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对账

    三日后,户部。

    江意寒从马车上下来,走入户部一早准备好的房间,这房间开阔,里面已经坐了不少穿着官服的大人。

    这些人一看到江意寒便露出或挑剔,或不屑的目光,江意寒没有给这些目光分毫反馈,反而问道:“不知今日是哪位大人和我对账?”

    许巍然站出来道:“我是户部侍郎,今日由本官亲自来和你对账。”

    江意寒点点头,朝身边的杭白看去,杭白拿出两本由红绸包裹住的账本,随后江意寒问道:

    “先对快味斋还是平盛楼?”

    许巍然见江意寒这镇定自若的模样,心中惊疑,随后道:“先对平盛楼的帐。”

    快味斋由于分布的州县较多,需要调用不同州县的账本,而且各个州县的税率略有不同,故而麻烦许多。

    许巍然心中所想的是,如果平盛楼出了问题,那快味斋也不必再对,省时省力。

    江意寒无可无不可地示意杭白将账本递给了面前的户部主簿。

    很快,清脆的算盘声响起,根据江意寒的账本,飞速算起了江意寒理应交的税额,以及户部收到的税额。

    这一笔笔算下来,少说也得一个时辰,江意寒坐在角落里兀自呆着,很是有几分无趣。

    和江意寒的无聊不同,这些大人们互相寒暄起来,没一会儿,那个姓周的御史拔高音调道:

    “所以说,士农工商,无怪乎商是最次一等,俗话说得好无奸不商。这些个商贾的名声,都是自己败坏的,与民争利,蝇营狗苟,当真可恶。”

    一旁的官员附和道:“周御史说得不错,有些奸商当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说着这话的时候,眼神还不住地往江意寒身上瞟,这意有所指不要太过明显。

    杭白紧紧抿唇,原本对于朝廷命官的敬仰和天生的畏惧渐渐消退,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偏偏喜欢大放厥词。

    江意寒对此场景早有预料,内心虽然愤怒,但表面上却吝啬给这些人半点反应。否则他们只会叫得更欢。

    突然,户部的主簿惊叫一声:“这里有一笔对不上!”

    周洋大喜,立刻站起身,眉开眼笑道:“如何对不上?”

    “这一笔进项是……等等,我好像看错了。”说到这儿,户部的主簿有些尴尬地冲众人笑笑:

    “我再细细验算一番。”

    周洋没好气地说道:“你都干了多少年了?还能看错?”

    许巍然深吸一口气,他方才注意到主簿说算错的时候,江意寒都纹丝不动,当真这账本一点问题都没有?

    该交的税都交了?

    想到此处,许巍然觉得自己仿佛见到了鬼一般。

    无奸不商,无商不奸。

    如果江意寒并不是真的实打实交了税,那就只可能是她的假账做得好,但只要是做假账,就不可能没有分毫痕迹。

    许巍然暂且让自己的冷静下来,他必须得快速抓住江意寒的漏洞。

    可一整本帐算完,户部主簿不可思议地看向江意寒:“一笔不差。”

    周洋难以置信地走到户部主簿面前,将账本翻得哗哗作响:“怎么可能?再怎么细致的账本也不可能分毫不差吧?”

    “可是,当真就是分毫不差,每一笔进项都按照楚州税率缴纳了税款。”

    周洋还待发声疑问,江意寒却开口质疑道:“按照税率?”

    户部主簿不明所以,点头:“都是足额,户部收到的也是一模一样的银子。没问题啊。”

    “有问题。”江意寒站起身,道。

    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仿佛看怪物一般看向江意寒,不是,这位江小姐,说你没问题还不行,你非要自己说有问题是吗?

    周洋简直像捡到了宝贝一般,喜滋滋地对江意寒说:“你要是自己坦白,或可以从轻发落。”

    江意寒连目光都没有放在周洋身上,直言不讳道:

    “从去年起,我交的税银便比应该缴纳的税银高了一到两成,而现在,你们告诉我我只是足额缴纳?那么请问诸位大人,快味斋和平盛楼多缴纳的那几万两税银,去了何方?”

    “这,怎么可能……”周洋觉得江意寒说的话他听不懂:“你不仅交税,还往高了交?”

    江意寒坦坦荡荡道:“依照南秦律例,商户可按意愿缴纳高于税率的税银,我愿意多交一到两成,有何不可?”

    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对视一眼。

    原本他们觉得周洋小题大做,即便真的查出来快味斋和平盛楼逃税,补上税款,略施惩罚即可,倒不至于让江家伤筋动骨。

    可现在……

    如果平盛楼多缴纳了税,可户部没有收到税银……恐怕从楚州到朝廷,又有一大堆官员睡不好觉了。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了。

    许巍然问:“你怎么证明你缴纳了多的税?”

    江意寒看向身边的杭白,杭白从口袋中取出一个信封,信封内是楚州官衙写的证明。

    “也不知道是哪位大人拿走了我缴纳给朝廷的税银……”江意寒淡笑着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与,民,争,利,蝇,营,狗,苟,不过如此。”

    这句话是刚刚周洋用来讽刺江意寒的,此时经由江意寒的嘴说出来,周洋脸色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户部主簿硬着头皮开口问道:“那,下一本帐,还对吗?”

    周洋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腮帮子,硬着嗓子道:“继续对!”

    他还就不信了,什么账本能够一笔错漏都没有,平盛楼进项出项少,那快味斋涉及到那么州县,总不可能还是一笔错处都没有?

    这一对,直接对到了华灯初上。

    初秋的夜晚,寒气一层一层弥漫上来,江意寒不动如山地坐着,直到算盘声渐渐停下。

    户部主簿越算到后面越觉得恐怖:“确实,每一笔都是按照当地州县的要求缴纳的税款,有的州县确实还多缴纳了一到二成。”

    他的话仿佛为这房间里的人按下静止符,这些大人看向江意寒的眼神都变了,有敬佩,有审视,甚至还带着些许畏惧。

    唯独周洋再次走到账本面前,恨不得把那一本厚厚的账本看出朵花来,他猛地将账本扔到地上:

    “这怎么可能?!”

    周洋从未想过他会栽在这种地方,会栽在江意寒手上!

    江意寒对周洋那愤怒的目光视而不见,道:

    “我每个州县都按照税率多缴纳了一到二成,而不是有些。”

    这句话一出,刑部的官员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快味斋遍布林州,楚州,白州,湖州,凉州,所在县城更是数不胜数。

    现在江意寒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有地方截留税银的事已然成了不争的事实!

    刑部和大理寺都在此处,总不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能上报!

    可是这一上报,恐怕天都要被捅个大窟窿!

    江意寒看向被周洋扔到地上的账本,道:“周大人如此对待账本,难不成是想毁坏证据?”

    江意寒这话才一说完,周洋顿觉混沌的脑袋清晰不少,这不失为一个法子。

    “可惜,这不过是一本总账,大不了我让各个州县的掌柜的将分账再汇总一次就是。”

    江意寒直接打破了周洋最后的期望,并且道:

    “听闻周大人以头顶乌纱来质疑我快味斋和平盛楼,如今既然真相大白,也希望周大人不要做那背信弃义之人。”

    说完,江意寒对座上的许巍然道:“不知诸位大人可还需要我江家的账本?”

    许巍然没想到在座如此多的朝廷命官,居然被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压制住气势,没有一个人敢直视江意寒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睛。

    “烦请留在此处,明日我们会呈递到御前。”

    “好。”

    说完,江意寒告辞转身,领着杭白出了户部的门。

    被江意寒留在户部的这些大人们尽皆沉默,随后,刑部官员起身叹了一口气:“什么叫引火烧身,我今日可算是看明白了。诸位大人,回去之后好好自查一番吧,今天晚上,谁也别想睡个好觉。”

    说完,苦笑着离开。

    大理寺少卿紧随其后,拍了拍周洋的肩膀:“周大人,自求多福。”

    地方贪墨了税银,那这些税银去了哪里?

    总不可能全都是地方官贪墨,那总得有个旁的去处。

    或行贿,或受贿,拔出萝卜带出泥,还不知道要让多少人夜不能寐。

    但无论如何,提出要查江意寒税的周洋才是始作俑者,没有他上下蹦跶,哪里会牵扯那么多的人?

    周洋想通前后关节,整个人冷汗潸潸,仿佛身处数九寒冬一般,浑身发抖。

    “怎,怎么会?”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这个问题。

    户部主簿撇撇嘴,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他还没说,江意寒先缴纳了税再支付济善堂的费用。

    论律,若是名下有善堂,可以先将盈利算入善堂开销之中,再支付税银。

    这是朝廷提倡商贾帮扶百姓的律法,也是一种避税的手段,不知道多少人用这手段避了不少税。

    可江意寒不仅没有避,反而还多交了一到两成。

    户部主簿这些年不知道看了多少本帐,黑心的,虚伪的,肮脏的,他觉得自己已经看麻木了,有时候连骂的力气都没有。

    唯独江意寒今天拿出来的两本帐,写满了仁德与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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