她。她的鼻子皱着,被这个基本功折磨得不轻,嘴唇也抿着,跟素描笔一同出力。

    她挽着头发,碎发落下一点在耳朵和后颈,头发乌黑浓密,像是一朵云,衬着气色很好的皮肤。左手手腕上系着红绳,上面的金佛闪着光泽。

    他稍微有点出神地用余光看着她,有些陌生的新奇,像是很近地端详一幅有名的画。

    他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感到有些不礼貌,于是清了清嗓子,问道:“你的嗓子怎么哑了?”

    “吃东西上火了。”姚北居回答道,有点可怜的样子。

    许还洁忽然意识到她也不过是个正常人,也会有上火这样的平常的症状,她在他心中的形象逐渐真实。他又为这个想法感到好笑,姚北居当然是正常人,难道她还能是非人类么。

    他没有再问,只是继续指点了一会,然后又去教邓枫和其他人。

    下课的时候姚北居和邓枫收拾了一下,准备要去上晚自习。正要走出门的时候,许还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额头上沁着汗。

    他递给姚北居一杯饮料,姚北居犹豫了一下,看他递得坚决,于是接过来。

    是一杯冰糖雪梨汁,用封口的奶茶杯子装着,看起来像是学校门口饮料店的东西,里面还有雪梨的果肉,不是那种加了香精的饮料。

    她没有反应过来是为了什么,许还洁于是解释道:“刚才看你的嗓子很哑,这个也许有些功效吧。”

    他看见她没说话,怕她拒绝,又说:“你不喜欢喝的话,送给别人也可以。我是想谢谢你上次帮我……别拒绝。”

    姚北居看着饮料,只是有些意外。

    “谢谢,”她说,“雪梨汁很有用的,我会喝的,谢谢你。”

    在这次美术课后,她对他的态度明显地有所改变。仿佛从一个可有可无的、只是帮了一忙的路人,变成了打上一个技能标签的同学。

    他似乎也感应到了。不知道该是开心还是难过。

    她向他笑了笑,他也笑。

    她正要离开,又碰巧看到了那幅特别的画。这次凑近了,看到了细节。那个小人影的肩膀上写着一个英文名字,沿着他的肩膀,远看融为一体,看不出来是作者的签名。

    “Vi,”她念出来,“这是谁画的?很好看。”

    他的眼神有点怪异。“这是我画的,”他有点不好意思。

    “啊?这是你画的?”姚北居惊讶。

    “是的,”他开玩笑似的说,“当时精神状态有些异常,画得太激动了。”

    “很好啊,”姚北居随口说,“他在观察自己吧,挺有趣的,因为别人的评价总是失真的,所以只能自己看自己。所以你的英文名叫Vi?”

    许还洁应了一句,但是有些发愣,像是被雷击中。他看着姚北居和邓枫走远,自己站在原地。

    隔壁的乐队休息了一会,正好又开始演奏。他们在唱一个欧美乐队的曲子,主唱声音沙哑冷淡,模仿那首曲子的原曲,在间歇快要结束的时候,提醒了进晚的鼓手:

    “Drum please.”

    于是鼓声响起,振动着整个教室。许还洁身处其中,感到心跳随着第一个鼓点,被迫激烈地跳动。只有脑海里回响着姚北居的话。

    激烈得全身上下,只能听见那个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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