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下来的黑影，是主席台侧后方摆放的一架备用立式麦克风。

    幸好鄢清琪及时出声提醒了初漪，让她得以反应过来，抬起手臂挡住了头。

    咣当。

    立式麦克风重重地摔在地上。

    初漪还在懵圈，身边已经走过来一个人，弯腰扶起了地上的麦克风。

    是鄢清琪。

    他微微皱着眉，眸色似乎比以往更加浓黑：“初漪，你没事吧？”

    “没、没事。”初漪下意识地回复。

    鄢清琪收回视线，又把立式麦克风提到了墙角，低头认真地把麦克风的电源线一点点缠好。

    最后又用手轻轻摇了摇，确认麦克风这次摆放稳定。

    看来之前是电源线挂在麦克风身上，重心逐渐不稳才倒下来的。

    初漪忍不住哀叹。

    她究竟是有什么倒霉体质啊……

    鄢清琪摆好之后就回到了座位，安静的报告厅里，只有他踩过地板的脚步声。

    报告厅里的其他人，几乎都在看他们这边。

    初漪不习惯这种被众人目光洗礼的感觉，如芒刺在背，坐立难安。

    这时，刚刚因此暂停演讲的本科生新生代表，笑着开口了。

    “啊，抱歉。看来是我刚才的演讲太过激情澎湃了，连麦克风都忍不住为我倾倒啊。”

    “但幸好，航院是个有爱团结的大家庭，麻烦两位学长学姐帮我收拾烂摊子啦。”

    报告厅里漾起一阵欢快的笑声。

    台上的年轻男孩继续演讲，这段小插曲就这么揭过去了。

    本科新生代表讲完之后，主持人上台了。

    初漪终于听到了那个魂牵梦绕的名字。

    “接下来，大会进行第五项，有请优秀研究生代表，鄢清琪发言。”

    ……为什么她也有种紧张的感觉？

    初漪正襟危坐，这次她一点儿也没有走神的欲望了。

    “鄢学长本科培养于CIT工程与应用学院少年班，大二分流至航空航天专业，并入选NASA‘菁英计划’，参与月球基地数字集群智能学习训练平台和体系博弈推演平台相关研究。”

    数字集群……什么什么……博弈推演？

    初漪一脸呆滞地看着主持人，又有一种高中听数学课，知识从大脑上光滑地流过的感觉。

    “联合培养期间，鄢学长在国外重要期刊上发表论文九篇，其软件成果‘月面地形探测集群任务智能规划系统’获得SpaceX科技进步一等奖，并成功申请专利。”

    初漪忍不住偷偷瞅了一眼左侧的观众席。

    刚入学的新生显然和她一样，没听懂但是觉得很高大上，反正用力地鼓掌捧场就完事了。

    唯独坐在第一排中间的初教授，挂着一副得意洋洋，让人觉得很是欠扁的微笑。

    哈，您对您女儿都没露出过这么引以为傲的神情呐！

    初漪偷偷翻了个白眼，收回视线。

    鄢清琪已经上台了。

    少年的脊背一向挺得很直，尤其是在一番重磅介绍词的铺垫下，更显得他缓步走到主席台正中心的时候，年轻、骄傲、意气风发。

    依旧是不卑不亢的表情，他从不表现得傲慢，但没人怀疑——

    他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在座的各位同学，大家晚上好。”

    鄢清琪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带了一丝冷磁。

    “我是航天学院2023级的研究生鄢清琪，目前在初贤州教授门下，进行载人登月航天器的结构优化算法相关研究。”

    初漪这次听懂了，但忍不住有点讶异。

    因为这是她老爸的研究方向，其实和鄢清琪本科时期主攻的领域有点冲突。

    一个是航天器，一个是航天基地。

    她老爸一向很尊重手下学生的研究方向。

    如果鄢清琪坚持之前的研究，在曾经的基础上，说不定能有更具代表性的学术成果。

    初漪有些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台上的鄢清琪。

    怪不得……

    老爸今年招生的时候，在家里仰天长啸：“这把年纪还能被天才强制爱，夫复何求！”

    这位CIT少年班学神究竟为什么，这么想不开啊？

    她怎么没看出自己油腻的老爸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很荣幸能受邀站在这里，为大家分享我求学以及科研的心得与经历。”

    初漪默默地掏出了手机备忘录。

    鄢清琪的演讲风格，和他整个人的气质很契合。

    平静、淡定，不显山露水，但是字字珠玑。

    甚至实实在在地，分享了一些有助于学习研究的平台和软件。

    初漪看到很多台下的本科生也在疯狂记笔记。

    “志之所趋，无远弗届。穷山距海，不能限也。”

    “航天科研是一条寂寞、艰苦的道路，衷心希望航天系的诸位新生，以青衿之志，云程发轫，履践致远。”

    -

    新生大会结束后，初漪特意站在大报告厅的门口等鄢清琪出来。

    站了十分钟，她朝里面瞅了一眼。

    得了，那群新生还围着鄢清琪问问题呢。

    “站在门口偷窥什么呢？”

    耳边的男声吓了初漪一跳。

    果然是她老爸。

    初教授抱着公文包，笑眯眯地看着她：“在等你老爸我？”

    初漪呵呵假笑：“我站这儿透透气。”

    “哦……”初教授看了一眼报告厅内：“新生真是青春洋溢呀，瞧瞧那些女孩子，看起来多年轻有活力。”

    初漪：“……”

    能不能滚啊啊啊！

    “初老师，一块走？”另一个教授这时候恰巧走过，替初漪叫走了碍眼的老爸。

    -

    初贤州和同事一起走出礼堂。

    同事这学期才结束了CIT的访学归国，待周围学生少了，果然一脸八卦地朝他打听：“欸，CIT少年班那个特别有名的中国学生，竟然真的来你门下了啊。”

    “咋的，你还以为我当时是骗你玩的？”

    “好啊，老初你够出息的。”同事嫉妒地用手肘推初贤州：“还让人家为你转变研究方向？你脸真大，要是他愿意来我门下，我直接把他的方向设定为我们组的年度课题。”

    “哈，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没骨气啊。”初教授扬眉吐气地回道。

    但事实上，并不是他让鄢清琪转变研究方向，而是鄢清琪当时，一定要选择他的研究方向。

    初贤州记得，当时面试鄢清琪的时候。

    他听过鄢清琪的意愿后，心里其实是很犹豫的。

    他跟鄢清琪说：“鄢同学，你的简历我看过了，很完美。说实在的，你去国内哪个教授的门下，都不会拒绝你。可是，我还是想劝你再慎重考虑一下。而且，你应该知道我是不收硕士生的吧？”

    初贤州注意到，面前的少年似乎变得有些紧张。

    “我不是想婉拒你，你真的足够优秀了。”初贤州安抚道：“但你清楚，国内的研究环境和国外的研究环境有什么区别吗？你能接受国内的科研氛围吗？”

    “老师，我清楚的。我能吃苦，我也不怕吃苦。”

    少年的表情很诚恳。

    初贤州当时真的是心一边滴血，一边狠心拒绝。

    “还有一点，我的科研团队中，目前并没有主攻星上人工智能方向的项目。这就意味着，你如果要继续本科阶段的研究，实验室内能给你提供的帮助太少太少。这里并不适合你。”

    可是少年没有丝毫犹豫，用那双清澈的眼眸毫不逃避地与他对视。

    “老师，我想要拜入您门下，就是想追随您的研究方向。而且我本科阶段的科研工作基础，能让我在您的研究方向上，进行更高效的研究和成果产出。”

    那一天，初贤州和少年促膝长谈了很久。

    他不希望天才被埋没，十动然拒，但最后还是败下阵来。

    少年最后，眼眸明亮如星，说的那段话。

    虔诚、认真，甚至让他有种一把年纪突然被人求婚的错觉。

    “比起继续研究月球基地，我更想和您一起，在未来实现华夏的载人登月梦。”

    “如果您相信我，我愿意成为您最忠实的门徒，用我过去二十年的浅薄所学，和往后余生，只要还有能力科研的所有时刻，致知力行，踵事增华，为实现您的目标和理想而努力。”

    -

    鄢清琪出来的时候，初漪假装在门口打了会儿电话，刚刚挂断。

    “行，那一宁你给我带杯蜜桃四季春啊，拜拜。”

    接着初漪收起手机，走到鄢清琪旁边：“鄢……清琪，一起走？我正好有点事想和你说。”

    初漪刻意地扫视了一圈，围在鄢清琪身边的三四位学弟学妹。

    为首的那个，是今天上台演讲的新生代表，闻言笑嘻嘻地挠了挠头：“噢，那我们就不打扰学长学姐了。”

    初漪冲他们微微一笑。

    很懂事啊，这届的新生。

    两人并肩走出礼堂。

    夜幕已然垂坠，晚星寥寥地散落在深浓的天穹上。

    “我以后……直接叫你鄢清琪可以吗？”初漪踩着自己的影子，状若无意地问道。

    “嗯。”

    鄢清琪只回了一个字。

    初漪突然觉得，心头有股无名火起。

    “刚刚那些新生问你什么问题啊？你也这么惜字如金吗？”

    话刚说出口，初漪就后悔地捂住了嘴。

    但她已经看到。

    鄢清琪因为她这一句莫名充满火药味的话，变了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