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市的优点很明显，生活安逸，工作稳定，可以尽情的啃老。李学安的家境，在煤城几乎可以横着走，挨了欺负，两个哥哥往人家门口一站，保准对方诚惶诚恐地道歉，到了大城市，屁都不算一个。李家人疼女儿，她毕业后几乎没有自己洗过衣服，上班吃食堂，回家吃王翠芬做的饭，有时候饭盒懒得刷，两个嫂子随手拿起来就帮她刷干净。

    当下又不像未来，有网购有外卖有出租车有随叫随到的工人，物资匮乏成这样，钱有什么用？李学安手里握着几千块，连内裤都买不到，还得求着自己妈帮忙缝几条。

    等到她和许志国结婚了，石头和剪子接过来，她白天上班，两个孩子还不是要王翠芬看着？讲道理，她找这个对象，谁也没累着，就累着自己妈了。

    没人能独立生存，这也是李学安之前一直打算留下发展的原因。

    但是小城市的缺点也很明显，人情往来太过麻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李学安想和大姨家、老姨家断绝往来，不用人家跳脚，王翠芬都得压着她上门道歉。那可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亲姐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这就是一笔糊涂账，范明山是错了，难道还能逼着钟晓慧和他离婚？张丹两个妹妹，在人家心里都是一样亲近，李学安又有什么资格让宋禄帮她不帮老姨家？说是李学安小说写得好，让报社赚钱了，钱也没到宋禄口袋，可范明山却是实实在在给钱了的。

    人家拿钱手短，不想管也正常。

    李学安叹口气，得到了教训，千万不要在事业上和亲戚朋友有牵连，很容易互相都觉得委屈。

    不过，现在的首要目标是先把手里这本书尽善尽美的完结，她早在第一次找宋禄无果之后，就把市面上能买到的报纸杂志都来了一份，最后挑选了两个和自己小说风格类似的杂志，写信说明了情况，询问对方是否有意向继续连载，几天下来，杳无音信。

    自从报纸上她的连载停了，读者的信快把编辑部淹没了，公孙敏给人找的理由是【身体不适，暂停更新】，这几天各大医院都有人暗搓搓打探消息。

    某初中部，几个男学生凑在一起，对着报纸嘎嘎直乐，他们乐完，还要转头对几个眼泪汪汪的女孩冷嘲热讽：“你看，婵娟总写这些大逆不道的东西，遭报应了吧！”

    几个女孩几乎要哭出来，中间一个最漂亮的站起来：“你胡说，她写的都是为女性着想、让女性清醒的文字，是在做大好事，只会积德。华国十万万人口，一半都是女人，我们凭什么不能发表自己的所思所想？我们凭什么比你们低一等，要受你们的奴役？”

    “王莹，你这么义愤填膺又有什么用，”男学生不为所动，“有本事，你就让婵娟证明自己没事，恢复连载啊！”

    “对，你平时不是很牛的吗？”另一个男学生搭话，“你爸是杂志社主编，让他去打听打听，到底婵娟什么时候死，我们也去给她送个花圈。”

    说着，几个男生又嘻嘻哈哈起来。

    王莹气得发抖，指着这些人道：“真为你们的母亲感到难过和悲哀，放心，婵娟一定比你们活得久。”

    其中一个男生听了，冲过来想打人，旁边人赶忙拦住他，小声劝阻：“算了，跟女的计较什么啊，头发长见识短，没看过什么好书，也就只知道婵娟了。”

    “在班里打架，小心被找家长。”

    想到王莹那个有权有势、大腹便便的父亲，男生咬了咬牙，偃旗息鼓。

    王莹回到家，放下书包问母亲：“妈，我爸回来了吗？”

    王母正从厨房端菜到桌子上，闻言点点头：“回来了，在书房工作呢，你别去吵你爸。”

    王莹小跑着上楼，脚步“咚咚咚”，轻快急促，只留下一句：“我找他有点事儿。”

    站在书房门口，她有些胆怯，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敲门，王父正在打电话，高声喊了一句“进”，便继续沉浸在工作中，他呵斥听筒对面人：“我请你过来，是来吃干饭的吗？那么明显的错误，为什么不能及时发现？谁负责的这篇稿子，让他回家！”

    王莹悄悄走到沙发前坐下，两只手规规矩矩摆在膝盖上，乖乖等父亲忙完。

    王父挂断电话后，在笔记本上写了一会儿，这才想起闺女还在旁边坐着，当即软了语调：“莹莹，找爸爸有什么事？”

    王莹抿了抿嘴唇，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小小怯怯的：“爸爸，我能跟你打听一下婵娟的消息吗？”

    提起这两个字，王父表情一凛，他们就是收到婵娟信件的杂志社之一，前几天下属像是捡了大便宜一样向他上报，他却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让下属再等几天，看看风向。

    果然没过多久，宣传部那边就有人透消息过来，暗示要封杀这个女作家。

    他们这种私营企业，最要看得懂眼色，对上面的指使言听计从，日子才能顺顺当当，别看他小洋楼住着，进口沙发、电视机电话和小汽车一个不落，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他看着还在追问答案的女儿，深吸一口气道：“爸爸也不太清楚具体情况。”

    “我没想问太具体的事，”王莹抠了抠手指，“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生病了，严不严重，要是缺钱的话，我可以借她一些。”

    她抬起头，充满希望的看向父亲：“爸爸，你在这个行业，肯定能打听到一些的吧。”

    王父摸了摸女儿的头：“放心吧，她的身体应该无碍。”

    身体健康，却不再连载了，王莹一下子就听懂了父亲的暗示，小脸一白，忙道：“那……”

    “莹莹，”王父打断她的话，“你要知道，民不与官斗，上面不喜欢她，爸爸也没有办法。所幸婵娟一定是个很有才华的女人，即使不写书，她的生活也不会过得太差，对吗？”

    王莹低着头，露出雪白纤细的脖颈，王父等了许久，突然看到她面前的地板滴落几滴水珠，随后小姑娘带着哭腔拽住男人的袖口问：“爸爸，咱们真的不能偷偷帮帮她吗？”

    -

    李学安下班回家后，王翠芬叫住她，从窗台拿过一封信递过去：“今天邮差送过来的，我一看是你的名字。”

    她接过来，当场拆开，仔细看了看里面的内容，又合上，转身回自己屋子去了。

    等李长征下班，被王翠芬偷偷拽进屋子里说小话：“我觉得闺女的状态不对劲。”

    李长征累了一天，把帽子拿下来，抓了抓稀疏的头发，媳妇儿的话左耳进右耳出，没过脑子地问：“什么不对劲？”

    “她这几天睡觉特别早，也不写东西了，感觉心情也不好，一整天都没个笑模样。”王翠芬担心得眉头紧紧皱着，“你说会不会是……”

    “什么？”李长征逐渐回过神来，被王翠芬的话吓了一跳，心脏都跳快了几下，“别卖关子了。”

    “是不是和许志国吵架了？”王翠芬忧心忡忡。

    在她看来，李学安平时有宋禄这个表姐夫保驾护航，本身又有才华，肯定不可能是工作上面出了问题。

    李长征怀疑的眯了眯眼：“不能吧？”

    王翠芬捂住胸口：“老李，我跟你说，我的心脏禁不住咱们闺女再退婚了，要是她还敢出幺蛾子，你就让她收拾收拾铺盖卷滚蛋。”

    话音未落，李学安掀开门帘进来，问：“谁滚蛋？”

    “没谁，”李长征和王翠芬齐齐脸色一变，装出一副正经的模样，李长征清清嗓子，“你妈跟我说别人家的事儿呢。”

    李学安没兴趣听别人家的是非，忙不迭地说道：“这两天我想去京市一趟。”

    老两口对视一眼：“去那里干什么？”不会真要找许志国退婚吧？

    李学安言简意赅：“我这边接触到一个可能出版的机会，准备过去和那里的编辑聊一聊。”

    这机会自然是王莹那个小姑娘带来的，在她父亲的回信上，详细写了远在京市的老友的出版社地址，同时还贴心的附带一封介绍信。

    李长征一听是工作，立刻同意下来。

    李学安又嘱咐道：“单位那边还不知道这件事，我怕没成就宣扬出去，最后空欢喜一场，你们也别说。”

    “行，”王翠芬爽快点头，“我们就说你去找志国了。”

    李学安仿佛这才想起许志国也在京市，愣了一下道：“可以。”

    等她走了，王翠芬拽李长征：“你看了吗，她去京市都想不起去看看许志国。”

    李长征安抚她：“也许闺女是在咱俩面前害臊，没有表现出来。”

    “但愿吧，”王翠芬扭头问自家男人，“你说她记得过两天是志国生日吧？”

    李长征坐下来，倒了一茶缸子凉水喝，喝完才说：“小两口正处于热恋期，怎么可能不记得对方的生日，你少操这种没必要的心。”

    王翠芬抿抿嘴：“那我用不用告诉她一声？”

    李长征沉默许久，干巴巴地回：“不然还是隐晦地提一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