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骅,婴骅!白老师叫你呢!”
朱溪用手肘不停戳旁边的艾婴骅,过了好久,她才回过神。
“婴骅,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艾婴骅摇头。
白老师翻了翻手中的成绩册,“刚刚说了,下半学期物理组的无人机学会开始招生了。大家也知道,每年这个学会的名额几乎是供不应求。正好这次的导师轮到我了,所以经过全组老师的讨论,设定了一个相对公平的入选标准,那就是按这次半期考的物理成绩年段排名来。”
下面的学生有人鼓掌,有人低头叹气。
“没入选的同学也不要气馁,下次加把劲,总会有机会。我刚刚看到,这次的物理年段第一是你们班的艾婴骅同学。”白老师看向窗边的艾婴骅,“恭喜了,婴骅。”
朱溪私底下拉了拉艾婴骅,她才回应白老师。
“无人机学会的名额非你莫属了,如果你不想参加的话可以课后来说一声。”
艾婴骅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知道了,谢谢白老师。”
白老师放课后,艾婴骅还是一动不动坐在位置上发愣。朱溪实在看不下去了,才留下陪她。
“你怎么了?开了一整节课的小差。”
她平静地回道:“没有。”
朱溪托着下巴,看着她,“你肯定心里有事,因为我好久都没见你这样忧心忡忡的了。”
“有吗?”
朱溪斩钉截铁地说:“有!你本来就冷脸。但是吧,自从开学后,我发现你笑得越来越多了。以前我讲笑话你都不笑的,现在笑起来多好啊。所以,最近你又在烦心什么?”
艾婴骅皱起眉头,捏了捏脸蛋,“有个问题一直想问郑宇,打他电话好几天,都关机。以为他会在网咖,最后还是扑了一场空。”
朱溪听完,脖子往后一缩,整个人往后,与艾婴骅拉开距离。她嘴角一撇,“我以为是什么事儿呢!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肉麻!”
艾婴骅瞥了她一眼,“你那脑子里整天只装这些东西是吧?我是有正事找他!你不是说我笑不出来吗?那是因为我着急!”
朱溪装作嫌弃地看她,“那你不如直接找他家去。”
“你以为我没试过?我找了简灿礼,他说,郑宇是他们班的新生,加上平时旷课,很多个人资料他们班主任还没来得及收集。我甚至‘冒死’去了高三一班!”
朱溪一听有八卦,立马滑过来,两眼放光,“怎么样?怎么样?问到了吗?”
艾婴骅刻意挪到旁边,“没有!听宋世茉的姐妹团说,她家里有事,请了一星期假。”
朱溪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下去,小声嘀咕着:“就这?”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朱溪尴尬笑道:“郑宇人缘确实够差,在岚风混了这么多年,熟人一个都没有。你说,会不会哪天他失踪了都没人知道?”
艾婴骅突然起身,“你倒提醒我了!有一个人可能知道他家住哪儿。”
说完,她匆匆收拾书包,抱起今早带来学校的盒子,跑出了教室。
天还没完全黑,但湛蓝的光影已快星辰一步先至,笼罩着整座校园。
走入过道的时候,冷风从两头灌入,冻得艾婴骅直打冷战。她紧紧抱着盒子,卷着寒风赶到医务室。还好,高医生还没下班。
她见椅子上没人,就在门板上敲了敲。高医生拉开隔脸,探出头来。
几月不见,她换了新发型。
她盯着艾婴骅愣了几秒,才笑道:“婴骅同学你等一下,还有最后一个,马上处理好了。”
艾婴骅笑着应声,将盒子放在地上,找了把椅子坐下。
百无聊赖之际,她注意到高医生放在桌角的一本书,她拿过来翻了几页。
“记得,最近不要剧烈运动,尽量不要碰水,后天过来换药。要是碰上周末,你可以到社区卫生所换药。”
高医生拉开隔帘,扶着一瘸一拐的学生走出来,绕过桌子。站在门口,高医生又叮嘱了几句才让学生离开。
高医生转身向座位走去,受伤的学生紧贴墙面走。艾婴骅看了一眼,继续翻手里的书。没想到,他还没走几步远, “扑通”一声,艾婴骅脚边的盒子被一脚踢翻。
“对不起,对不起。”那个学生艰难地猫下身子,还是够不着地面。
艾婴骅捡起翻转的鞋盒,“没事,你走吧,我自己收。”
受伤的学生鞠了个躬,退出了医务室。
“这双鞋是你的?”高医生拢了拢白袍,坐到电脑椅上,“鞋子很漂亮,就是跟有点高,容易崴脚,走路的时候要小心。”
艾婴骅笑了一下,赶紧把鞋子收进盒子里盖好。
高医生一边看电脑一边问:“你今天来,是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我是有事问您。”
高医生停下手上的动作,越过电脑屏幕的遮挡,奇怪道:“有事?”
艾婴骅点点头,“之前在这里听到您和郑宇说的话,所以想冒昧问一下,你们是不是认识?”
“哦,对啊,小宇妈妈是我学姐。”
艾婴骅脸上立马浮现一丝喜悦,“高医生,你知不知道郑宇家的地址,我有急事找他。”
“地址啊,好,那你稍等,我写给你。”
她的手在键盘前的桌子上摸索,“咦?我书呢?”
艾婴骅连忙把盖在椅子上的书还给她,“对不起,我刚刚翻了几页。”
“哦,没关系。反正我也不要了。”
她接过去后,随机找到有空白处的纸页,捻住边角,从上往下一扯。
尖锐的撕裂声在房间里炸开,艾婴骅看得发愣,她从没见过有人这么粗鲁地对待一本书。
高医生若无其事地从笔筒掏出一支铅笔,在上面写字。
艾婴骅瞄了高医生一眼,看到她手边被扯得皱巴巴的书,像遭受过非人的凌虐。
如果高医生还没结束工作,艾婴骅说不定还会继续看下去,毕竟这本书对她来说还挺有趣的,不至于沦落成废纸本。
高医生写完把纸张递给她,她接过一看,“金洲港?”
“对,最老的那幢就是他家,应该不难找。”
艾婴骅不是这个意思......
她紧紧攥着纸张,开始在脑海中构建郑宇家的样子。以前她路过金洲港,对那片富丽堂皇的别墅区印象深刻。她万万没想,今天要去的郑宇家,竟然就在那富人区。
“高雪,还没走呢!”
有人扒在门边往屋子里大喊了一声。
“快了。你去停车场等我,一起走。”她边说边收拾桌面,把破书卷起来往脚边的纸篓一丢。书卷投入筐中的那一刻,站着转了几圈才躺下。
“高医生,书,你不要了吗?”
高医生按下电脑关机键,冷冷地瞥了垃圾桶一眼,“以为对方都死心塌地的,结果,活着的人还是要另找一个。死去的那一半,就像个小丑一样可笑。这种荒谬的半球人传说,竟然想教会人,什么是爱。我从来不信,所以对我来说,它就是垃圾。”
艾婴骅没有说话,只是惋惜地望着书本。
“婴骅同学,你还有事吗?”
知道她要打发人了,艾婴骅告别之后赶紧离开。
出租车走后,留下艾婴骅一人。她抱着鞋盒,独自站在金洲港对面的树下。海上吹来的晚风是刺骨的寒冽,她觉得两股战战。
身后的风不断推她朝对面走去,她努力裹住薄外套,以为可以抵挡一阵寒意。但岚风中学的校服似乎与这片地方格格不入,不仅不保温,每靠近一步都扎得她浑身不适。
艾婴骅按高医生纸上的地址,找到了金洲港最老的别墅。
它庄严地端坐在半坡上,有一条宽道从主路右侧引向别墅。房子四周被洗墙灯照得通体发光,就算相隔十米,仍能看清米黄粗石墙面的纹理。
艾婴骅走近别墅,站在黑色铁门外往里望。
宅门两侧修长的束柱缠绕着花式繁复的雕刻,从地面直达拱顶。红钛金门上排列的铆钉似乎未曾经历过年岁,在夜光暗影处偶尔发出金属的光泽。
这时,铁门自动开启,黑暗里冲出一束光,闪得她睁不开眼睛。她听见车胎碾过土石的声音,就赶紧退到路边。可车没有立即开走,而是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婴骅?”
车窗降下,周叔从驾驶座探出头来,“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找郑宇的。”
“那你快进屋里去吧,我给保姆打个电话,叫她给你开门。”
周叔迅速挂断电话,对艾婴骅说:“婴骅啊,董事长让我去接医生,你自己上去行吗?”
“嗯,周叔你去忙吧。”
紧接着,他就开车走了。
艾婴骅慢慢走近,身后接连小风不断,竟将那扇门吹开一条小缝,地上划过一段明亮的光线。
她握住门把,深深吸了一口气,刚准备拉开,屋里传来激烈的争吵。
“你把婚结了,那个男人是死是活和你都没关系了!”
“怎么会没关系?他是我丈夫!”
突然一记响亮的耳光,惊得艾婴骅整个人一颤。她杵在那里,平静了几秒才小心探入门缝。
两个黑衣男人,双手负于后,身姿挺立,分别站在中央大厅的石柱旁。棕色短绒沙发脚边匍匐着一个女人,她喘着粗气,肩膀随着呼吸频率上下浮动。她前面站着一个发际斑白的男人,看起来比周叔还要老很多。他穿着白色运动裤,立领黑衫,两袖卷起,露出前臂。
“不准,你喊他‘丈夫’!”
老男人牙关咬紧,双目怒视着地上的女人,仿佛有火舌喷出,随时要吞没她。
女人撩开披头盖脸的长发,仰起头与男人对视。她背对着大门,艾婴骅看不见脸。老男人眯着眼,渐渐抬起下巴,俯视着面前的一切。
“不管过去几个二十年,我只有他一个丈夫!”
男人终于站不住脚了,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指着女人,大喊:“闭嘴!我郑钦山没有这个女婿!我女儿不能是插足别人家庭的第三者!”
女人双手抱头直摇道:“不!我不是!他最爱的就是我了!小宇就是我们相爱的证据!”她突然吼起来:“我不是小三!”
郑钦山望着女儿,眼神逐渐柔和,最后终于动摇。
他走到女人身边蹲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遥遥,最爱你的人是我。天底下没有一个父亲,忍心看自己的孩子被人诋毁。”
双方安静了片刻,女人踉跄起身,跪坐在椅边,带着哭腔哀求他:“爸,爸,我求你了,把护照还我好吗?”
郑钦山仿佛被某个字眼刺了一下,眼神瞬间凌厉起来。他站直身子,往后退了几步,淡淡说道:“我不会让你去见他的。来人,把小姐送去礼服店!宋女婿已经等你很久了。”然后往内厅里面去了。
郑钦山只一声令下,两个黑衣人二话没说,一步上前将女人架起来。
奇怪的是,女人好像早已习惯这种待遇了,竟没有丝毫挣扎。任凭被两个身材高壮的男人拉着,乖乖地向大门走。
女人满脸湿润,发丝粘在颊面两侧。踏着无力的步子走来,如行尸走肉般没有灵魂。
是她。
她比喝醉的那晚更憔悴。
黑衣人推开大门,艾婴骅没来得及躲开,差点跌进旁边的草丛里。幸好她及时抱上石柱,身体才找回重心。
黑衣人注意到艾婴骅,却只看了一眼,又仿佛什么东西都没有一样,继续往前走。
他们经过的时候,女人微微抬起头。冷冰冰的视线在艾婴骅脸上停留了几秒,又低下头去。
她是鞋子的主人,今天是来物归原主的。更重要的是,玻璃屋的脚印需要一个说法。
艾婴骅不自觉跟上去,却被其中一个男人拦下。
“干什么?”
“我是来还鞋的。刚才那位女士前几晚丢在路边,我捡来还她的。”她一边解释一边揭开鞋盒。
黑衣人一眼没看,伸手替她盖好盒子,从底面托起。艾婴骅甚至还没注意到手中的东西已经被人拿走,黑衣人转身就离去。
艾婴骅眼睁睁看着女人被两名壮汉“请入”黑色轿车内,没有阻止的机会。直到汽车转入主道,她才后知后觉,刚才那幕真像押送犯人。
身后金属门大开着,有个女人走出来。
“婴骅同学?你是婴骅同学吧?”
“对,是我。”
“快进来。”
阿姨笑着把艾婴骅接进屋里。
“对不起,刚刚忙忘了,接到老周的电话其实就应该出来接你了。”
“没关系。”
“你是小宇的同学吗?”阿姨满眼欣喜地打量着她,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艾婴骅点点头。
阿姨拉上她的胳膊,说:“哎呀,小宇已经很多年没带同学到家里来过了。太好了,他终于找到了新朋友。”
艾婴骅心里一咯噔,恐怕她说的旧朋友是已经不在的蒋昊南吧。每每想到此处,总有一股酸涩缠绕心头。
“怎么不见郑宇呢?”
阿姨突然神色黯淡下来,“哎,自从雪遥小姐回来,小宇已经病了好几天了,现在还不知道醒了没。”她望向窗外,自语道:“不知道是因为天气突然转凉还是怎么了,前两个月他从医院回来后身体就变得很虚弱,三天两头就病倒。这次是最久的一次了。”
学校里整天不见郑宇的身影,艾婴骅真心以为他是逃课上瘾,没承想他居然是病了。
阿姨将艾婴骅领进二楼的小厅里,“同学你坐坐,我去小宇房间里看一看。”