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也许是海岸的另一边的季节性飓风波及至此,一阵呼啸而过的暴雨后,雪崩般煞白尖锐的光击穿了云层,雷暴声铺天盖地。

    摩根从床上惊醒,棱镜拼接的彩窗外,夜色正当浓郁。

    她的五感清晰又朦胧,发自胸腔的强烈喘息与心跳声撞击耳膜,窗户缝隙中吹来的风裹挟着潮湿腥咸的海水气息,潮湿的空气与森然的寒意钻入毛孔,壁炉的火焰都偃息了不少,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听到她醒来的动静,守夜的侍女们隔着垂帘轻声询问,但摩根暂时不需要她们。

    占星师可没说婚礼的日子会有暴风雨。

    婚礼?

    她在身边摸了个空。

    对了,这里是撒凡洛家族在罗马的城堡之一,而明天是艾琳·厄榭尔和撒迦利亚·撒凡洛的婚礼,婚礼的两个主角却在婚礼前一个晚上为了点破事吵了一架,然后各自摔门分房睡,就连晚上也没来找她。

    她点起床头的蜡烛,亮起的火光在空旷的空间内延伸开来,她正身处华美精致的房间,坐起在一张紧凑的象牙床上,盖着孔雀羽和鸵鸟毛的毯子,女孩儿的面容在床侧土耳其宝石镶嵌的落地镜中模糊不清。

    房间的角落里是穿戴了暗红丝绒白貂皮珍珠滚边礼服的人台,铺散开来的裙摆会由四个撒凡洛的女孩儿为她提起,装满了珠宝首饰和鲜美花卉的架子整整齐齐,彩缎织锦的沙发上珍贵的佳作与名画手稿垒叠在一起;还有来自罗马教廷送来的挂毯、圣水盘、玫瑰念珠和香膏蜡烛,由圣座亲自为它们施加祝福,它们上一次被使用还是在西班牙双王的典礼上;这个经历了两个世纪的城堡以及范围内的城镇亦在礼单之中,但最瞩目的还是又俗气又奢侈的十几箱金子——那是自诩她娘家人的哈德·莫里斯准备的丰厚嫁妆,他是个务实非常的野心家。

    可这些都比不上一个被精心安置在软垫上的金属小盒子,它被特地存放在了主人的床头柜上,和一把造型古怪的钥匙一起。

    如此“门当户对”,“备受祝福”。

    距离天亮还早,她还能再小睡一会儿,但她没了一点睡意,此时只觉得莫名在心惊肉跳。

    在迫切地想见到他的想法驱使下,她起身披上外衣,犹豫了一下后将床头的钥匙收进了口袋,命令侍女们不必跟随。

    侍女们乖巧地应允并流露出心照不宣的暧昧笑容,因为她去的方向只需要穿过一条走廊就能达到婚礼另一位主角的房间,他们没有理由去打扰。

    “伊莱!”

    虽然对方已经被家族授予了撒迦利亚这个更为正式的名讳,但她更偏爱自己熟悉的称呼。

    无人应答。

    她推门而入,风从大开的窗台直往里灌,漆黑的房间冷得让人如坠冰窖,而床铺工整得像是从未有人在此留宿。

    他去哪儿了?

    雷暴再一次落在耳畔,摩根被从梦境中吐了出来,身边的一切都回归了真实,窗帘缝隙里透露出明媚的天光,海鸥在街道上争斗的嚎叫刺耳难听,窗台上挂着巫术袋的风铃一动不动。

    她想去床头拿点薄荷清醒一下,猝不及防地就对上碧绿的一双眼睛,瞪圆了还一眨不眨得盯着她,像是在琢磨她死没死透,装得无辜又好奇。

    摩根从夏洛特的眼中看出了对自己遗体的期待,她想起了委托人的介绍,委托人说夏洛特擅长厨艺,这一描述在某种程度上或许可以和擅长处理动物遗体同类而语,但在大部分情况下精神状态还算稳定。

    “已经十二点了。”

    不需要摩根发问,夏洛特就委婉表示了自己出现在她房间内的正当性,且话语里莫名地透着怨念深重的意思。

    “我知道。”摩根重新阖上眼睛,在难得的几天勤奋后恢复了倦怠的常态,她翻过身去把半张脸埋入枕头,“午餐不用叫我。”

    “刚刚还有个客人上门拜访,是找你的。”

    “谁?”

    “协会的新任首席。”

    摩根想起了,那个叫做伊莱·撒凡洛的新任首席,从名字开始她就一点都喜欢不起来。

    “不认识。”她果断回绝。

    夏洛特撑着下巴,更是直白说:“我也讨厌他,已经把他赶走了。”

    夏洛特承认自己有被其优越的外表迷惑了一瞬间,对方是惊人的年轻英俊气质不凡,能坐上首席的位置也至少说明了他的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但夏洛特从第一眼就觉得这个男人不是好人,当他开口温和地呼自己为萨尔瓦特隆小姐的时候,这种印象就已经彻底刻入了脑子。

    摩根对新任的首席一点都不感兴趣,但——

    “这么称呼也没错吧。”

    格雷会长确实是以野生魔术师的身份入赘的萨尔瓦特隆家族,他本人对此也甚是坦荡,就连协会内也有不少保守的贵族魔术师们会以萨尔瓦特隆小姐来称呼她。

    “他让我不舒服!”夏洛特抱住了自己的胳膊搓了搓,好像受到了惊吓的是她一样,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胸腔突然开始剧烈地起伏着,不稳定的魔术回路忽闪着光,她神经质一般地念个不停:“很可怕,非常可怕,简直就和那个男人给我的感觉一样。”

    当夏洛特用那个男人这个词指代的时候,大部分情况下指的都是她的会长父亲,尽管在协会内会长的风评一向不错甚至称得上高风亮节,但用夏洛特的话来说是一个冷酷、尖锐、刻薄且残忍的男人,这对父女的关系更是众所周知的不和谐,而且没有任何一方有尝试过补救。

    摩根撑起眼皮,在仔细打量了一番后,她精准地掐住了夏洛特的魔力核心,把躁动不安的魔力重新按了回去。

    大多数当代魔术师都免不了依凭外物来作为与魔术沟通的媒介,以此来保护自己脆弱的魔术回路,但夏洛特不一样,她是个天生的魔术师,仅仅是自然构建的魔术回路复杂程度就远超于常人,无论是精妙的还是庞大的魔术对她来说在难度上都无差无别,但这种天分是有代价的,一点点刺激都会激活休眠的魔术回路,而夏洛特还没那个能力去控制它。

    “你得找卢拉卡要一点安定的草药,或者让你的侍女陪你睡,她们都知道该怎样梳理魔力。”

    “都是你昨晚吓到我了。”夏洛特对此满不在乎,她及时推卸责任,并趁机提议道:“你就不能陪我睡吗?我喜欢你房间里的味道。”

    有点像是玫瑰的香味,但夏洛特分不清是哪一种,她没能在自己收集到的玫瑰种子里找到相近的,也许还混杂了些别的东西。

    “不能。”摩根断然拒绝,“我喜欢一个人睡在床的正中间。”但她给了夏洛特一个枕头,里面塞满了她自己装的巫术袋和药草,能起一些聊胜于无的作用。

    “我可以睡在角落里。”

    夏洛特抱怨着她的绝情,但抱着枕头不肯松手的样子也表明了她的心满意足,在房间里磨磨蹭蹭又晃荡了一会儿,才慢慢挪到了门口。

    靠着门板思索了一会儿,她又琢磨起来晚餐:“你喜欢吃烤兔子吗?或者水煮的?”

    她看到摩根从床上坐了起来,背靠着枕头一言不发,漆黑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直到自己有些紧张地表示也不是一定要二选一,这只是一个建议。

    “你是不是生气了?”夏洛特敏锐地察觉她的情绪,并及时推卸责任:“是——”那个首席问的。

    当对方自称是摩根的老朋友并且以熟稔的姿态找上门的时候,夏洛特承认自己的攀比心犯了,还有一点水在脑子里作响,直言说她还在自己的床上,短时间内是不会舍得起来的,而看似脾气极佳的首席当即流露出诧异,随后笑得温和又诡秘,并问夏洛特是否知道她喜欢怎么吃兔子,夏洛特当然对此一无所知。

    这是什么奇怪的暗号吗?

    “都不喜欢。”摩根说,“除非别无选择。”

    几百年前某个雪很大的冬天,尚且年幼的艾琳独自拖着小板车走出厄榭尔玫瑰园的大门,她和往常一样被家庭教师赶出去捡冻死的兔子回来当午饭,也许是运气不太好,雪地里一只兔子都没找到,她只好捡了一个冻死在草堆里的少年回去,这让她的家庭教师大呼小叫地骂她小小年纪就不知羞耻,捡了个野男人回来。

    兔子没捡到,午饭还是要吃的,唯一的食材就只剩下了板车上的少年。

    艾琳的家庭教师提议水煮,而艾琳更喜欢吃烤的,最后他们各退一步,先把连着包装一起放到锅里热水解冻,然后开膛破肚肢解一下,一部分炖汤,一部分炭烤,还剩下的可以风干或者腌渍一下留到下一顿,总体来说双方满意。

    当少年从温暖中渐渐苏醒,睁眼就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口大锅里,一个女孩儿正踩着凳子站在锅边,上一秒还在拿着一个大汤勺往他头上浇热水,刹那的一刻,少年的心口被蹬了一下——

    躲进他衣服里避寒的兔子也醒了。

    好消息,他们多了一只兔子,坏消息,吃兔子的嘴多了一张。

    送走了夏洛特,起来的摩根也从卢拉卡那里得知了昨晚的收尾情况,协会只找到了在伦敦城内作乱之人,至于问到在背后操纵之人下落的追查他们则表示闻所未闻。

    “怎么会?”

    摩根蹙起眉,她记得自己对现场可是什么都没动,如果不是协会太废物那就必然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嫌疑最大的是谁已经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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