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江意寒的车马进入京城时，已然到了初秋时节。

    天空辽阔高远，时不时有大鸟展翅翱翔在蔚蓝色的天空之上。

    绡紫掀开帘子朝外看去，只见往来车马络绎不绝，呼喝之声相较于其他地方都大了不少，而且带着京里人的底气，格外嘹亮。

    “真气派。”绡紫感慨道：“不愧是京城。连叫卖声都中气十足。”

    南边叫卖声虽也大，可总带着一股子柔软的腔调，京城里的叫卖声却让人听了之后不自觉联想到号角鼓声。

    “你看那包子，好大一个，有杭白的脸那么大！”

    杭白没好气地给绡紫一个白眼：“就你喜欢胡咧咧，怎么不拿你自己的脸比？”

    绡紫笑眯眯地说：“那可不行，我怎么能是包子？再不济我也得是个狮子头。”

    江意寒听着两个丫鬟互相打趣，倒也得趣，很快一行人便到了京城程府。

    南秦诸多主城是差不多的格局，东贵南富，西平北贫。

    京城程府便坐落在东城门内的天水街之中，是一座五进的大宅子。和林州程家不同，京城程府更加开阔，四面种着高大的树木，布局方正，古朴高雅。

    一踏入程府，绡紫和杭白便收敛了脸上的表情，乖乖跟在江意寒身后，随着程夫人的贴身丫鬟一块进了正院。

    才一踏入正院，程清湘便迎过来，她梳着妇人头，一身缠枝交领浅碧色襦裙，清丽不失庄重。

    程清湘头发挽起，上面簪着一朵碧色新菊，上面似乎还带着晨露，脚步轻盈，脸上挂着笑。

    程清湘伸手亲昵地握住江意寒的手道：

    “有劳表妹跑这一遭。这一路可还算顺利？”

    江意寒答道：“一路都很顺畅。”

    九章商会袭击自己的事情，还是不要让程家知道得好，一来九章商会的调查没有摆在明面上，二来也省得程家人为自己担心。

    “我们都盼着你来，快随我去见母亲。”

    江意寒随着程清湘踏入正房，程夫人谢氏早已站起身：“千盼万盼，可算是把你盼来了。”

    程夫人拉住江意寒的另一手道：“厨房煨着虫草汤，你先喝一些垫垫肚子，没得千里迢迢过来京城还被饿着的。”

    江意寒自是不好拒绝程夫人的好意，喝了一口温度正好入口的汤，笑道：“还是舅母心疼我，这路上两个月，可真是折腾人。”

    程夫人忙让人再端点心上来，道：“可不是，从最南边到最北边，当真辛苦。”

    说到这儿，程夫人脸上露出赧色：“若是早知道你是平盛楼和快味斋的老板，我说什么也不让清湘麻烦你这一趟。”

    江意寒放下手中的调羹道：“舅母说得哪里话？生意是要做，亲戚难道就不要了不成？而且我本就要来京城一趟，不过是早晚而已，这次来京城恐怕还可以赶上回家过年。”

    这么一说，程夫人脸上抱歉的表情稍稍去了些许：“这件事也没法在信里说。”

    江意寒见程夫人和程清湘脸色凝重，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陛下想给三皇子再迎娶一位侧妃，人选是清芷。”

    江意寒眼睛瞪大些许，缓缓消化着这个消息。

    原书中，并没有这一节。当然，由于自己的穿越和顾翎的重生，很多事情早已改变。

    程家一直是不偏不倚的态度，而且将来程徵会入阁拜相，那么让三皇子娶程清芷为侧妃……

    屋内只有程家母女二人和江意寒，屋外守着的都是程夫人的心腹，江意寒直言不讳道：“皇上有意让三皇子继位？”

    谢氏和程清湘对视一眼：“虽然皇上没有明说，但应该是这么个意思。”

    兹事体大，除了程家，恐怕没有几个人知道。

    “但是皇上也说了，若是不愿，自然不会强求。”程夫人补充道。

    江意寒点点头，书中的秦暄帝就是个一心为民，施行仁政的好皇帝，否则她也不敢那么大胆地将自己摆在明面上。

    “清芷姐姐不愿意？”

    这嫁或者不嫁论理与自己并无关系，想来应该程清芷那边有什么问题，所以才让自己来当说客。

    “这丫头别扭着呢。”程清湘没好气道：“问她愿不愿意，她即不说愿意也不说不愿意，父亲说替她回绝，她又说不必，可又不肯点头，一天天就把她自己关在房里，吃饭都自己吃。”

    程清湘是真的没办法，她也没想到这个时候程清芷开始耍小孩子脾气。

    程夫人道：“无论她怎么想，我们做父母的都会帮她，即便她不愿意，我们也不会有什么怨言，便是徵哥儿也不会在乎，可偏偏她什么都不说，唉。”

    程夫人长长叹出一口气。

    江意寒对程清芷这种反应并不意外，问道：“所以舅母是让我来问上一问？”

    “没错，你们两个年岁近些，而且她有话都喜欢和你说，看看能不能和你说清楚。”程清湘佯装酸道：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我才是亲姐妹，偏生不知道吃了你什么迷魂汤，事事都喜欢和你说。”

    “我可还没问出来呢，清湘姐姐先别酸我。”江意寒咽下最好一口汤道：“有些话亲近的人说不出口，倒是真的。”

    江意寒大致能够猜到程清芷在想什么，但总归还是得见上一见才是，于是江意寒站起身道：

    “事不宜迟，不若现在便请舅母派人领我去见清芷姐姐吧？”

    程夫人迟疑道：“你这远道而来，要不先休息一日？总归不急这一日两日的。”

    “无妨，还是趁早了却一桩心事的好。”

    江意寒都这么说，程夫人也不再推辞，忙唤了贴身丫鬟道：“领表小姐去寻二小姐。”

    江意寒才一踏入程清芷的小院，便听见程清芷懒洋洋地道：“又是谁来了？一天天的，能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地呆一会？”

    程清芷正躺在躺椅中，慢慢悠悠地摇晃着，手边放着一把团扇，扇面上绣着几朵秋海棠。

    “表姐若是不欢迎我来，我走便是。”江意寒一听这话，转身便朝院外走去，程清芷一骨碌从躺椅上站起来：

    “江小雪？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还听不见咱们二小姐不分青红皂白地赶人呢。”

    程清芷咬牙赔罪道：“我错了，我给你赔罪，要知道是你来，我必定扫履相迎！”

    “这还差不多。”江意寒在程清芷的院子里自然得仿佛在自己家中一般，直接在程清芷刚刚躺着的躺椅上躺下：

    “表姐这日子过得当真闲适。”

    放眼望去是一大片一大片蔚蓝如洗的天，连一丝云朵都没有，让人看得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那可不，我还能够在闺中待多久？这自在日子还能有几日？不趁着现在享受了，将来可不一定能享受得了。”

    程清芷坐在江意寒身边给江意寒打扇子。

    江意寒见程清芷如此不避讳出嫁的事情，侧头看了她一眼，问道：“为什么享受不到？”

    程清芷拧了一把江意寒的鼻尖：“你明知故问。我就不信我母亲和姐姐没和你说要我嫁给三皇子为侧妃的事。”

    “那给三皇子为侧妃了，为何就不能享受自在日子了？”

    程清芷张嘴，严肃道：“自古以来，那高瓦红墙只有埋没美人的道理，哪里有片刻的自在？史书里面，有几个皇后妃子是好结局？孤寡一生都算是上上签。有时候我真恨自己读了那么多书，若是我糊涂点，或许也就不会如此抗拒，还能够欢欢喜喜地嫁入那泼天富贵的地方，偏生我读了那么多史书，半点不觉得那皇城是什么好去处。”

    “那不去不就好了？”

    “不去？”程清芷轻轻叹出一口气，像即将迁徙的鸟儿发出的最后一声啼鸣，眷恋中带着果决：

    “我是程家的女儿，我受了程家这么多年的供养，爹娘疼爱，兄姐照顾，我虽然不能带给他们什么荣光，可也不应该成为他们的负累。”

    江意寒凑到程清芷面前，伸手握住她的手：“我懂了，表姐这是确定了嫁，但是怕嫁。”

    “换你，你不怕吗？在那种地方，争也不是，不争也不是，我看谁都是可怜人，偏偏我自己还要成为可怜人。真是囚笼一般的地方。”

    江意寒知道程清芷看得通透，这何止是通透？叹道：

    “表姐，若以心为刑役，则天地皆是囚笼，天地再宽广，如果你追求的是那些微末之物，那么天地于你也不过是微末寸土而已。”

    程清芷手指微颤，苦笑：“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既然深宫寂寥，不如自己找点喜欢的事情做做？”

    江意寒道：

    “表姐喜爱书法，可以自创一套字体？若是嫌无聊，便是出书立传又何妨，我给表姐开一家书局，专门为表姐刊印书籍，恰好我觉得千字文和三字经开蒙太过无趣，劳驾表姐辛苦一二。”

    说到这里，江意寒道：

    “我想找人写一本开蒙的书，三字经和千字文全是文字，确实难以理解和读懂，我想起以前顾翎给哥哥讲文都是依赖于一些图画，我心里想着能不能把开蒙的书写得有趣些。”

    说到这儿，江意寒走到书桌前，拿起纸笔，画下一只简笔猪头，随后在旁边写上猪。

    程清芷看了看纸上的画，鼓起腮：“你啊，就知道差使我！这差事我应下了！”

    说罢，程清芷用一种莫测的眼光看向江意寒，江意寒捧着丫鬟端来一碟子果子吃，冷不丁被看得起鸡皮疙瘩：

    “表姐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程清芷扭过头去：“我只是在想，若你是男子，我定要嫁给你。这样就可以和你一起走南闯北，一同去看看这天地。而且和你在一起一定不会无趣。”

    江意寒塞了一枚干果到程清芷嘴巴里，然后道：“且不说咱们都是女子，单凭你我是近亲都不可能。”

    “我知道，我随便说说而已。”程清芷将果子含糊地吞下，然后继续道：“其实我发愁的还有另一件事。”

    “我洗耳恭听。”

    “三皇子府中已经有一个正妃和一个侧妃……这两个女人都很麻烦。”程清芷既然要嫁，自然是打听清楚了其中关窍的。

    “怎么说？”

    “先说那个正妃。孟芍妍，她的祖父是前朝太傅，如今家中虽然没有一品大员，可实权的叔伯兄弟不少，在文官中的名声和我程家相差无几。”

    “然后和她一起嫁给三皇子的侧妃叶韵，叶韵乃是叶将军之女。女人间，争风吃醋自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是唯独有一点，孟芍妍生了个儿子，如今快五岁，还不曾开口说话，平日里举止异于别的孩童。”

    “原本这两人还能和平相处，可现在孟芍妍忙着生下一个健康的儿子，叶韵何尝不想要孩子？日日争锋，鸡飞狗跳，没个安生时候，到时候我再想这么安安静静看看天都是奢望。”

    程清芷并不是真的需要江意寒给她什么主意，只是说出来有个人分担会心里舒坦一些。

    “听着就让人头疼。”江意寒摇头：

    “内宅一道我不擅长，不过表姐大可以放心，外面有程家和我，总不至于让表姐吃了苦去。”

    程清芷释怀地笑道：“我自是想好了如何应对，我可不是那受窝囊气的人，即便她们要那我当枪使，也得看看她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程清芷高高昂起头，像一只威风凛凛的孔雀：“你来京城，不会就单单为了我吧？”

    江意寒选择无视程清芷脸上的期盼，坦言道：“我来京城有三件事，第一件自然是来看看你，第二件是来京城开平盛楼，第三件事是去和工部的大人们见一见。”

    “我就知道。”程清芷哼哼唧唧，正准备去挠江意寒，突然听见身后轻咳，程清芷转头看去：

    “大哥？你怎么来了？”

    程徵站在远处，他身上穿着的还是七品的官服，可见是下朝便往这边来了。

    “打扰。朝廷上有人参了表妹一本。”

    程清芷难以置信道：“参江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