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贫民窟里的生死是没人在乎的,冻死、饿死、病死随时都会降临,有人愿意给收尸就是一种幸运了。

    艾伦用报纸把凯西的头颅包裹,带着昨晚的残羹剩饭一起,机械又麻木地清理了老旧的地板,整理好一切再像往常一样出门扔垃圾。

    小巷子的孩子还不知道什么叫做贪婪,他们因为得了硬币而心满意足,不会像看动物表演一样盯着艾伦,但看到了甜头的大人们可不一定了,那位出手阔绰的上流人物又来找这个瘦瘦小小的穷光蛋了。

    男人的到访每次都会给他带来闲言碎语,楼上喝了劣质酒精的醉鬼会大声地辱骂他私生子还是卖屁股之类的话,他都已经听得够多了,艾伦能做的也就是念一段冗长的咒语,在醉鬼走过某个窗台的时候,让花盆掉下来给他砸一个脑袋开花,但这种事情往往是伴随着一定概率的,更多时候都只能让花盆晃动两下。

    但今天不一样,艾伦让花盆砸在了醉汉的脚边。

    这一惊吓彻底激怒了醉汉,一把揪起艾伦就要女里女气的脸狠狠来上一拳,但当醉汉看到艾伦惨白的脸色时,恐惧让他顿时就是一激灵,酒也清醒了大半。

    曾经还算清秀的脸如今血色全无,双颊瘦削地贴着骨骼,眼眶几乎容纳不住他的双眼,嘴唇发紫,仿佛随时快要窒息过去。

    “你嗑药了吗?”

    醉汉把他一把扔开,甩了甩手还嫌晦气,他知道富家子弟经常这么玩儿。

    艾伦踉跄跌倒了尿骚味的污水里,失去了血肉保护的脆弱骨骼在嘎吱作响,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这种压力,如果再找不到新鲜的血肉,他就会被饥饿的怪物吸干。

    那个男人说得对,今晚恐怕是他的最后一餐了。

    今晚的月色不错,几乎是夜幕刚刚降临,整座城市就在沉浸在了水光里,每一条街巷都是安静无人的,只有乌鸦、海鸥和鸽子时不时扑棱着翅膀。

    魔术师们把地点选在了距离协会不远处的一个小树林里,有天然的隔离带让他们远离居民区,虽说魔术师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职业,但能避免麻烦总是好的。

    首席到达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他认识的六个在首席选拔中落败的对手分别主持了五芒星的五个角落,屏息凝神全然投入其中,以周围的湖泊、树木、鸟兽为引子连通大地,从中引动的纯净魔力盘萦在阵法的周围,夜色下升腾出萤火虫般如梦似幻的微光,金色的烟尘顺着预定的轨迹勾勒出立体的阵纹,能够卷起旋涡的魔力静默无声地涌动着。

    首席看得咂舌,并不是在于这个魔术有多么精妙,亦无关施咒的六人配合有多么的默契,而是有些东西怎么看怎么熟悉,曾经自己亲手画下的东西,现在就算闭上眼睛都能凭空复刻。

    “谁教他们的?”

    “是来自潘提格拉小姐,据说是在撒迦利亚·撒凡洛的手稿上改良的,方便的话,真想请教一些细节呢。”

    序列XVI摸着下巴回答,一点都没耽搁他宛如一见钟情般满足地观望着阵法的成形,就好像看着历史上课本里的东西活过来了一样,对于魔术师实在是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只可惜魔术师的分支太多太杂,现代的魔术师固然是从统一的样式模板开始了魔术师生涯的入门,但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兼顾一个魔术的庞大概念总和,在自己选择的领域越是高深就越是孤独,只能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这是当代魔术避不开的话题。

    作为序列级别的诅咒师,序列XVI对于眼前的阵法也只能做到惊叹而已。

    夜露开始凝结在地面上,两匹有着明显舶来血统的良驹拉着马车从树林中驶入。

    即使是在不适应生活的环境下,两笔马儿的皮毛也被养护得油光水滑,也许是主人的调-教有方,马蹄声在夜色中响得整齐如一,可在赞美马儿温驯之前,更多的却是一种令人不适的怪异感,没有车夫的马车仿佛从异界而来一般有着无法言说的恐怖与恶心。

    “那是夏洛特的马车,她的标本们很好认。”序列XVI远远地就听了出来,“因为养马太烧钱于是决定养标本,她老是喜欢干这种事情。”但骄矜任性什么的已经是这位小姐最不值一提的缺点了。

    马车内,摩根的掌心正端着一个精巧的金色罗盘,随着空气中魔力的流转而动。

    所有魔术师的入门就是在身体内构造一个被称作“核”的东西,“核”的存在之于魔术师就像心脏之于寻常人一样,而且存在的形式各不相同,就像凯西的核被谨慎保存在了内脏之间,而夏洛特的核则在她掌心,毁了一个魔术师的核相当于断送了他的半条命,说是生死之仇也不为过。

    但现在,在这个伪造的术式影响下,夏洛特的核会被暂时隐藏起来,就像一个从未修习过的人一样,充盈的魔术能量分散到她的全身,在灵系生物的感知中就是个行走的美餐吧,整个伦敦大概都不会有比她更吸引怪物的人了。

    当然这只是一个依凭魔术制造出来的模型,充其量也就能维持一两天的样子,但用来骗过灵智不高的恶灵应该足够了。

    当确保所有的针都指向夏洛特的时候,摩根在掌心收起了罗盘,后者在几次违反物理常规的折叠变化后化作了手杖的形式,铜鎏金的上端与主体部分都光洁如新,仅仅凭借一个可有可无的支点靠在了座椅边。

    “我现在可是怕得瑟瑟发抖呢。”

    夏洛特大笑出了声,事实上她简直期待得不行。

    摩根打了个哈欠,她没更多的精力来敷衍夏洛特,熬夜对于她来说还是太耗心力了一些。

    按照摩根保持了三百多年的习惯,用完晚餐就该做睡前准备,然后一觉睡到早餐前再起来,午餐后还有一会儿的小憩,对于她目前的身体和精神状况来说,每天能维持六个小时的清醒,而在温彻斯特的时候,她能每天营业两小时已经是她对生活做出的最大让步了,现在的日子简直是地狱。

    但为了今晚,她在晚餐时喝下了致死量的红茶,后果就是现在简直头疼得不行,每一阵冷风吹过都像是有人在拿小锤子敲她的脑仁,她的眼睛又在针扎一样刺痛,这些毛病总是与一些不祥的预感一起发作。

    微凉的手覆盖上了摩根的额头,夏洛特翠绿的眼瞳中溢满了关切和一些她总是以为自己藏的很好蠢蠢欲动。

    “你还好吗?”

    掌下的温度有些偏凉,肌肤有着香膏一般的光滑,掌心还能感受到她扇动的眼睫,而眼睫之下就是那双独特的眼睛,让夏洛特想起了第一次在协会见到摩根的时候。

    在会长的办公室里,她身着一套黑色的衬裙与黑丝带的礼帽,倚靠在窗台边上漫不经心地看鸽子,整个人都呈现出含蓄内敛的姿态,优美得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模糊又朦胧地挑动语言和情绪的表达,直到她转过身望向夏洛特的刹那,简直就像是书页里以最低调简短的词句流传出来的最致命的吸引。

    这番所向无敌的漂亮,夏洛特倏然就被装进了那双眼睛里。

    “你喜欢我的眼睛?”

    她的嗓音如上等的丝绸摩擦过身体般让人舒服,从字面意思上来说,夏洛特觉得她又可以了。

    如果能把这一秒永远凝固就好了。

    光是在脑海中想象着那画面,血液就难以抑制地沸腾起来。

    摩根向后靠在了座椅上,微凉的瞳光瞥着她的一举一动,乍看之下性格温和的她实际上脾气只取决于心情,此时她将眉头皱得更紧了,总之一点都不像是个好骗的样子。

    “我想待在马车里。”

    夏洛特看似为难地呢喃,表达了些许的担忧,“当然可以,但听说那个怪物——”

    “我相信你。”

    真是能让人为之赴死的信任啊。

    马车停在了树林与空地的边界线处,首席有些期待看着马车的门由内缓缓打开,首先跳下马车的就是夏洛特,她哼着一支咒语编成的童谣,简洁的衣服上描绘了抵御魔术侵袭的咒纹,外溢的魔力把她包裹的严严实实,在魔术师的眼里简直和小太阳一样引人注目。

    然后是一个身形高大的女人,简直让人怀疑她会把马车的门框给撑变形,黑褐色的皮肤,粗麻花的发辫卷曲,用魔术强化过的视力不难看出她肌肤上浮现的黑色符文,甚至是面部有意遮掩的穿孔。

    “巫毒教的人?”

    首席有些意外,但现在不是深究的好时候。

    雾气骤然浓重起来,月光隐没行迹,黑夜仿佛湿透了般弥散着水汽,风亦是无法抑制地卷起旋涡,整个树林如被强行唤起般痛苦不堪,指甲划破玻璃般尖细的在天边隐隐祟祟作响,好像空气都在胆怯似的颤抖。

    臃肿浓汁般的躯体从夜色中脱出,怪物已经急不可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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