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儿缓缓摇晃，行驶在漫漫长夜里。宋菀繄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伸手往甲板下摸，摸了一手空。
她扬声：“小哥，先前放在这里的披风呢？”
“这……小的不清楚啊。”船头划船的男人回应，“七爷只是吩咐小的来接应姑娘，速去速回。没说衣服的事儿。”
宋菀繄往脑门一拍：“算了，就不该对小七哥抱有希望。”说罢，往身后一倚，光明正大地靠在吴用身上，开始碎碎念，“小七哥这人哪都好，就是心太大。先生你说，这哪有夜里接人不备衣服的。还把我先前的拿走，啊真是，早知道叫我哥来了。”
“啧，不得不说，我哥在照顾人上可真是个心细的，每次都会给我备衣服，还有暖手壶，还有蜜饯，还有……”
吴用低头将她身上不合身的黑色氅衣紧紧一裹，为了让她更暖些，同时也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菀繄一愣，继而抬手欲解：“先生，还给你吧，你的身体……”却被他按住，莫名带了训斥，“我看你敢脱。”
宋菀繄当即闭嘴，随着船儿在静谧的夜里缓缓前行，她悄声问：“……那你怎么办？”
吴用起身拉着她的手弯腰往船舱里走，宋菀繄被突如其来的一拽，身子几乎贴倒在他身上。
“进来避风。”
宋菀繄晕乎乎的随他进了船舱，顺着他的手往上看，见他面色沉沉，慢慢好像是明白了些什么，于是她笑了笑，继续刚才的话题。
“唉，主要是吧，每次叫我哥他都亲自来，时间久了我不忍心。我想天这么晚就不扰他了，免得他担心，所以这次还要辛苦先生多受些冷。”
吴用大手一撩袍，端端坐下：“我瞧你今日话甚多。”
宋菀繄忍着笑，装作思考的样子说：“唉呀。我忽然想起来上次他为我带的暖手壶可暖了，里面还放了兰花香，夜里闻起来醉人的很。不如我们下次出门的时候也带一个吧。”
吴用不接她的话茬，只是抬眼瞧她，吩咐道：“过来。”
宋菀繄继续装作茫然无知的模样，问他：“嗯？先生怎么了？”
她缓缓走过去，还未来得及触碰到他，却被他握住手腕往前一拉，花容失色间整个人不受控的朝他跌过去，在摔倒的前一刻又被他禁锢着腰往怀里一按，随着船儿狠狠一晃，两人瞬间鼻尖相贴。
吴用不慌不忙，嘴角勾起一抹笑，坏极了的模样：“哥哥前哥哥后的，怎么叫的比亲的还亲？”
离得实在太近，他一开口，热气全都喷在她脸上，宋菀繄看着他的模样，毫无畏惧之色，而是微微歪头狡黠一笑，开口道：“那年春，梁山泊水面波光粼粼，我与张顺哥哥一见如故，这样上天赐予的情谊，怎是区区血缘亲情就能来衡量的？”
吴用眼狭微眯，也不恼气，而是伸手用两指捏住她的下巴，悠悠打量起女人的脸来，她现在这幅小狐狸的模样倒也有着几分可爱。
故意气他是么？吴用心觉好笑，装模作样的感叹道：“啧，可惜了。”
菀繄不明所以：“如何可惜？”
“我替张顺兄弟感到可惜。”他隐笑瞧她，“这点朱唇的美妙，当哥哥的可尝不到。”
月光下的河面泛着晶莹的光，在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微动的光影透过船窗映照着两人的侧脸，四周安静的连最微弱的呼吸都蛊惑着耳膜。
吴用压着声音，似命令的口气：“亲我。”
宋菀繄笑：“如果我不呢？”
船外划船的小卒站在船头，困倦的打着哈欠，一个瞌睡正要睡过去，身后的床舱里突然传来一声剧烈的音响，像是身体摔倒撞到船身的声音。
他欲开口询问，还没来得及问出声，却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女子娇媚的呼喊，接着又是一声撞击。
“先生，我、我错了！”
“错了？错哪了？”
“啊！唔——”女人尖锐的声音被迅速淹没，像是投入到寂静的湖泊里，接着，船内又是一声闷响。
他当即僵住，大脑空白了一瞬，紧接着梁山那些不可言说的文学作品渐渐涌入脑海。什么《春情》《金玉其表》《如此读书》等著名篇目令他印象颇深，以前看的时候从未相信。不过是这几年在军营饥渴时消遣着/意/淫/的东西罢了，哪承想今日竟亲耳听到，简直叫他热血贲张。
他再没了睡意，彻底清醒过来！他奶奶的，这是我能听见的吗？简直、简直……太刺激了！看来书里的那些事儿所言非虚！
他止不住的胡乱想，即便知道此时不该如此。可他实在控制不住，满脑子都是那一声声娇媚祈求的“先生，先生……”就像是勾了他的魂，夜里的风这么冷，他浑身发热，忍不住去想象船舱里的暧昧交缠。
手里的浆咣当落下，他慌忙去捡，却听到船内传来吴用清清冷冷的质问：“这船怎么开得这么晃？”
他慌极了，胡乱编了个借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是、是、是有一块石头挡住了！”
他快速调整好方向，同时也加快了速度。好在船舱里的声音渐渐平息，再没有传来奇怪的动静。
他不知道吴用私底下的作风究竟与面子上的清冷有着多大反差，可他了解男人的本质，夜里昏暗，情意高涨的时候保不齐发生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情，到时候叫他听着那些声音紧张的又要如何应对……等等，不会杀他灭口吧？他瞬间打了个寒颤，然后便拼了命似的划船，直奔梁山。
抵达梁山大寨门口，不到半个时辰，船靠岸停泊。撑船的小哥弯着身子朝里面叫道：“先生，到了。”
吴用弯腰掀了帘子，从里面出来，宋菀繄跟在他身后，此时月色更浓了。船头挂着的两只纸灯笼，微弱的光勉强看清附近景物。
撑船的男人不敢看他，微微低着头，却听到头顶吴用的声音：“你刚刚叫我什么？”
男人大脑宕机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整个人都慌了：“军军军军军军军师！！小、小的口误！小的想说，到、到了。天黑路滑，军师和姑娘都小心些。”
说完仍旧维持着双手抱拳九十度鞠躬的姿态，臊得完全不敢抬头。
吴用并没有过多在意，扶着宋菀繄上了岸，两人朝着山寨大门走去。直到这双背影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完全看不到了，男人才偷偷抬起头，暗自擦了把额头的冷汗。下一秒反应过来，立刻对着自己嘴巴打了一巴掌：“多嘴！”
夜里归来实在是太晚了，宋菀繄和吴用告别后，倒是很听话的早早休息了，爬了整整一天的山，倒头便睡，一觉睡到第二天晌午才才悠悠转醒。
自从那场寒凛刺骨大雪过后，冬日似乎也越来越远了，尤其是晌午阳光充足的时候，梁山脚下来往的客商也渐渐多了起来。
宋菀繄揉揉眼睛，隐约听到外面一阵说话的声音，她缓了缓，便掀了被子下床，大腿的酸软叫她差点儿跌倒。
“嘶，好痛。”
她强撑着痛去开了门，那阵嘈杂声愈发大了起来，声音来自晁九娘店铺的方向，她的院子离店铺很近，因此听得清楚。
晁九娘一向喜静，今天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铺子里这么热闹？
宋菀繄刚一转过小院，远远的就看见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围在铺子外的石桌边畅聊着什么，而这个时间原本该在桌边喝酒的九娘此时被挤到铺子的柜台前，无聊的赶着苍蝇。
而这阵热烈的讨论在发觉她出现的瞬间立刻鸦雀无声。
宋菀繄被突如其来的寂静弄得摸不着头脑，眨眨眼，半天才蹦出一句：“早啊。”
孙二娘呵呵一笑，立刻将旁边凳子上的瓜子皮拂干净，腾出个地界：“菀繄啊，来来，坐。”
“怎么茶话会小组换地儿了？”宋菀繄问着，一瘸一拐的走过去。
“啊，今天老朱店里来了个波斯的商人，一堆人围着在那问东问西，人实在太多了，所以换个铺子。呃那个，你这腿……”
“别提了。”宋菀繄委屈道，“昨天可真是苦了我。”
未等她解释，王瑛忍不住感叹出声：“看来军师体力不错啊。平日里……哎呦疼疼疼！不是，娘子你掐我干啥！”
“闭嘴吧你！”
“噗——”晁九娘一口茶水喷了一桌子。在众人的目光下迅速擦擦嘴，强忍住好笑的点：“没事，你们继续。”
宋菀繄不明所以，顺着王瑛的话点点头：“是啊。先生瞧着文文弱弱的，体力真挺好，昨天硬是没喊累。”
“哎呦喂。”扈三娘把脸一捂，“你这丫头怎么什么都说啊，真是没把我们当外人。”
宋菀繄心想着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不愧是梁山第一情报局，你们这消息可够快的，昨天的事情今天你们就知道了？啊，肯定是小七哥和你们说的吧？”
“这里面还有阮小七的事？”
宋菀繄解释道：“对呀，是我叫小七哥派人来接我们的。没办法，昨天连着爬了两座山，到最后实在走不动了，现在腿还疼呢。”
“爬、爬山？”众人可谓是异口同声。
宋菀繄眨眨眼：“你们这是怎么了？不是说朝廷要派人来招安嘛，一直听说昭云寺许愿很灵，所以我才去庙里求签的。再说你们不是都知道了吗？”
吃瓜者1号:“你看，我就说这玩意不能信吧。军师不是那种人。”
吃瓜者2号:“我本来也没信，都怪你听风就是雨。”
吃瓜者3号:“这怎么能怪我呢，又不是我先说的，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宋菀繄越听越奇怪：“不是，你们以为是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呵呵。早上还没吃饭吧？来，吃点心。”
宋菀繄反应过来：“等等，你们不是又看了那个什么杂闻录吧？”
“没有没有没有。”众人矢口否认。接着便一个个全都找借口逃之夭夭了。
什么做饭劈柴喂马洗衣服各种借口张口就来，还有一个突然拉肚子的。
“哎等一下，你们先别走呀。”
宋菀繄的呼喊此时显得可怜至极，毫不被人在意的消散在空气中。她愁眉苦脸的坐在石凳上，脸皱的像个包子，她就纳闷儿了，这一个个的都怎么了。
她苦哈哈的把头转向柜台前的九娘：“九娘姐姐，我到底错过了什么？”
晁九娘走过来，把桌上那些果皮瓜子收拾了，对着宋菀繄耸耸肩。
晁九娘对茶话会的这些话题从来不在乎，所以她也不打算再问，起身要离开，却被晁九娘突然叫住：“对了。”
宋菀繄看向她，却见她少有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
“九娘姐姐，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晁九娘犹豫了一会儿，问她：“我之前听她们聊天的时候说，你死后去了地府，见到了黑白无常，是真的吗？”
宋菀繄一愣，没想到晁九娘竟然对这样的话题感兴趣。于是老实的点了点头。
“真的吗？你真的见到了？”晁九娘忽然激动了起来。
宋菀繄以为她想不开要做傻事，吓得立刻说：“不不不，那个，我添油加醋的！讲故事嘛，其实地府一点都不好玩！真的！”
晁九娘被她的反应惊了一下，然后轻轻一笑：“你误会了。我只是……比较好奇。你……能和我细说说吗？”
晁九娘罕见的做了一锅馅饼给她吃，宋菀繄见她难得开心，说起来也更加绘声绘色。
一个时辰后，燕青回山的消息传来，宋菀繄直接弹簧似的跳起来，手里的饼也不吃了，匆匆告别了晁九娘便直奔聚义厅。
但她找了一圈没看见燕青的身影，等失望的回到住所，发现燕青已经在等着她了。
燕青转身，朝门口微微一笑：“菀繄妹妹。”
“找到了？”宋菀繄激动的问。
燕青问：“你要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宋菀繄急的跳脚：“哎呀小乙哥，你快别卖关子了！再拖下去我恐怕真的要身败名裂了。”
“好好好。”燕青好笑，不在逗她，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递给她，“这个人，如今在民间可谓是传说般的存在。可惜没有人知道其真容。”
他靠香艳之风自成一派，这样的禁书无视大宋法律依旧能在市面流通与它被一些人疯狂追捧脱不开关系。据我调查，此人不止写了《梁山杂闻录》这一本，什么《苏东坡外传》《西门情史》，总之名声在外的人物他都沾染过，无一例外。”
宋菀繄听后觉得不可思议：“天呐，这人到底想干什么啊？”
燕青摇摇头：“不明确，或许只是为了盈利。但不管怎样，我们如今知道他不是梁山的细作，先前的疑虑也可消除。”
宋菀繄叹息：“唉，话是这么说，但放任他这样抹黑梁山，我、我忍不了！小乙哥，这人就一点踪迹都没有吗？”
“别急。好消息还没说呢。”燕青低声，“我得到了一条线索。”
“什么线索？”宋菀繄急切地问。
燕青不言，慢条斯理坐下，伸出食指往桌面放着的水杯里一蘸，在桌上缓缓写了几个字。
宋菀繄看后，心中一喜，连忙道：“多谢小乙哥。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燕青摇摇头：“你我之间，不必谈谢。”说罢，一抬头，见宋菀繄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件黑色披风潇洒的往身上一披，脸上带好纱帘斗笠，已经全副武装完毕。
燕青被他换装的速度震惊到了：“你这就去？”
“对！我等不及了！”她迅速收拾完，将手里的书狠狠往桌子上一拍，咬着牙恨恨道，“这家伙，简直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