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四月中旬开始，就不断接到匿名线报，说看到了有人在殴打学生，可就在他报警，警方了解清楚了地点之后，不仅没有出警，并且告知我的线人说是犯罪分子穿着学生制服试图混淆视线，让他不要管。”

    说到这里，韩君统略略皱眉。

    “一直到四月末，学长也接到了一通电话，里面提到一个地点在一处废弃工厂，有穿着制服的人在殴打学生。”

    他把视线落在宋志明身上，看见对方点头。

    宋志明与韩君统对视一眼，学长与学弟直接的默契让他立刻知道了宋志明手里一定拍摄有他们警方所称的“犯罪分子”的证据，这也是他们后面为什么会从宋志明身上下手，找上媛媛的原因。

    不只是他们下意识明白了这句话背后的意味，李铭绅听到这句话后也不着痕迹皱眉。

    银边眼镜后他淡漠的瞳孔闪过一丝狠戾的光芒，碎片的剧情让李铭绅一下就能提炼到故事隐含的重点。

    怕不是这个媛媛的父亲，在那处废弃工厂里拍到了一些照片，因此受到了关注，而裴姿就是因为帮了这个忙，而因此误入了这个圈子里被盯上。

    李铭绅收敛了情绪，余光瞥了眼裴姿。

    裴姿顺顺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扫了身侧骤然降温的冰块一眼，她也没干什么呀……这人怎么又发脾气了。

    “5月初，事态逐渐严峻起来，消失的学生越来越多。但是这件事情被压住了，完全不允许被报道。也不是没有人试过，只是都被大韩政府强制退休了。”，这句话一出，不曾有做过自我介绍的韩君统也大概昭示了自己记者的身份。

    “我也尝试留下拍摄的证据，但是被他们抢夺走了，连带要抓捕我。我一连躲了很多天，直到后面他们确定了我手上没有备份之后，这才放弃了对我的抓捕。”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当初韩君统要偷摸着给宋志明打电话，语气间还躲躲闪闪的。

    安秀珠接过话：“一直到5月11日，我的哥哥就消失了。”

    她话头一顿，与裴姿对视一眼，替她补上了后面的话：“5月12日，裴姿被绑架。”

    这句话一出，宋志明和韩君统齐齐把视线落在她的身上，眼神中都是震惊，显然没有想到他们中间还有人是这个来路。

    他们甚至迫不及待地向她提问。

    “请问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他们有对你使用武力吗？”

    “你被关起来的时候，有见到别人遭到了怎么样的对待吗？”

    “你是怎么出来的？”

    面对两人的连番问话，裴姿没有生气，她深知作为记者想要挖掘事件本质的想法。

    她笑了笑，就回答了他们的问题：“是安企部的人来对我进行审问，过程中没有受伤，只有普通的提问……由于是单人间，所以我也没有看到别人被审问的状态……”

    接着裴姿把视线转向安秀珠，后者意识到了什么，她眸中一暗，接过了话头。

    “5月13日裴姿出来后，告诉我在里面见到了我消失的哥哥。随后我从另外一个学生那里得知了，我的哥哥因为给读书会的一个学生帮忙，被随行的警官误以为是其中的一员，因此被抓了进去……”

    宋志明可算知道了为什么安秀珠会那个样子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摇了摇头，轻声道：“我知道他们最近会有一个法庭，你的哥哥可能会作为其中的一员出席……”

    安秀珠点了点头，她对这个话题已经逐渐脱敏，但眼神中难免有难以觉察的愤恨，手也一瞬间紧攥：“我知道，只是我也去问过哥哥曾经的师兄，他们都不愿意作为代表律师出席。”

    她的声音依旧保持冷静：“所以经过这么一些事情之后，我扭转了自己的想法。一昧地跟着他们的脚步走实在太被动，既然他们不愿意把事情摆在明面上，那我就想在加上一把火，帮他们把所有的事情公开透明，撕开他们真正的面目。”

    这半个月发生的变化，简直可以称之为翻天覆地。

    实不相瞒，韩君统一开始确实抱着这帮学生只有体力没有脑力的想法，这也是为什么即便从开始到现在有那么多反抗的学生，可依然处于劣势地位。

    包括他入门之后，对这群不大的学生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这当然有刘昊入门就嘲讽的话贡献的相当一大部分力量。

    安秀珠把目光收回，低垂眸子道：“我目前就是这么考虑的。”

    裴姿猛得皱眉，狐疑扫了安秀珠一眼，她当然发现了安秀珠的话里漏了一个非常大的问题。

    那就是她的目的里无视了安岷贤。

    除非安秀珠还没有决定好到底要不要闯进警局里去救人……裴姿淡淡收回目光，她尊重安秀珠的一切想法。

    宋志明和韩君统齐齐点头，他们也是抱着同意的想法。

    宋志明率先开口：“我是有一个想法。”

    这声音一出，圆桌不大，桌上其余五双眼睛都紧盯着宋志明，韩君统已然有料到他是想把跟自己商量好的计划公布出来，他到这时倒是压力没有那么大了。

    毕竟这帮学生看起来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笨的样子。

    “做真实的报道新闻。”，宋志明沉声道。

    他接着道：“摄影，排版，编辑，这些都是我们的老本行，也是我跟学弟擅长的事情。如果是要曝光事件的话，我愿意在这件事上做我能做好的事情。”

    “写我们所看到的真实，描述发生的事件，揭露加害者的恶行，这是我想要做的事情……”

    宋志明的眸中一暗，面前水杯里轻微波澜晃动，扭曲，一下就把他拉回了那个诺大的工厂中恐怖的白天。

    沾满了血色的白日。

    是不愿再回想起来的梦。

    甚至被封藏在了他内部屋檐的一角，宋志明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那么快，并且决然地要把他再次打开。

    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但是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做的话，一定会后悔。

    韩君统心底像有重锤一敲，他的眼神复杂地看着宋志明，这个比自己大一届的师哥，真的是一个很优秀的人。

    他借着饮水，杯子挡住嘴角时一叹，叹的是自己的蠢脑子：自己当时怎么就以为师兄拒绝了自己，就是宁愿跟那帮子人同流合污呢。

    他分明是一个连当年连高校长官都敢口诛笔伐的人。

    韩君统想到这，不免又把目光转向宋志明，恰好两人对视，不禁一笑。

    话题沉重，连刘昊都收起了那副臭脸，神情露出了几分认真。

    一时，桌上没有人再讲话，静地能听到针落的声音。

    裴姿愣愣地听了一会，颤颤举起手：“那个……”

    她的声音在安静的餐厅包厢里格外明显。

    下一秒，顿时能感觉周围人的目光都在自己的身上。

    这目光灼灼，尤其是身边那道，让裴姿背脊都收紧了。

    只是她摆脱不了现代的思维，她轻蹙眉头，眼神中发散的光是有不解：“为什么不用电视台呢……”

    众人一愣。

    轻柔的声音响起，却不是想象中温和地不带原则，也不是怯懦的放弃。相反，是极度的张扬和更一针见血的强攻。

    “报纸的话，文字形式确实能够让大家注意到现在真实的状态，但是也有一个更明显的弊端，那就是分发的时候太容易被抓住了。”

    “既然都要承担相对的风险，为什么不做一波大的，直接拿下电视台？”

    “毕竟电视报道的画面性更加具有冲击力吧。”

    一句拿下电视台，众人静默。

    尤其是不了解裴姿的刘昊，宋志明和韩君统等人，皆眼神复杂地把目光落在这个少女身上。

    她看起来是真的不解，若是不仔细听她所说的话，看着她卷曲的长发和艳丽的面庞，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可以吸引人的目光。

    宋志明必须承认，如果她没有救了自己女儿，他会认为今天她的出现只是来走一个过场。

    而韩君统在内心深处，也只会认为她只是一个把友情看得比较重的普通女孩。

    没想到……真正的狠人原来在这里……

    李铭绅眸中闪过掩饰不住的笑意，唇角勾起，又恍然觉得自己的举动太过明显，敛眸时拿起茶杯以做掩饰。

    安秀珠嘴角抽了抽：……别遮了哥，我都看到了。

    刘昊往远处挪了挪，把距离拉开了些。他就知道，能被李铭绅看上的一定不是个简单的人。

    宋志明咳了咳，回神：“是有些道理，不过细节上可以再敲定……不过报社这边是可以立刻就做，我的建议是先从有计划的行动开始入手，再下猛药。再加上君统这边找到一些出版工厂的地址，可以先去做这边的行动。”

    裴姿弱弱一笑，眼神里闪烁的正义的光：“当然，我听大家的。”

    李铭绅的笑意不减，他余光扫过身侧的人，在说完那些话后丝毫不见扭捏和刻意的膨胀。

    他在上学的时候见多了故作姿态的竞选演讲，又或是提出方案的时候，那些外表看上去衣冠楚楚的人，讲的话术一套又一套，实际底子压根不如表面看上去自信，昂扬的情绪像包装好的气球，一戳就破。

    如此一来，今日会面一事要做的事情便确定了。

    宋志明说自己要去冲印室做一些事情，几人眼神光闪烁，心知肚明那些照片是什么。

    安秀珠和韩君统一起去郊区找出版印刷的工厂，看能不能盘下几台机器或找到废弃的印刷厂来做报纸的生产。

    而刘昊被人很明显地忽略掉了，他眉头拧在一起，正要开口说自己能帮上忙。

    安秀珠先打断了他的话安慰起刘昊，只是她脸上的表情任谁都能看得出敷衍二字：“你是重要的种子选手，得做替补。”

    刘昊从鼻子哼出一气，接受了“重要选手”这个抬头。

    接着就是李铭绅和裴姿两人。

    裴姿刚才所说的话分量之中，众人谁也没把她小瞧，只是宋志明与韩君统都觉得办事的时候人数不宜过多。

    韩君统先皱了皱眉，犹豫着开口：“不如……”

    李铭绅慢条斯理放下手里端着的杯子：“我和裴姿做替补的人选，做事的时候人手也不宜过多，容易引起关注。”

    这话一出来，宋志明和韩君统都松了口气。

    就怕他们不同意，毕竟宋志明和韩君统都警惕，且害怕所有人一拥而上，都说要参与其中。

    这不是过家家的游戏，一旦闹不好就要惨淡收场，跟其他学生的结果又有什么不一样的路线，不过是接二连三接着踩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