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

    四周静悄悄,风声都弱了几分。

    大巷在自己的臂弯里动了动耳朵,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抬头,撞进一双碧绿的眼眸里。

    眼眸的主人正笑眯眯地俯视他,嘴角的弧度似乎藏着阴谋诡计。

    「你又来了!」

    熟悉的本子怼在他眼前,大巷吓得整个人猛地后坐。全然忘记自己蹲在田埂边,猝然后退一步导致整个人往下阶田倒去。

    所有人就看见他像盘成的圆形,咕噜噜滚下梯田,嘭——砸了河里,溅起巨大水花。

    空气里回响着他惊慌失措的尖叫。大家第一时间去看地里的菜。

    见没有损坏,才狠狠松口气,再去看在水里扑腾的大巷。

    他的同伴慌张跑下去拉他。爬上岸,他第一时间用愤怒的眼神直视阿桥。

    阿桥努努嘴,看一眼田地,看一眼落汤鸡的大巷。仿佛在无声说幸好你滚得标准,没有压坏菜。

    否则……哼哼。

    大巷想大骂、控诉,目光触及阿桥身边高大威武雄壮的男人们,张张嘴,歇气了。

    如今的他处于弱势地位,这仇来日再报!

    大巷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他甩甩身上的水,对阿桥笑得献媚,“阿桥,好久不见啊!”

    “我是和沈教授他们一路来给你干活的,这不路上走散了,哈哈哈哈,还好我认路,虽然绕得远了,好在来了,哈哈哈哈,我来帮你把这些土豆抬回村吧,哈哈哈哈——”

    说着,就去拿扁担,两头分别挑起一筐满满当当的土豆。

    肩膀用力的时候,拉他上岸的队友很清晰地看见他上下两排牙齿咬得死紧死紧,眼珠子都瞪鼓了。

    只听他“哈嗤”一口大气,愣是将两筐土豆挑了起来。还回头冲阿桥笑笑,然后轻车熟路地去到河对岸的一字谷,回村了。

    一同来的队友们惊呆了,这一路他们见识过大巷的聒噪、吐槽、愤愤不平,路过一只蚂蚁长得太大他也能喋喋不休一路,从没想过他还有隐藏的这一面——以屈求伸。

    大家是同路来的,长达几个月的朝夕相处,大巷放个屁他们都能猜到他下一句话要说什么。

    【大巷自告奋勇挑土豆回村一定是去村里找军长!】

    【山不来救就我,我便去就山!】

    于是在看见大巷的背影消失在谷口时,他们连连冲阿桥点头:“对对对,我们是来帮忙干活的!”

    纷纷效仿大巷,拿扁担挑箩筐。

    今天收土豆的箩筐格外大,一筐能装一百斤。

    当他们扎马步挑起箩筐时,整个人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狰狞了。

    这一刻,拉大巷上岸的士兵终于理解大巷那副肝胆欲裂的表情为何而来了。

    因为——这土豆真他妈重!

    他们——完全挑不动啊!

    箩筐离地没有一毫米,他们的肩膀差点脱臼在原地。

    箩筐“嘭”地砸在地上,冒尖的土豆滚了下来。

    还好士兵力气不太大,但身手一定很敏捷。眼疾手快地捞回去,稳稳当当放回原位。

    这一变故吓得他汗水都飙出来,回头抬眼果然看见站在田埂上那个叫阿桥的女生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们。

    【天啊!完全不敢想象他没有接住这颗土豆会有什么后果。】

    “分尸、断手断脚、撕碎你的脖子”——路上大巷念叨的话飞快从他脑袋里划过。

    他颤颤巍巍放下扁担,远离危险的土豆框,冲阿桥讪笑:“我我我力气不大,但我挖菜一流——我我就帮忙挖菜吧,他们力气大他们抬他们抬——”

    他回头,和同样挑不起箩筐的兄弟面面相觑,眼睁睁看着张副队带着其余兄弟去了村里。

    【还好还好,只要大巷和张副队救走军长,他们留在这里干活也不是不行。】

    就在留下来的士兵们这样安慰自己时,阿桥身边的壮汉们走下来,走到他们身边,站在土豆箩筐前,弯腰,单手,拧起了那些他们用尽全身力气用扁担抬也抬不起来的箩筐。

    那两百斤重的土豆在他们手里轻飘飘得像一朵棉花糖。

    一手一个筐,提着,走了。

    一声不吭,头也不回,却给他们造成了重大的心里创伤。

    仿佛在无声嘲笑他们:弱鸡。

    士兵们:“……”

    落魄的士兵们在阿桥如炬的目光下,被迫拿起铲子刨土豆。

    而大巷和张副队等人,进了村,刚放下土豆准备去找军长,被随后而来的壮汉紧紧盯住,盯得不敢乱走一步。

    只能反反复复不断去挑土豆回村,挑完土豆挑红薯,挑完红薯挑白萝卜。

    人都累傻了,累得腰酸背疼直不起腰,累得大巷浑身湿衣服被汗水打湿无数次,趴在地上像狗一样大喘气。

    最后实在干不动了,他求饶一般抱住自己的肚子,说刚才河水喝多了,肚子疼,要拉肚子。

    那些壮汉才终于放过他。仅仅只是放过他一个人,张副队等人依旧继续挑。

    大巷脚步虚浮地蹲了个厕所,悄咪咪问了坐在屋檐下织毛线的老奶奶,才在村外很远的下风口找到军长。

    当真是在修猪圈,木头和钢板一块块垒起,做的遮风挡雨的猪圈又大又宽敞,像个猪厂。

    从村里一路走过来,大巷发现这地方彻底变了,从曾经荒废得屋顶漏雨,变成如今他看眼都能发馋的富裕地。

    看着那些挂在晒坝里的腌菜,树上一串串的柿饼,堆积成山的柴火,新织的棉被……他偷偷地想,如果这个地方是安全区的,那他宁死也不想走。

    特别可惜,这是丧尸的地盘。

    “军长!”

    大巷好不容易找到陆勋政,想拉他说两句悄悄话。

    陆勋政看见人来,当即眼亮,“来,快搭把手。把这个顶上去。”

    大巷抬头,看了眼军长递来的钢板,再看一眼两米多高的架子,整个人充斥着一种要爆炸的硝烟味。

    好在他这人特能忍,对方又是军长。大巷咬咬牙,用自己单薄的肩膀扛起了这块比硬币还厚的铁板。

    钢板从肩膀卸下的那一刻,大巷感觉自己肩膀的皮彻底破了。

    “小伙子不错啊!”

    陆勋政赞赏地拍拍他的肩膀,疼得大巷差点背过气去。

    他咬紧牙关,拽住要走的军长,说出的话都有些咬牙切齿:“军长,借一步说话。”

    一声“军长”出口,陆勋政这才好好打量他。

    发现是自己没见过的人。村里的人,和这次来的两千人,他都记得。

    “哪位?”

    “我……大巷。”

    陆勋政:“……”

    他一下子就想起来了,那个被阿桥退货的士兵。

    陆勋政有点一言难尽地打量他,他浑身仿佛从泥潭里爬出来的,身上冒着一股馊味。

    很难得,干过不少粗活累活脏活的军长竟然皱了皱鼻子,对这个味道非常不想闻。

    大巷压低声音,说:“区长派我们来救你回去。”

    陆勋政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

    “我回过安全区了,情况已经向区长汇报完,区长特意命令我们驻扎此地。”

    早在陆丁尧和他说话的时候,大巷已经猜到这种情况。可他不愿意相信。

    他好不容易争取机会和张副队来村庄,唯一目的就是救回军长和兄弟,以及那些幸存者们。

    摸爬打滚,死了那么多兄弟,他们才到这里,结果等待他们的是大家自愿留在这里,不仅愿意留下来,安全区还专门派种植研究员来学习技术。

    这算什么?

    他们经历的辛苦算什么?

    死去的兄弟又算什么?

    大巷想大声质问军长,这些都算什么!可是军长已经离开了,走远了又倒回来,站在他面前,慎重地对他说:“这一路,你们辛苦了!”

    “不过——”

    “为了安全区的未来着想,请你们务必努力学习种植技术,将真正的技术带回安全区,让所有幸存者吃饱饭!”

    “还有,这里马上要养猪了,如果你有空,请多多来学习学习养猪技术,待来日,我会请求赶两头猪回安全区,也让安全区吃上猪肉!”

    他们的军长,辞严气正,郑重其事,一字一句每一个想法,都是为安全区着想,为幸存者着想。

    大巷质问的话卡在喉咙,再也吐不出来了。

    他来这里,想救军长回去,救兄弟们,救幸存者们回去,不就是为了安全区吗,不就是同一个目标和想法吗?

    只是他这路走得颠簸曲折,军长走得顺畅坦荡。

    面对军长宛如望子成龙的殷切眼神,大巷如磐石般坚定地重重点头。

    “好孩子!”陆勋政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这一拍,让大巷那股坚韧的气势陡然一泄,刹那间又恢复伤痕累累的落魄野人。

    而军长还在叫他:“来帮忙,把这些钢板搭上去。你小子是有体力了,青年人啊,就是身体棒。”

    换往常,大巷一定会笑着献媚两句。搁现在,大巷只想原地装死。

    在厚重的铁板一张张落在他的肩头,被他扛上去做顶棚后,军长一句接一句地夸,脸上的笑容就没落下过。

    夕阳都落下来了,军长的嘴角依旧高高扬起,看他的目光充满了佩服。

    那一刻,大巷有点恍惚——

    军长……是不是、故意玩他?

    目的是让他扛钢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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