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飞机，还穿着件薄外套的林舒眠和河市七月的高温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她想起刚刚空姐蹲在自己旁边轻声提醒的那句“外面的气温较高哦”，现在看来的确是注意到了自己在机舱中显得另类的保暖穿着，想着要替她指一条明路。

    她哑然失笑，站在离机场出口还有一定距离的地方将身上的薄外套脱了挂在臂弯，拖着行李箱往外走，才走到被擦得锃亮的双面玻璃前就看见了一身休闲装扮的中年男人，冲人笑着挥了挥手。玻璃外的人显然也看到了她，转身朝机场出口的大门这边走了几步，同刚好迈出去的林舒眠面对面碰上。

    “好久不见舅舅，”林舒眠给了来人一个大大的拥抱，松开手后左右看了看，“我舅妈呢？”

    顾成安把她手里布满涂鸦的黑色行李箱接过来领着林舒眠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在车上等着咱们呢。”

    走了约莫五分钟才到停车位上，林舒眠上下打量了一下白色的车身，毫不客气地拍了拍顾成安的肩膀：“不错啊舅舅，换新车了？”

    “没换多久，”顾成安把她的行李箱塞进后备箱拍了拍手直起身来，“不敢换太好的，等着你给我买。”

    林舒眠又笑起来，转着眼珠子看了眼旁边停车位停着的黑色路虎，示意顾成安看过去：“行，到时候给你换个这样的？”

    顾成安绕到驾驶座那边示意她赶紧上车，林舒眠拉开车门和副驾驶的舅妈陈晓琳打了个招呼才坐上去，和顾成安继续讨论换车的问题。

    “别了吧，”顾成安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还是算了。”

    林舒眠把头往前探了探：“怎么，担心我买不起？”

    顾成安连余光都没分给她，只看了一眼副驾驶的陈晓琳，“你舅妈不喜欢黑色。”

    林舒眠：“杀狗了，我要跳车。”

    /

    胡高达站在机场门口上蹿下跳地终于吸引到了来人的注意，看着走在自己旁边的年轻男人出口感叹：“州哥，你没怎么变。”

    熟悉的称呼跨越七年的距离跳出来，祁州晃神了一瞬，随后转头打量了一下胡高达，含蓄道：“你倒是……天翻地覆。”

    胡高达不想搭理他这句不知道什么意味的感慨，回想了一下刚刚这人从机场出口走出来的场景，觉得和男模走秀也没什么两样，忍不住开口打探：“你这么骚包，嫂子不管你吗？”

    “滚，”祁州一条一条地回着手机上的未读消息，头也没抬，“单身。”

    胡高达如愿以偿地探听到他的感情状态，掏出手机在小群里疯狂发言。

    【胡不糊涂】：报！还是单身！

    【是个帅哥】：真的假的

    【胡不糊涂】：骗你我是儿

    【不是美女】：？

    【不是美女】：我还以为他毕业之后就去了云市工作是……

    胡高达愣了一下，瞥见群里也陷入一阵沉默，没忍住冲旁边的人又道：“州哥，你真的还单身啊？”

    “怎么，”祁州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笑意味不明，“你要给我做媒？”

    “不不不，”胡高达连连摆手，片刻后又一咬牙，“其实我有一个妹妹……”

    祁州似是没听清：“嗯？”

    胡高达颓然地垂下头：“算了，没事。”

    七年过去了老虎屁股他还是不敢摸，试探这位哥感情生活的任务还是交给群里的那两位吧！想到这里，他迅速地将微信联系人列表里名为“Q”的人拉进了讨论过祁州感情问题之后一片死寂的群里。

    其余两个群成员一个接一个地扣了问号，胡高达没回，带着祁州走到停车位旁边替他开了后备箱点开群消息一看差点当场昏厥。

    【Q】：合着这么些年你们仨背着我还有个群呢

    【是个帅哥】：胡高达拉的

    【不是美女】：胡高达拉的

    胡高达：我不是，我没有

    他转头看向靠在黑色路虎车身上好整以暇看着自己的祁州，弱弱地举了一只手开口解释：“其实是因为怕你太忙嫌我们烦，因为额……我们仨平时话有点多。”

    “哦，”祁州皮笑肉不笑道，“所以你们仨宁愿每天同一件事在三个不同的聊天框和我说三遍，也不愿意把我拉进群只说一遍。”

    胡高达才不敢说没把他拉进群是因为他们总在群里八卦他的感情问题，这会儿只好打着哈哈试图蒙混过关：“那不是因为……因为担心你把我们群聊消息屏蔽了嘛！”

    好险，不过起码找到了一个荒谬但合理的理由，胡高达想着，哪怕祁州不信……

    “行吧。”祁州将行李箱放进后备厢里示意胡高达开车。

    祁州居然信了。

    胡高达如蒙大赦地绕到驾驶座旁打开车门，心里想的却是云市的气候和河市果然不一样，大魔王都变得更好糊弄了。

    /

    傍晚的时候热气稍微消散了一点，林舒眠把自己这两个月要穿的衣服分门别类地从行李箱里掏出来挂进衣柜里，听见客厅里陈晓琳在喊她：“走了眠眠，我们出去吃火锅。”

    先不论这样的炎热气候里吃火锅的可行性，林舒眠今晚本来准备要和自己七年没见的高中闺蜜碰面的，此刻下意识便想拒绝，只是她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手机上就收到了来自闺蜜的消息。

    【紫紫紫】：急报！今晚碰面取消

    【LSM】：？

    【紫紫紫】：我妈抓我相亲

    林舒眠靠在床边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25岁已经是个开始被催婚的年纪了。她叹了口气收起手机抬头，正好碰上过来看她收拾进度的陈晓琳，后者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叹什么气呢？”

    “没有，”林舒眠站起身来准备老老实实地和舅舅舅妈还有表妹出门吃火锅，“我同学说她被催婚了。”

    陈晓琳“噗嗤”一声笑出来，凑过来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哈，我们不催你。”

    “你们催我也没用，”林舒眠笑了一下，“遇不见我喜欢的我宁愿单一辈子。”

    陈晓琳和她打着哈哈并肩出门，顾成安开车载着一大家子人前往早就预定好的火锅店，路上林舒眠和表妹顾依依熟练地加了游戏好友，刚高考完获得了长时间手机使用权的顾依依拍拍胸脯：“我同学打这个可牛，让他带咱们吃鸡。”

    “行，”林舒眠笑，“大佬菜菜带带。”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火锅店门口，有服务员带他们去包厢里就座，林舒眠和陈晓琳手挽着手去调料台打小料，听顾依依在身后跳脚：“到底谁才是亲生的啊！”

    顾成安率先转过头回复她：“你这么蠢，反正你不是。”

    林舒眠这才想起来关心一下顾依依高考的问题，转头看她：“你们什么时候出成绩报志愿来着？”

    “早就报完了。”顾依依心塞。

    “噢噢噢，”林舒眠恍然大悟，“时间过去太久了，我已经忘记这一套流程了。怎么样，报的哪个学校？”

    她这个表妹走艺术学的跳舞，多半是哪个城市的艺术大学，果不其然，林舒眠听见陈晓琳道：“报了河市和云市的艺术大学，就看哪个要她。”

    林舒眠拍拍舅妈的手示意她安心：“正好，要是被云市的录取了我还能帮忙照顾着。”

    陈晓琳知道她平时很忙：“没准备麻烦你，十八岁的人了有啥不行的，就是万一有什么意外想着有个人能早点联系上。”

    “那哪成啊，”林舒眠是真心想帮忙，毕竟舅舅一家在她念大学的时候没少帮衬，“到时候我给依依都安排得妥妥的，如果不想住校还可以住我那边，正好我这个工作平时也会接触到一些艺术从业者，”林舒眠越说越觉得合适，“保佑依依被录取到云市，和我开启快乐的同居生活。”

    陈晓琳蓦地想起这次林舒眠来河市小住的真正原因，想了想开口：“你什么时候开始跟组？”

    “过几天就去，”林舒眠提起工作神情有些疲倦，“先要剧本围读。”

    “也是难得会有电影在我们河市取景，”陈晓琳之前听林舒眠在电话里提起的时候就觉得不真实，“别忘了帮舅妈要个签名。”

    林舒眠笑道：“谁的你都要？”

    “当然，不是我喜欢的就拿出去卖钱。”陈晓琳一本正经。

    林舒眠笑着去调小料，陈晓琳站在她背后看她。

    年轻的小姑娘身段标致，身上的肉全长在该长的地方，盈盈一握的腰身藏在宽松的黑色T恤下，她刚刚伸手摸了，没有一丝赘肉；两条腿又细又长，牛仔短裤下的皮肤光滑白皙。林舒眠回头叫她快点自己调小料，一张俏生生的小脸在火锅店大厅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好看，虽然算不上倾国倾城，可拎出去也是个能直接做演员的长相，可惜小姑娘跑去做幕后当了编剧。

    陈晓琳叹了口气走到林舒眠身边，试探性道：“你大学四年工作三年就没有优质男青年对你展开追求吗？”

    说没有一看就是假的，林舒眠对舅妈如实相告：“有挺多，但我没看上。”

    “就你有主意，”陈晓琳知道她一向有分寸，“我不干涉你，但你也好歹谈一个试试。”

    “知道了知道了。”林舒眠应得很快，但陈晓琳一听就知道她是在敷衍自己。

    一行人打完小料又并肩回了包厢，林舒眠在火锅氤氲的热气里大快朵颐。她许久没回河市，阔别了七年的味道再次爬升味蕾，一时只觉得畅快极了。一家人的聚餐没什么需要避讳的，四个人都埋头苦吃也不会有人觉得不妥。林舒眠吃了好大一会儿终于放下筷子靠在座椅靠背上，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小肚子：“饱了，歇会儿再战。”

    她刚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把手机掏出来，电话铃声便猛地响起。林舒眠苦笑一声，给舅妈展示了一下来电显示上“李导”的备注，苦哈哈地推开包厢的门出去接电话。火锅店的大厅依旧吵闹，林舒眠只好忍着相对来讲不那么喧闹的蝉鸣和夜色在火锅店门口将电话接通。

    “喂李导，”林舒眠语气平淡，“我到河市了。后天晚上先和赞助商碰面？不是早就见过了吗？”

    电话那头李导回了句“又拉到了新的赞助商，总之后天晚上碰一面”就终结了她所有的疑问。林舒眠挂了电话，看见李导又给自己发了消息。

    【李伯安】：具体形式赞助商那边还没敲定，有可能只是一次视频会议

    林舒眠回了个“收到”的表情包，心情好了一点，收起手机准备回包厢的时候同身后一条阿拉斯加猝不及防地对视。一人一狗在浓重的夜色里相顾无言，最后是林舒眠伸手撸了一把，满足地喟叹一声，准备趁狗主人不在“案发现场”溜之大吉。

    可是命运似乎总喜欢和她开玩笑，很多年前她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踩中了命运设下的圈套，七年之后她再次回到这里，兜兜转转还是没能躲过从前那个圈套的戒断反应。她其实很想要问一句，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林舒眠其实知道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就如同此刻，夏夜蝉鸣阵阵，喷薄的热浪交织着朝她袭来，柏油马路上鸣笛声引擎声不绝于耳，可她还是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音里捕捉到那句语调轻松的“好久不见”，熟悉却又不那么熟悉的嗓音像开了音乐播放软件的“人声增强”音效，重重地一下子打在她跳动的心脏上。

    于是时间停摆空间凝滞，她的世界里刮起一阵只有自己能感受到的龙卷风。

    林舒眠僵硬着脖子回头，对上来人似笑非笑的脸。

    他好像又长高了一点，头发也剪短了，眉目间有了属于成熟男人的轮廓，却还藏着些少年时的影子。穿衣风格也变了，以往的白T恤牛仔裤变成了看上去质地很好的黑色丝绸衬衫和西装裤，混在夜色里叫人看不真切。

    “无话可说？”男人的气息混着热空气铺天盖地地朝她打过来。

    林舒眠的眼睫下意识地颤了颤，终于开口叫出他的名字，一字一顿像生锈的齿轮：“祁州，好久不见。”

    她下意识地想逃。

    于是身体先于大脑作出了最本能的反应，几乎已经迈出去两步却突然被身后的人伸手箍住手腕。

    “那个，我家人还在里面等我，我先进去了。”她后知后觉地解释。

    “摸了我的狗还想赖账？”祁州摩挲了一下她细白的手腕，察觉到她微微一抖，“林舒眠，你还是这么喜欢逃避。”

    林舒眠近乎发蒙地听他说完这句话，自动忽略了他满含讽刺意味的后半句话，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你想怎么办？”

    没人规定不能撸一把路边的狗，但林舒眠此刻已经无法思考了，只想赶紧解决了问题赶紧走人。她转头看向祁州，很真诚地提出建议：“要不我付你钱？就当是去了趟狗咖。”

    她听见对面的人含糊地笑了一声，随后男人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用。”

    林舒眠如蒙大赦，正想道个歉和祁州就此别过的时候听见他又开了口。

    “不收你钱，但是再次拥有你的联系方式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这句惊天动地的话混着祁州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水味道，将林舒眠一下子钉在原地。她抬头看向祁州，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年少时的神情，可是没有，她只看到了陌生的、成熟的眼神和一丝复杂的笑意。

    她看不懂。

    时隔七年，她还是看不懂祁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