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魏堇之，生于一个贫穷闭塞的小山村。

    五岁之前，我和弟弟一直长在爷奶身边。

    五岁时，爷爷去世，奶奶瘫了，被大伯接回家照顾。

    外出务工的父母将我和三岁的弟弟接到身边，总听大人们说城里多好，楼很高，房子很大。

    我以为我要去大城市住高楼了，忍不住跟玩得好的小伙伴炫耀，只依稀记得有这么个事儿，却记不清具体的谈话情节了。

    我和弟弟被父亲的三轮车拉着，左扭右拐，路过了灯火通明的街道：鳞次栉比的楼房，街边的灯渐渐变得昏黄，最后甚至没有了路灯照耀，身下的路也颠簸了起来，坑坑洼洼的，我和弟弟在车斗里被颠得上上下下，最后车子终于绕进了一个大院子。

    原来，城里也有平房。

    我睡前迷迷糊糊地想着。

    第二天，我和弟弟睡觉醒来，发现我们住的院子简直太好玩了，有故事书、彩笔、小黑板，多得数不清，还有小孩才能骑的自行车，有四个轮子，我从没有见过，父亲将我抱了上去，扶着我教我骑，我绕着院子骑了一圈。

    弟弟在旁边着急的又蹦又叫，母亲抱着他，安抚道：他太小了，会摔倒的。

    我没能住上楼房的那点遗憾很快就散去了，和弟弟在院子里开启了寻宝之旅。

    到后来，我已经不满足于在院子里寻宝了，开始想要跟着父亲外出，那会儿母亲又怀孕了，嫌我和弟弟烦，让父亲带我们出去，让她清净清净。

    父亲一手抱我，一手提弟弟，将我们丢进了三轮车的车斗里，带着我们走街串巷，父亲喊一声收破烂儿咯，我和弟弟就跟着喊，喊完两个人又对着笑，如今想来，却不知道在笑什么，可能这就是小孩子单纯的快乐吧。

    我那会儿还小，并不是很理解，收破烂儿的含义是什么。

    有时候父亲嫌烦了，又会将我和弟弟撇给母亲。大着肚子的母亲，就坐在院子里，领着我和弟弟，整理父亲收回去的东西，还能用的、能穿的就留下来，其他的就分好类，等攒够了，一起卖给更大的废品站。

    我和弟弟乐此不疲，被母亲使唤得满院子乱转。

    那样的快乐，在我上学之后，就慢慢消散了。

    因为，我懂得了收破烂的含义。

    如今想来，那时的我，是读懂了周围人的鄙夷，并将其身体力行地转移给了父母。

    我突然不知道上学这件事，是好还是坏，它教会我的第一件事，竟是鄙夷父母的职业。但同样是书本上的道理，将我从自我否定的深渊里拯救了出来。

    我不愿回忆因为年少无知而对父母做下的错事，哪怕我并没有对他们身体上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我伤了他们的心。

    我偶尔露出的不耐与鄙夷，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他们的背脊，他们自此，再没能在我面前挺直腰板。

    少年人的别扭与骨子里的内向，让我一直没能对父母说出那句欠了多年的“对不起”。成年后，又觉得时过境迁，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那时年纪还很小，就已经开始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旁人说的话，我不争不辩，不予理会。

    只暗下决心，我要好好读书，出人头地，到那时，我要让所有人都羡慕父母，提起他们的职业时，不再是满满的鄙夷。

    我那时并不懂，是我的鄙夷伤了他们的心，旁人如何看他们，又有什么重要。亲生儿子的冷漠才是伤人的利刃，将他们的心割成一片一片。

    *

    高中时，我是全年级成绩最好的学生，从无失误。

    好像是高二的时候，班上最漂亮的女生过来问我物理问题，我帮她解答了。

    这个最漂亮是晚上舍友夜谈的时候提到的，我觉得她比其他女生是漂亮一些。

    晚上宿舍夜谈时，大家都说她喜欢我，我心中无措，却又有点莫名的欣喜，唇角竟不自觉勾出了一道弧度，等我意识到时，便赶紧放下嘴角。

    环顾四周，一片漆黑，没人发现我一时的自得。

    幸好没人发现。

    因为第二日，我便被残酷的现实打入了谷底。

    昨天还一脸笑容问我物理题的女生，今天便抱着一打草稿纸来到我的桌前，居高临下地说道：“魏堇之，听说你家里是收废品的，这是我用完的草稿纸，你要吗？”

    魏堇之抬头，只看到她呼呼出气的两个鼻孔，他看不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只努力控制住自己的五官不要乱动，伸出手，说了句，“给我吧。”

    她啪的一声，将一沓纸丢到我的桌上，怒气冲冲地走了。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被羞辱的人，明明是我。

    打那之后，就时常有人将用完的草稿纸和不用的书丢在我的桌上或扔进我的桌肚里，我便放了个纸箱，置于桌下，在上面写了三个大字，‘垃圾箱’。

    过了很久，我听到有人议论，说是我家收废品这件事，是同班的裴棋告诉那个女生的。

    我不以为意，不是他，也会是别人，只是名字不同罢了，本质都是相同的。

    后来，大弟却因为同样的事被同学嘲笑、殴打，失手捅死人，进了少管所，我心中一片悲凉，还来不及做些什么，父亲便已被那孩子的父亲报复，打瘸了腿，等待我们的还有大额的赔偿，重重劫难下，母亲不堪重负，哭瞎了双眼。

    为了照顾母亲，妹妹一直没能上学，看着瞎眼的母亲、瘸腿的父亲，我说不出劝慰的话，只能加倍努力学习。

    *

    我考上Q大，并不让人意外，因为我平时成绩从没下过700分（总分750分），高考发挥失常这件事也并没有发生在我波澜不惊的生活里。

    当然，为了避免意外发生，学校专门派了一个老师负责我的考试事宜。

    暑假里，我去了工地搬砖，我已经申请了助学贷款，来这里搬砖一半是为了妹妹的学费，一半是为了自我惩罚。

    我还是没能跟父母说出那句“对不起”，我有点看不起自己，我发誓，在入学之前一定要说出口。

    入学前，我做到了，母亲哭成了泪人，就连寡言的父亲，都扭过身去，抬手擦了擦眼角。

    他们只是一味叮嘱我好好学习。

    进入大学，跟高中很不相同，这里的管理松了很多，军训之后，我便找了兼职，周一到周日，所有空闲时间都被安排的满满当当，我每个月都打钱回家，妹妹已被送入了一年级，我怕她跟不上，在暑假特意给她做了学前辅导。

    我以为我的生活就会这样平平淡淡地度过，直到有一天，她如同一束光闯入了我阴暗已久的生活。

    她真的好傻，我已经听惯了冷嘲热讽，她却因此与朝夕相处的舍友争执。

    我分明笑她傻，可心底隐秘的欢喜唯有自己清楚。

    她真的很爱笑，我从没见过这么爱笑还笑得那么好看的女孩，那双弯弯的月牙眼常常让我沉溺迷失。

    她真的很好，对我很好很好，但我又想，她不要对我那么好，因为我身无一物，无力偿还。

    我的理智告诉我，要离她远些，我的心，却不自觉向她靠拢。

    终于，我沦陷了，被她攻克了，我放下自己固守的原则，卸下自己肩负的重担，生平第一次想与一个人相爱相守，岁月静好。

    我告诉自己，魏堇之，这辈子，她就是你老婆，你要辜负她，永无出头之日。

    这是我能想到最毒的誓言，甚至比死亡更可怕的誓言。

    我没想到，被辜负的人，是我。

    *

    【恶搞版对话】

    阮樱担当学校的环保小卫士去路上捡垃圾，一块乌漆嘛黑看不清材质的垃圾贴在马路边上，阮樱走过去，用专用的夹子想把它夹进簸箕里。

    一下，两下，三下…

    愣是没给夹起来。

    只好将夹子放在另一个手里，蹲下身，伸手去捡。

    无奈这块垃圾顽固得很，像是有胶水将他和地面黏住了一般。

    阮樱低声哄道：“小垃圾，你乖哦，姐姐带你回家。”

    小垃圾成了精，竟然开口说了话，“女人都是骗子，我没有家。”

    阮樱好声好气劝道：“怎么会呢，你的家里还有很多人在等着你呢。”

    小垃圾问：“包括你吗？”

    阮·良心才不会痛·樱面不改色道：“当然咯。”

    小垃圾心下一松，便被一只白净柔美的小手从地上捡了起来，可它还没细细体味她掌心的温度，顷刻，便被扔进了黑漆漆的洞里。

    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