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夹着雷电，可吓人得很，像是要摧山倒海，像要把陆地淹没。而这几日，叶明煦不断地从空中国度要来资源，虽然没什么人愿意寻死，但他们还是愿意给予一定数量的移动电动悬浮车，叶明煦找来陆王合作，把陆地上的人类都带上车。

    “……亚特兰蒂斯不收？伊甸园也不收？” 叶明煦焦躁地来回踱步，“只收小孩？好，我现在带过去给你——旧楼塌了？没事，你们尽快——”

    “嘟——！”

    “……” 叶明煦皱紧了眉，他把悬浮车开了全方位车屏，车身全是透明，以便可以及时救人。而此时的陆地，一言难尽了，这暴雨太大了，水一直不断地涨，连车身都被大雨冲击得不断摇晃，撑受不住的悬浮车被冲垮，倒在了滚滚江水中，再也回不来。“……终蝉也没了。”

    这时，彤握紧了叶明煦的手，她的手还是温热的。叶明煦笑了笑，蹲下身望着彤，他的面容很是疲惫，“我带你去空中国度好吗？” 彤摇了摇头。

    “我想要你活着……” 叶明煦轻声道，又像是哀求，“去空中国度好不好？” 彤狠狠地皱紧了眉，“那我不就没得回来了吗？”

    叶明煦说：“空中国度挺好的啊，那里的全国度儿童组织会照顾你的……” 彤还是皱着眉，“那你呢？”

    叶明煦想了想，“等这场浩劫结束，我可以时不时去看看你。” “你应该问我的意愿，” 彤很认真道，“我想帮你。”

    叶明煦笑着摆摆手，“这是大人的事。” 彤反驳了他，“不，这是所有陆地生物的事。”

    叶明煦愣住了，才笑道：“你的说法有点奇怪……说不过你，就根据你的想法吧。”

    这天，叶明煦正躺在床上休息时，彤走了过去站在他床边，“……叶明煦。” 叶明煦合着眼休息，他回道，“叫爹。”

    彤还是唤他的名字，“叶明煦。” 叶明煦忍不住笑了起来，“说。”

    彤问：“为什么你要拯救所有人？” 叶明煦摆摆手，“别把我神圣化，” 他继续道，“我从小吃‘百家饭’长大的……其实也不算想报答，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走上了这条路，就一路走到黑吧……”

    彤躺在他身边，表示自己正洗耳恭听，叶明煦见她盼着，于是想了想又道：“我其实是当今陆王的弟弟，但他本人也不懂，前陆王多子，我就是其中一个，然后就跑丢了……我这时就遇到刘姐，我们一起讨饭什么的……” 叶明煦睡意渐深，说话断断续续的，“刘姐这人太善良了，总爱帮忙人，也许我是潜移默化导致的吧……也没什么有趣的经历。” 说着说着叶明煦就睡了过去。

    彤忽然想起一首宋词里的一句，“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这简直是战神的自谦，救世主的“举手之劳”。彤躺在他身边，在大雨轰隆隆的声音陪伴下，他们就那么睡了。

    暴雨第四日。

    “嗯？你那件小裙子呢？” 叶明煦看着穿着黑衣黑裤的彤疑惑着。“卖了。” 彤很随意道。

    叶明煦瞠目结舌，“卖了？那可贵重了你怎么……？” 彤摇了摇头，“那不重要的——” 彤终于忍不住扭过头望着叶明煦，她皱着眉头问，“你没发现悬浮车又多了几辆，库存都满了？”

    叶明煦愣住了，随即笑了起来，“彤彤是个很善良的人。” 彤道，“我只是想帮你而己。”

    暴雨第五日。

    “那里竟然还有两个人！” 有人蓦然发现一栋旧楼的屋顶有两个人，看不清面容，他们正大力地挥着手。“我、我们要驶过去吗？” 一个人询问着叶明煦，他的脸色很差，眼下乌青、脸如白纸，他其实不愿意的。

    叶明煦沉思了一会儿，“……彤，” 他蹲下身与彤平视，“我想用钢绳拴在门口，然后下去接他们。” 彤立刻反对，“我不同意！”

    叶明煦揉了揉彤的头，“我会回来的，相信我，” 见彤没那么激烈反应后，他又道，“虽然这行为很不安全，非常之不妥，但我决定给你这辆车的权限，在我不在车上的期间，替我稳住这辆车，好不好？”

    彤沉默了，她看见有人把伸缩钢绳系在叶明煦的腰上，拴紧了，而叶明煦手中也拿着几条伸缩钢绳。问我干什么？不是早已决定了的吗？再反对也无效。于是彤只能道：“……你一定要回来。” 这一说完鼻子就忽然一酸，但彤忍了下来。叶明煦慎重地点了头，拥紧彤，“我把权限给你……”

    彤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她仿佛身在宇宙，寂静的宇宙，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只感觉到了一个温暖的光影在自己身边萦绕……这就是与人共享权限的感觉吗？很舒服，完全不排斥我。这也就是为什么到这种危机四伏的时刻，叶明煦还是选择给我吗？

    唔！好痛！有好多好多雨滴在敲击我的脑袋、我的四肢……像是一根根细银针穿透我的头骨扎入我的肺腑，又像被群殴似的……我与悬浮车似乎合二为一，我能感觉到车身究竟受了什么摧残……好痛！这就是叶明煦平时的感受吗？那是整整五天的折磨啊！感觉是皮开肉绽、动弹不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猛地睁开眼睛，我飘在半空中、我飘在雨水冲刷里、我被风雨拉扯四肢，像个破布玩偶一样，在那百年前才有的洗衣机里，被搅弄、被□□……

    彤看见了叶明煦，他把手中的几条伸缩钢绳系在那两个男人的腰处，让车上的人们把他们仨拽上去。可是距离太远了，他们拉扯得很困难。“我管他们如何如何，先集中于将叶明煦带上来！” 彤在虚空中大吼，操控着整辆车往下几尺，车身在滂沱大雨中摇曳，惊得人阵阵冷汗。

    雨水湿透我的衣襟，我仍胸怀满志，尽管大雨如何，我依旧做得到！这女孩用意志撑起几百来公斤的悬浮车，悬浮在大雨中，不曾倒下。

    “彤！” 湿漉漉的人抱紧了彤，“我回来了，你很棒！你真的很棒！” 彤睁开眼睛，看见了叶明煦，他在落泪吗？他的眉睫沾着水，他也会害怕吗？

    忽然彤猛地瞪大了眼，同一时间车身激烈晃了下，车里人仰马翻，叶明煦迅速接回了自己的主导体，同时接住了向他倒过来的彤，“彤！”

    “那、那个人。” 彤茫然地瞪大眼，望向叶明煦身后不远处被搭救上来的两个男人。一瞬间激流过，彤猛地捂住了头，“好痛——好痛……” 她痛苦地挣扎，一幕幕回忆像走马灯从她的脑子而过，“那个男人！”

    三个男人带上□□走向草丛……他们发现了爸妈，两方厮杀起来——“砰！”

    等再次醒来，彤已经在床上了，她迷迷茫茫地直起身，忽然猛地一激灵，那个男人也是“杀狐凶手”之一！彤猛然掀开被子，跳下床。忽然她余光瞥见了一个骇人的东西，巨洪升起千尺——彤的脸顿时失了血色。

    “快出去——！” 叶明煦歇斯底里地大吼。“啊——！” “救命啊——！” 大水猛地压下，将车子掀翻沉入海里！耳边都是人的呼救声，耳边都是静寂。

    我被抛上抛下，我的背脊猛烈撞击着钢化玻璃，“咳！” 一瞬间污水涌入我的喉咙，我双手不断挥动，我要向上游、我要向上游！我不想死！我睁不开眼睛，但我不能放弃！我不断摸索着外壳，从门探出，然后游了出去。

    “嗬！” 我从水里探出头来，我被洪流冲刷着，但我拼命划动四肢，只要可以呼吸，我能呼吸就可以活下去！

    我不知道我抓住了什么，但我将其当水中的浮木，猛地抓紧了，那应该是个屋顶！我连忙四肢同用爬了上去。我大口大口喘气，四肢逐渐无力，我好像……一天没吃了，好饿……我整个身子倒在屋檐上，用手拨弄着头发。脑子好像有些没清醒，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

    彤睁开眼睛，天上没有一辆悬浮车，反而雨势渐少，还是阴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叶明煦——你在哪里？” 彤躺在屋顶上，迎接风雨，她第一次感觉到叶明煦对自己很重要很重要。“我好冷……我好怕……”

    彤开始胡言乱语起来，她抱着膝颤抖着，“我会不会死？真的好冷……我想回家想回家……何处是我家？不知道……叶明煦叶明煦！救命……” 彤开始在生与死间不断横跳，“不！我不能死！也许叶明煦还在等我，我要保持清醒！要保持清醒，彤你可以的！呃——好饿……肚子在叫了，救命！全身好痛好痛我要受不了了！谁来救救我——”

    彤睁着双目，雨水滴在她的眉睫，流进了眼睛里。她还是睁着双目。

    夜幕降临，凉风袭乱她的长发，她全身脏兮兮的，小脸黄褐色的，卷发凌乱不堪，缠在了一团落在头上，有泥有小石子……就像海岸，浑浊不清、黄褐色的泥土与海水融合不均，简直恶浊。可是眼皮太重了，脑子失去方向、没了意识，“叶明煦……救我……” 彤合上了双眸。

    “彤、彤！醒醒啊彤！” 一只大手在用力地拼命地拍打彤的脸。彤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然后就猛地惊醒，她猛地坐起声大口大口呼吸，太可怕了！为什么睡过去了？幸好她还活着……

    叶明煦猛地抱紧了她，彤也回拥着他，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相拥。叶明煦深吸一口气又将那口气吐出，他终于开口，“……我们快点去陆王那吧，退潮就不好了。” “嗯。”

    他们在一座旧楼楼顶，这旧楼真坚固，其他旧楼都塌陷了。叶明煦小心翼翼地跃入水里，再伸手把彤接了下来，“这里离陆王宫不远，我们游过去。”

    叶明煦的声音不一样了，如果说平时的声音像玉石，那么现在的声音就像玉石裂了缝，声音破碎、沙哑。彤点点头，“嗯。” 叶明煦抱着彤，慢慢地游，“彤，你累吗？”

    彤说：“很累。” 叶明煦无理取闹道，“不管你，反正这一路上，你都必须跟我说话。”

    彤小声抱怨，“蛤……” 叶明煦幼稚道，“我不讲话，你讲。”

    “……哼。” 其实彤明白他的心情，对于失而复得的人总是患得患失，害怕他又消失在自己面前，“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老和尚说：‘从前有座山……’”

    叶明煦笑了起来，“念经呢？” 彤模仿他的语气，“不管你！”

    游着游着，忽然有具浮尸就那么明晃晃地漂过两人面前。叶明煦猛地遮住彤的眼睛，彤觉得大惊小怪，她推搡他的手，“不用啦，我又不是没有看过尸体——” 忽然彤猛地愣住了，她从那具小浮尸身上拿到一个东西——一枚白色的兔子发夹。

    彤开始小幅度颤抖，可是谁也没道破。叶明煦感觉到自己的手掌有湿热的液体，“别看，她曾经跟我说过她很喜欢你，还有点生气我把你拐了……她一定希望自己在自己喜欢的彤彤姐姐心里，一直都是那个活泼可爱的模样。” 彤用双手攥紧了发夹，不发一语。她终于真真正正感受到这天灾人祸，有多么可怕。上一秒钟活泼乱跳的女孩，下一秒钟就成了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