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菀繄知道他来了，似早有预料，没有回头，只是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向阳花海，对他说：“坐吧。”

    两人并排坐到田埂上，眼前一片金灿灿，头顶的阳光有些灼眼。

    或许彼此心里都藏着一些事，但最终谁都没有开口，就这么心照不宣的赏着花，一言不发。

    时间一点点流逝。

    “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宋菀繄问。

    吴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姑娘想听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宋菀繄耸耸肩。

    吴用想着，心里积攒的许多话几欲喷薄而出，可到了嘴边又怎么都说不出来了，最终摇了摇头。

    “喂。”宋菀繄捡了块石头往他身上丢去，“你真打算什么都不说啊？我这次真走了，我这一走你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了。你看当年人家李太白乘舟离开的时候，汪伦还唱歌儿呢！你倒好，屁都不放一个。”

    吴用闻言一笑：“那我唱歌的话，你能不走吗？”

    宋菀繄干脆利落：“不能。”

    吴用：“……”

    菀繄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回去吗？”

    吴用摇头。

    “一会儿再告诉你。”菀繄笑了笑，然后伸手朝天空一指，“太阳要落山了，先陪我看会儿日落吧。”

    吴用眯着眼睛，向西山望去。

    “你看日落的时候心里会有一个人吗？”

    吴用慢慢看向她，看她目光遥遥，好像透过时空与他讲述故事一样。

    “我有。”她自顾自回答。

    “我小时候每天放学都会路过一条像这样的乡间小路。太阳落山的时候，金红色的光芒会照亮整个村子，夕阳的霞光是沉静的，祥和的，温暖的……我的生命中有个人，他就像落日时洒下的光辉一样，陪伴了我好多年。后来，我每次看日落都会想到他。”

    吴用听着这些话总觉得心里隐隐泛着悲伤，但又说不出来是为什么。夕阳的光本应该让人归于平静，可他这颗心却空落落的悬着，甚至觉得眼前这个女人都是虚无缥缈的。

    就这样过了很久，他还在失神。

    不知何时耳畔传来一声虚弱到有些微不可闻的声音，紧接着，吴用觉得肩头一硌。

    女人靠着他的肩头慢慢闭上了眼睛。

    “我有点累。”

    他的垂眸扫过她的头顶，看到她长长的睫毛。

    “真的好累啊。”她呢喃，接着一切归于寂静。

    他没有开口打扰，甚至不动声色的贴着她挪了挪，让她靠的更舒服些。

    他丝毫没有逾礼行为，就这么一直撑着身子，任由女子依偎着自己渐渐睡下。他垂眸看着怀里的少女，眸光渐渐温柔。

    女孩闭着双眼，平缓的呼吸着，但她睡得并不安稳。睫毛轻轻颤抖，像是做了什么梦，不多时，眼角竟溢出泪来。

    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才会连做梦都会流泪？与醒着的那个的姑娘完全不同，她缩了缩身子，此时看起来脆弱的好像一碰就要碎了。

    他的这颗心也跟着难受起来。他伸手想摸一摸那滴泪，像是想替她拭去那滴不能与人道来的苦涩。

    “先生……”

    吴用听到一声细微的呓语，细如蚊声听不清楚，眉间略过一丝疑惑，弓着身子附耳贴到她嘴边。

    “我想你……”

    清清楚楚的三个字，随着温热的的气流进入耳朵，他心头一震，立刻抽身却被身下的人紧紧一抱，猛然吻过来，不偏不倚亲到了他的嘴巴。

    他震惊的张大瞳孔，下意识想要推开，可突然之间又顿住了，僵着身子完全不敢动，任凭她的柔软的唇一点点擦过自己的方寸之地。

    纵然是隔着面纱，吴用仍旧能感受到女子唇瓣的柔软与温热。

    “我想你……我想你……”颤抖的声调，夹杂眼中滑落的泪，她抱着他不舍的亲吻着，就像是久别重逢的爱人终于相见，难舍难分，缠绵悱恻。

    最后，心里那根弦倏然一断，他直接放弃了抵抗。

    伸手一抱，将她紧紧搂进怀里。慢慢的闭上眼，沉醉在这个纠缠不清的吻里。

    彼时，夕阳的最后一抹光从大地上收回，太阳完全没入山下。

    吴用盯着她脸上的面纱，想要从缝隙中窥看到些什么，然而未果。

    神秘的真容触手可及，他心痒难耐地慢慢探出手，又停在空中。

    最终只是用指尖轻轻抚摸了下那层轻纱，流连忘返般的，眼中带着无尽的缱绻温柔，直到她醒了过来。

    宋菀繄慢慢睁开眼，有些茫然的看着他，一瞬间好像是灵智未开的孩童般，眼眸流转着不染尘埃的光。

    她揉了揉眼：“我怎么睡着了？”

    “云影姑娘睡的似乎不太安稳。”

    宋菀繄伸出手指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沾染一片湿润，看着晶莹的指腹片刻失神，待反应过来，下意识的从吴用怀里离开，刻意保持开一段距离。

    她偏过头，声音轻轻：“失礼了。”

    吴用看着她的反应，心里失落落的，还带了丝酸涩，脸上却淡然一笑：“无妨。”

    似乎前一刻彼此还在你侬我侬，可转眼就翻脸不认人。

    还是从一开始就是他自作多情了呢？

    “云影姑娘。”他终于开口，“家里等你的那个人，可是你的意中人？”

    宋菀繄丝毫没有隐瞒：“是。”

    轻飘飘的一个字落到他的耳朵里，好像叫他浑身滚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他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说出话来。

    “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想回去吗？”菀繄回答，“因为他一直在等我。我不能让他等太久。”

    “原来……如此。”

    他眼神慢慢冷下来。

    “当然，那我就提前祝姑娘归家之路，一帆风顺。”

    *

    他回去之后，心里酸胀了很久，他那不肯低头的自尊心就连告别都没有一点儿真心。

    可是，那算作告别吗？

    他什么也做不下去，每天食难下咽，神思落魄，常常握着书本发呆，一恍就是几个时辰，难受至极时，他拿出易经八卦，满怀虔诚的求神问卜。可怜一连十六卦，卦卦皆无她。

    两人之间的一幕幕在脑海里闪过，他彻底绝望，就这样浑浑噩噩的消沉了几日，才渐渐好转。

    某天早上阿福为他送安神汤，一进门见自家少爷只穿着亵衣坐在床边连连发笑，似痴似癫，阿福吓坏了，跑出去请郎中，等回来的时候，却看到吴用穿好衣服端坐在桌前，执笔写字，神色日常，似乎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从那以后，阿福发现少爷一门心思全放在了读书上，甚至比以前更加用功，日夜更迭，不曾有一刻懈怠。

    吴老夫人对此异常欣慰，时不时去后院里嘘寒问暖，日子又慢慢恢复成了从前，时间久了，就连吴用自己也开始模糊了。他总觉得那个阴雨连绵的夏日，他在郊外遇到一个叫云影的姑娘，好像是一场梦。

    云影，就如她的名字般，风一吹，就散了踪影，再也无处去寻。

    后来的某一天，他又无意走上那条通往郊外的小路，然而郊外那所房子里却空无一人。他见着河边一个打鱼的老翁，拉着他问：“老先生，这里之前是不是住过一个姑娘？”老翁摇摇头，说自己在附近生活了半辈子，从未见过这荒郊野外有什么姑娘。末了还笑他痴，怕不是遇见了鬼魅。

    她真的走了，吴用怔怔地想，就好像从来没有来过。

    多年后，他偶尔想起来再问阿福，是不是曾经有一个姑娘来找过他，身披水蓝罗裙，轻纱遮面。

    阿福也只是用了大抵，好像，这样的词。

    再后来，那个女人就真的被他淹没在了时间的洪流里，他再也没向任何人提起过。

    或许，她真的是鬼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