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煦的悬浮车修好了，他带着彤到处帮忙人们。近来，彤越来越沉默，什么话也不说，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叶明煦也没什么安抚她，于是两人成了陌生人。

    叶明煦真的杀了我的父母吗？我要问他吗？他会告诉我吗？如果不是，他会因为我的怀疑而难过吗？……我在怀疑他吗？别想了别想了别想了！……我要问他吗？还是找出答案了再看如何？

    彤快要被逼疯了，她每天每夜身处煎熬，有时她想直接杀了叶明煦一了百了，有时她想吊死自己什么都不管。

    在叶明煦下车去帮忙建屋子的时候，彤突然强夺了驾驶权限，直接把叶明煦抛下，自己驾着车越飞越高、越飞越高，她停在了半空中。在脑子一热后，彤瞬间清醒，我在干什么？我在干什么？！

    “啊——！” 彤犹如囚兽一般疯狂地大吼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自己应该干什么。彤倒在地上喘息，才回神来，忽然想起悬浮移动机屏的一项功能——记录主人所经历。于是彤大步上前去划动机屏。她的脸看起来很难看，眼下一片乌青，瘦得快要脱相了，看起来像个患了病的疯子。

    五年前……不，更早更早。

    “……你要动物的皮毛？” 十五年前，那个熟悉的男人还年轻，他站在身着华贵的大财阀面前，男人虽然年轻却稳重，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会找上他的原因。陆地上有些许动物，比如狐狸、狼、熊……等等——于是第一次的猎杀开始了。

    一个一个动物倒在了他的枪下，而他得到了资源、食物，他用这些东西救活了陆地上一个又一个家庭。“留几只年幼的，让它们繁殖。” 这样才会赚不完的钱。这个男人已经面目全非了，一开始执枪的手还会颤抖，后来的枪法打得又狠又准。

    他在空中国度的地下黑市拍卖活的动物，交易买卖。在陆地上的人们跪拜他，赞美这个救世主。男人只是优雅地沉默着，在腌臜与神圣的岁月逐渐老去。

    五年前，叶明煦踏上了最后一次杀戮的路途，一只刚睁开眼睛的赤狐就蹭了过去，它爬上了他的肩，欢快地在叶明煦身上闹腾。叶明煦忍不住被逗笑了，“这小娃娃真亲人……” 忽然一声狐嗥鸣，不远处一只成年赤狐赤红着双眸，张开尖锐的牙，十分厌恶与警惕地望着外来者。“嗯？一只成年赤狐来了……” 叶明煦把彤交给了身后的男人，执起了□□——砰！

    “嗷——！” 小赤狐在叶明煦身后的男人身上不断挣扎，还挠伤了那男人，“啊！”

    叶明煦伸出手，轻抓住了小赤狐的后脖颈，“嘘……” 小赤狐似乎明白这男人有多么可怕，它被男人的气场震慑，一动也不动。叶明煦笑了笑，抱着小赤狐继续向前走，而身后的男人则连忙哆哆嗦嗦地去收拾那死狐的尸身。

    “嗯？又发现了一只……” 那只狐狸更为凶猛，它扑了上来要杀了叶明煦，叶明煦连忙一避，然后迅速开了一枪，那狐狸的反应也快，避开了子弹，子弹射在了后面的草丛，燃起熊熊大火。

    “呦呦！”小赤狐急切地大叫，叶明煦就将小赤狐放在一个笼子里，放去了一边。那雄赤狐怒了，着急地又扑了上去，叶明煦又朝它开枪，可那雄赤狐的实力也不容小觑，它直接挨了那其中一枪，然后扑倒了叶明煦，它张开血盆大口要咬下叶明煦的头，叶明煦与它展开了激烈的近身搏斗。

    最终，叶明煦杀了那只雄赤狐，他拿起小刀，捅穿了狐狸的腹部，然后在迅速退开后开枪打死了那只狐狸。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然后看着远处吓尿的男人和另一个漠不关心的男人，冷冷地嗤笑，“懦夫，垃圾。” 叶明煦抹去自己脸上的血，他被抓伤了，肚子也破了个口子，他捂着腹部，缓缓地走向彤，“老了，杀不动了，”他笑着道，“带你去动物园去吧。”

    彤看着这段记忆，而她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流下了泪，她失声痛哭，踡缩在地上发出低哑的、充满恨意与杀意、十分沉重的哭声。她怪嗥着，就像狐狸一样。彤猛地起身，她拿着椅子开始胡乱地砸，她在疯狂地发泄，长啸怒喝，她砸烂了镜子、椅子，一切一切…… “叶明煦叶明煦叶明煦——！”

    在疯狂间彤误触了屏幕，“失踪的动物包括阿斯加德城的黑狼芬里尔、龙城的红鲤鱼富贵、亚特兰蒂斯的赤狐彤……” 彤猛地愣住了，她颤抖着身回望，是观看影片的历史记录——叶明煦曾经重温这则新闻。

    彤呆滞在原地，然后像疯了似地放声大笑，“你在耍我，你在耍我——怎么办啊？我应该怎么做？你告诉我告诉我……”

    夜幕降临，叶明煦坐在阶梯里，安静地望着美丽的星空。“……她还会回来吗？嗯，应该不会。” 一个妇人从屋子里走了进来，“叶先生可以先暂时进我们的屋子，夜里凉……”

    “没事，谢谢你。” 叶明煦笑着。他看见万家灯火，心里暖暖的，人们围在一起面朝大海，悼念逝去的人们。他们安静地合上双眸静坐，有的人开始落下了泪水，“愿逝者安息，你们永远存在我的心，当大雨倾盆、海水涨潮，我们相拥而泣，当阳光明媚、绿树长青，那是你们给予的恩惠……”

    叶明煦也跟着轻轻地歌唱，“我们永结同心，愿海水平静，安抚灵魂、安抚我们的心……” 他也失去了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刘姐，她教会他感恩、教会他报恩、教会他无视他人对自己的恶、教会他帮助弱小的……

    “有时候我在想……我做对了吗？” 叶明煦茫然地望向天上那孤独的悬浮车。当时，彤和那个男人的对话他听见了。后来他去看了新闻，彤真的就是当年那只唯一幸存的小赤狐。叶明煦看着新闻，简直哭笑不得，“怎么可能？狐狸还变成人了？……” 他在车子里踱步，大笑，“她是想来报复我吗？想来报复我吗？” 笑着笑着，他就落下了泪。

    叶明煦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自言自语，“叶明煦啊叶明煦，你说说你可不可笑？你可真是伟大啊！你救了那么多人啊！你用动物的命去换来那么多条人命！你可真厉害啊！” 他近乎讥讽地嘲笑，“这值得吗？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你究竟得到了什么？得到一个你很喜欢的闺女可那闺女只想杀了你！叶明煦你在干什么？在干什么？！！” 他一拳击碎了镜子，砰！

    在疼痛与血腥味的刺激下，他稍微冷静了点。破碎的镜子倒映他支离破碎的脸。叶明煦沉默了片刻，然后大步走向悬浮移动机屏前，他动手要删除那些记忆，不能让彤看到——

    可是叶明煦最终还是保留了，原汁原味的，他等待自己的死期，每天在不断倒数。

    在第二天早晨那辆悬浮车终于降下来了，彤黑着脸从车上下来，然后大步上前掐紧了叶明煦的脖子。两人一句话也没说。“诶诶！小娃娃你在干什么？！” 妇女连忙跑了过来。叶明煦制止了她。

    “叶明煦，你真是无情……对自己的生死也那么冷静，”彤冷冷地道，“就像当年你杀了我父母一样，那么冷静戏谑的面孔。”

    叶明煦望着她，他很平静道：“杀了我吧。” 彤猛地一颤，然后眯着眼沉声问，“你再说一次？”

    “杀了我。” 叶明煦望着彤，眸子里没有半点喜怒哀乐。彤气得剧烈颤抖起来，“你当真求死？！” 她看见叶明煦平静的面孔，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在胡闹的小孩，她知道叶明煦赢了，她下不去手的。

    “没门、没门！我不会那么容易地让你死去！我要你永远记住！永远活在痛苦中直到死去——！” 她猛地一松手，转身离去。

    彤在奔跑着，她哭泣着，“为什么我就是杀不了？为什么？叶明煦你这个大骗子！大恶人！” 她恍惚间忽然想起当初他们见面的时候，叶明煦说，“不，我不是好人。”

    ……他没有骗我，是我自己犯了蠢。

    彤大哭着颤抖着直到麻木。

    “小妹妹，以后你就是空中国度的人了。” 机器人接待员笑着牵彤的手。

    彤被叶明煦带去了空中国度，交给了当地政府。空中国度人口虽多，却面临老龄化，尽管发明了延长寿命的医药器具，但终究需要新鲜血液。两个人没有道别，叶明煦就那么走了，他回去了陆地。

    他们相识了两个月，仅仅两个月就发生那么大的天翻地覆。彤已经把叶明煦当成自己最重要的人了，可是……他们之间终究相隔着一条满是鲜血的长河——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于是免不去离别。

    彤想问：“如果回到十五年前，你还会杀动物吗？” 叶明煦会回答什么？彤想了想，应该是——“会。”

    “你怀有大爱，而我非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