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肚子大到即将临产,但是走路姿态和正常人一样。
“女士,我们正在工作。”聂绮紧盯着女人的肚子,思索破局之法。
“你可真有趣。”女人笑笑,“我就是来寻求帮助的,你都到这里了,那肯定是来替我回家的。”
女人手指向远处北边的房屋:“那里就是我的家,你快去呀。”
她声音刻意娇柔,聂绮没顺着那葱白的手指方向看去,而是仍然充满戒备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白昼的天空似乎在经历四时轮转,自从女人出现开始,天色渐渐变暗,蓝黑色的天空更似水的形态,让聂绮几度深呼吸时,也有了窒息感。
女人微微侧身,佯装天真活泼,她面色红润,只是眼神太冷,没有灵动可爱的感觉。
动了!
聂绮观察到,女人在肚子有起伏的时候,脸色总会稍微白一点,而这次的剧烈起伏一定是个机会!
随着女人肚子剧烈起伏,她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要苍白,聂绮拿着手电筒急速后退,希望冲到大路上。
然而女人的手用劲儿抓过来,明明两人之间有两臂距离,但是她的手掌却近在眼前,直直朝聂绮肩膀上抓去。
聂绮一侧身,避开肩膀,手电筒往女人的手背上狠狠打去!
意料之中的接触并没有发生。
手电筒像陷入了柔软的水里,因为太过用力,聂绮的半个身子朝下面栽去,她后撤一步稳住身形,这次紧握手电筒直接向女人的肚子打过去。
女人不知何时已经在了三步之外,她额头沁出一层汗,面色发白,紧咬着唇,一双眼睛不再干巴巴的,而是水灵润泽,似盈满了泪水。
这个神态更像是聂绮第一次在二楼看见她时的样子。
心思流转间,聂绮的动作停滞了一瞬,也就这么一个瞬间,女人扶着自己的腰一挥手,聂绮眼前一黑,丧失了意识。
再度醒来的时候,聂绮发现自己躺在海滩上。
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
聂绮迅速坐起来,发现那个怀孕的女人就在她身旁坐着,而手电筒那个已经不知所踪。
“女士,我还在上班。”聂绮站起来,故作镇定地看着面前这个神态恬淡的女人,“如果您需要帮助,我可以帮您叫我们的主管。”
聂绮余光扫视,没有发现任何能够用来防身的东西。
这里就是一片海滩,离得最近的房子都有一百来米,周围干干净净的,似乎人迹罕至,连脚印都看不到,女人就这么直接坐着,不远处倒是有一块大石头。
“我已经到家了。”女人抱臂而坐,因为大着肚子,这个姿势不太舒服,她歪头想了想,还是手撑地慢慢站了起来。
现在笨拙的模样和刚刚如履平地的姿态,大相径庭。
“恭喜您,如果您已经回到家了的话,那我就先回去了?”聂绮看看女人的肚子,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的眼睛里透着纯真烂漫,水汪汪的眸子柔和而惹人怜惜,没有一丝恐怖的意味。
“你别害怕,我就是跟你聊会儿天。”她手扶着腰,对着聂绮十分温柔地笑了笑,“她暂时不会出来,你是安全的。”
谁?谁不会出来?
聂绮看着女人变脸一般的工夫,完全不敢放松警惕,但是现在的境况下,她除了听话,没有任何办法:“帮助顾客排忧解难也是我的工作之一,您说,我听着。”
“你真有意思。”女人笑笑,她的脸色很苍白,整个人没什么血色,透着一种不健康的白,看起来很弱,但是聂绮之前没有打到她,根本不敢妄动。
在这样的环境里,看着弱并不一定真的弱。
“您刚刚也是这么夸我的。”聂绮微笑,努力把自己带入服务者的角色,力争让自己的倾诉者顾客有良好的体验。
她不走心的说完才发现这句话不是那么准确。
“你可真有趣”和“你真有意思”虽然是同一句话,但是用词不同,起码说明说话者的用词习惯不一样。
“我叫乌铃,你可以叫我小铃铛,阿爸以前就是这么叫我的。”乌铃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她脸上现出一种痛苦的神色,手指用力,在聂绮的角度看来,她更想一掌打上去自己的肚子,“他,也是这么叫我的。”
悲伤盛满她水润的双眸,万般挣扎与痛苦在这样的眼眸中融合,让乌铃陷入了愉悦而悲恸的回忆,她惨淡地笑笑,有种寄希望于聂绮的托孤般的希冀:“我给你讲讲我和他的故事。”
是我先招惹他的,那天的月光和沙滩太漂亮了,阿爸早早睡了,我看着窗外怎么也不甘心,偷偷跑出来来到这里。
就是在那块大石头旁边,我看到了他。
他是我见过最美的男子,也是最温柔、最和善、最博学、最包容,对我最好的人。
当然,是除了阿爸之外。
那天,我跑过去和他搭话,他像看一个小孩子一样看着我,可是我已经18岁了,他看着也才20出头,我不服气,故意叫他叔叔。
他仍然是淡然的,无喜无悲,不会因为我的冒犯生气,也不会因为这好看的月色而欢喜。
这是一个很怪的人,可是我一眼就喜欢上他了。
从那之后,我常常晚上来找他,偶尔能遇到他的几次,我就欢喜地跑过去,我给他讲我遇到的一切,我向他倾诉我的烦恼和忧愁,我一遍遍地告诉他,我喜欢他。
后来,我拉着他来到村子里,去看学堂,去听唱戏,去吃小吃。
我才知道,别人都看不到他。
我不仅是大家眼中的外村人,也成了大家眼中的怪人。
人们会叫我“乌家的那个鬼丫头”,我被孤立的更严重了,可是我很开心,因为我能看到他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多了。
他更多的会在白天出现,虽然他仍然不怎么搭理我,仍然是那副表情,但是我知道,我说的话他都听见了,因为每当我不开心的时候,他总是会出现,带我去看月亮,带我去大石头那里坐着。
他告诉我,亘古的月光普照大地,所有的一切都会过去,我活着只要自己快乐就可以。
我告诉他我喜欢他,我现在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嫁给他。
他仍然像看一个小孩子一样看着我,但是这次他笑了。
他笑的很淡,那只是一个笑,在我看来却是拒绝,是纵容小孩子胡闹的长辈露出的笑,是不对等的,是永远不会产生爱情关系的最狠绝的拒绝。
我很生气地跑了,但是没几天又灰溜溜地过去找他,我告诉他,我就是喜欢他,我也要他喜欢我!
乌铃讲到这里停下了,她说话已经开始有颤音,胸脯起伏中,一滴泪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流下。
她摇摇头,继续说道。
那个时候我太小了,被阿爸养的很任性骄纵。虽然我们是外村人,但是阿爸很会捕鱼,我们生活过得不错。
阿爸很宠我,他满足着我一切的愿望。
但那个时候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嫁给他。
那之后,我经常对着他发脾气,我对着他笑,对着他哭,对着他告诉他,我要他喜欢我,我要他爱我。
那段时间,我看到他坐在石头那里,不仅仅在欣赏月亮,而是在发呆。
然后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人们能够看到他了,而且人们对他很恭敬。
再也没有人会叫我“鬼丫头”,没有人会当着我的面骂我。
村子里逐渐开始富起来,人们不再频繁地出海捕鱼,因为大家有了新的赚钱路子。
村子里发现了很多珍珠,人们可以卖珍珠来挣钱了。
珍珠是村长发现的,周家村也在不久之后改成了灵珠古镇,因为村长说这样更有卖点。
可是珍珠再多还是有限的,那段时间,我经常晕倒,醒来时会看到阿爸,有时候也会看到他,我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有一天,我发现村子里开始建神像,开始拜牌位,我躺在床上被人捉了去,再醒来的时候在一间白色的房子里。
透过一面大大的玻璃,我看到了他。
他全身都是管子……血,我看到了血,可是,不,那不是血。
后来,后来,来了很多人,他,我,她们。
我,我,周而复始,是我害了所有人。
乌铃停止了混乱的叙述,她双眼被泪水浸湿,随着她情绪的起伏,海滩处的天色也变来变去。
乌铃无法言语,那之后所有的故事对她来说太过残忍,不忍卒读,更无法回忆,可她忍着,用嘶哑而不成调的声音继续说:“他不是他了,可是都应该得到解脱。”
“如果不是我执意要他爱我,他不会……不会这样,所有的错由我开始,就让我来结束。”
“我真的很想回家,我想阿爸。”
“我想,我想回到遇到他的那天,我会远远看一眼,再不靠近。”
乌铃看看自己的肚子,她眼睛红通通的:“你知道吗,我以前很瘦的。”
孕肚轻轻的一起一伏,似乎里面的生物在迎合乌铃的话。
乌铃给聂绮塞了一样东西,随后猛猛砸向了自己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