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亲拜堂

    窗外雨停雪止,月影照落。

    屋瓦墙檐上铺撒的银白消融,串成一颗颗玉珠直坠,那琉璃瓦涂染的朱红终是得以重窥天光,枝头亦抖落积压厚雪,展露新芽。

    月光穿透珠窗上的蝉翼纱照落在妆奁台面,与上头琳琅满目华丽流彩的发饰相辉映,菱花金镜镶立居中,倒映出的容色昳丽清艳。

    镜中人着凤冠披霞帔面附胭红,显露十足的娇艳俏丽,风情万种。

    阁中喜字高挂,红烛泣泪。

    谢微月猝不及防与镜中略显年轻的容颜相对,她微微怔愣,忙问一旁侍女,“如今是何年了?”

    侍女将一支琉璃玉钗轻轻别进她梳好的发髻,恭敬垂首回道:“回长公主,是盛景元年。”

    心脏于胸腔中疯狂跳动,欣喜若狂的情绪滋生蔓延,染红眼尾泛出热意。

    终于,她摆脱了那看不到尽头的死亡回溯,重回到了十一年前。

    盛景元年,先帝病逝,太子继位,改年号为‘盛景’。

    皇太子谢丞瑾与她实为一母同胞,皆为皇后所生。因自幼受他疼爱照拂,感情亲昵深厚,便是还未登基为帝却先将她册封长公主。

    新赐府邸,封邑万户,精兵护佣,可谓圣恩浩荡。

    纵得她嚣张跋扈肆意妄为,竟敢当街抢亲,结契婚书十里红妆皆无,也私自与人拜堂成了亲。

    贴身侍女提着裙摆匆匆而来,停于她身后盈盈行礼,“殿下,人已经带回来了。”

    谢微月红唇微弯,心觉庆幸重生时机极巧,她仍未与徐静言拜堂,尚且为时不晚。

    重活一世,她只为弥补前世将大延亲手推向毁灭的错误,也想为自己而活。

    她从容抚平红绣纱裙的褶皱,起身穿过红绸摇曳的长廊,踏进前厅须臾便听一声严厉质问。

    “长公主殿下,你这是何用意?”

    何种用意?

    若非徐静言用计她再乖张娇纵,也断然不会做出公主抢亲这般有损皇室颜面的丑事。

    前世科举殿选,徐静言状元及第。

    皇兄大悦,夸赞他才兼文雅,明经擢秀,有光朝振野之才,遂将户部侍郎嫡次女指与他为正妻。

    他虽心怀白月光却也不愿违抗圣旨,又觉正四品官员的嫡女不堪配于他的野心,他明知谢微月需为先帝执孝,却仍施一出苦肉计。

    他将自己弄得憔悴不堪,拖着病体求见,以退为进地道:“臣今生与长公主无缘,只盼望下一世臣与安华可共守白首。”

    徐静言当时眼神甚是缠绵眷念,前世谢微月一头扎进温柔假象中,苦求皇兄未果后便策划抢亲拜堂先斩后奏。

    徐静言如愿成为驸马,后续大臣参奏皇兄震怒,他将一切责任撇得干干净净。

    她被罚皇陵忏悔三年,每日都需跪够两个时辰,以致最后落下腿疾,遇雨则疼。

    他却凭借驸马身份平步青云,短短五年便官至正三品。

    如今重新来过,谢微月断然不会重蹈覆辙。

    她直径越过被五花大绑摁在地砖上的徐静言,于主位梨椅入座,翻飞裙角不留情面地扇过他的脸。

    谢微月目光沉沉地凝视他,以往她觉徐静言拥风光霁月之姿,如今看清了那皮囊下的虚伪做作,就觉得恶心不已。

    并未差人给他松绑,谢微月捧着一盏清茶慢条斯理地轻饮,不疾不徐地说道:“这偌大的公主府也未免太过冷清了些,听闻徐大人今日成婚,不若你便在此处拜了高堂,本宫也能当个证婚人。”

    徐静言只当她气性未消,因他将要同旁人结亲之事恼怒,于是不甚在意地轻声安抚,“安华,你莫要任性。”

    谢微月瞧见他这张脸,就回想起那二十三次死亡,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隐隐作痛。

    她将茶盏重重搁下,瓷器与案桌碰撞发出脆响。

    “你也配叫本宫安华?真真是令人作呕得紧。”

    安华二字为她父皇亲自提笔拟定的封号,取自安乐韶华之意,她断不想再听徐静言玷污了它。

    谢微月瞧见他一阵意料之外的惊慌神情,突觉索然无味,没了周旋的心思,她招来一队精兵下令,“去,把新娘子给徐大人绑来。”

    “别绑错了,不是户部侍郎的嫡女,是光禄少卿家的庶女,夏钦意。”

    此言一出,徐静言面色瞬间变换阴沉,连语调都来不及掩饰,冷得渗人。

    “你别动她。”

    谢微月将满头红钗全部摘下,随意丢弃在地,“你不是想娶她吗?本宫这就成全你。”

    精兵已领命径直朝外离去,徐静言神色来回轮转,逐渐丧失往日沉静,“你是怎么知晓的?”

    谢微月心想,自然是他亲口诉说。

    前世幼帝登基,徐静言摄政朝堂将她囚禁公主府,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将夏钦意领进府。

    那时她才知,往日情深爱意皆为虚幻,他对她心若磐石,无论如何都化不成绕指柔。

    因驸马不容纳妾,为不落人话柄,他将夏钦意暗中金屋藏娇的宠溺数年,直至权倾朝野后才将人光明正大纳入府,如此便更是如珠似宝的疼她。

    这般情深意切,今日不管如何她都要让他们跪在她脚边将这高堂拜了。

    谢微月百无聊赖地把玩染着丹蔻的玉指,一炷香才过,女子惊恐地呼喊声由远及近。

    徐静言忙探头去张望,就见夏钦意被两个高大精兵架着走近,她那张清丽秀脸被吓得苍白,发髻凌乱珠钗歪斜。

    那双泪花盈盈的双眸一见徐静言,就开始掉落一颗颗泪珠,分外我见犹怜。

    谢微月也算瞧明白了,这两位勾搭的日子远比她想象得要更早。

    徐静言将夏钦意护在身后,怒目横视地朝她警告,颇有些口不择言的意味。

    “如果钦意有什么事,微臣定然会禀奏圣上。”

    谢微月嗤笑一声,一拍案桌。

    夏钦意像是被惊吓过度,一个劲地往徐静言怀里躲,声音娇弱唤他,“徐郎。”

    “莫怕,没事的。”他温声安抚怀中人,转而对谢微月斥言:“长公主,你擅闯官员府邸强掳女眷,待微臣禀明圣上自有殿下判罚。”

    态度对照如此鲜明。

    夏钦意也怯怯地露出半张小脸,温声细语地说话:“长公主殿下,今日徐郎大婚您怎可为了一己私欲就将他绑走?您这般行径世人也不知会如何议论皇室,委实不妥。”

    这便是拐着弯暗骂她给皇家丢脸抹黑。

    眼前这场情意浓浓的戏码,看得谢微月意兴阑珊,只觉这对虚男假女理应生生世世紧锁不离,断绝再祸害他人的可能,避免夜长梦多她现在就得行动。

    谢微月示意精兵将二人压着肩膀跪于跟前,接过侍女递来的喜帕亲自为夏钦意盖上。

    “既然你二人这般情真意切,那便就在公主府成亲,也免了皇兄乱点鸳鸯。不必担心皇兄会怪罪,出了事本宫替你们担着。”

    才怪。

    等到皇兄降罪问责,她必然第一个就将这对狗男女出卖,休想她再去跪一次皇陵。

    纵然二人再不愿也被谢微月压着行了对拜大礼,她瞧着计划落空的徐静言,只觉心中一阵畅快。

    她倒要看看没了公主府的权势扶持,他还能不能站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

    看守正门的护卫火急火燎赶来,跪地禀报:“长公主,皇上来了。”

    他话音方落,谢微月转眼就瞧见一人身穿明黄色衣袍站在廊前,正神色不明地对上她的视线,身后随侍的人乌泱泱跟了一大片。

    她倏然起身提起裙摆疾跑而去,距离拉近,终于将那人面容看清。

    谢丞瑾长身玉立,丰神朗朗,一双狭长的双眸正凝着神注视她,流露出颇为不虞的神情,令人望而却步。

    可谢微月却不惧,扑向他怀中,腔调微泣:“哥哥。”

    谢丞瑾一滞,转而叹息一声揽过她的薄肩轻拍,无奈低声哄道:“朕还没问你错,你倒是先哭起来了。”

    龙涎香扑洒在她鼻尖,谢微月眼泪如珍珠断线般滚落。为前世断送大延江山而愧疚,也是宣泄那次次回溯历经死亡痛楚的委屈,更为跨越岁月轮回的久别重逢。

    前世边关遇险,南蛮来犯,战争持续六年之久,后谢丞瑾御驾亲征,虽最终击溃蛮族,却也身受重伤难愈薨世。

    她哭得着实太过悲怀,将一旁跟随前来大臣们的兴师问罪都堵在喉咙中,欲言又止。

    一群人眼观鼻,鼻观心,直直伫立等候。

    谢微月终是哭够了,从宽阔怀抱中退出,瞧见那肩甲明黄袍料湿润一片,颇为赧然地扭头,骤然对上一双蕴含兴味的黑眸。

    那人身披银甲,战袍掩盖下的身躯修长精壮,他五官俊美棱角分明,周身充斥久经疆场的肃杀之气。

    与其余不敢多言的文臣不同,他甚至还轻笑调侃道:“长公主,末将倒不知你还有哭得这般委屈的时候。想当年你随先皇战营巡视,将一众将士捉弄得人仰马翻时,那是何等的张扬威风。”

    “温九疑,朕好不容易哄好,要将人再弄哭了朕可饶不了你。”谢丞瑾略微警惕地瞥他一眼。

    温九疑,温大将军,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杀神,是獠牙染血的野兽。

    他嗜笑着不再多言,只那注视谢微月良久的双目,犹如寒夜中蛰伏野兽的瞳孔,给她一种被死死锁定的既视感。

    谢微月心下不适,谢丞瑾却已揽着她走进前厅坐下,屈尊降贵地接过一条白巾为她擦拭泪痕。

    “说说吧,你当街抢亲,又绑走夏家女,还哭得这般伤怀,是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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